到達烏蘭巴托之前,我在陳舊的東德造火車上對這個城市展開了無數想像。作為蒙古的首都,這個與中國愛恨情仇纏雜不清的鄰國最大的城市,究竟是風吹草低現牛羊的茫茫草原景像,還是雜亂擁擠破敗無序的第三世界城市形像?雖然在賈樟柯的電影《世界》裡它遙遠得像世界盡頭,雖然在吉祥三寶小歌手英格瑪的歌聲裡它遙遠得隔斷了女兒對父親的綿長思念,但其實從地理位置來看,它離中國邊境僅僅700多公裡,並不遙遠,而且蒙古曾在中國的歷史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記,曾經親為兄弟同室操戈了數百年,就連北京城也是因蒙元而興。然而七百年後的如今,國人們對當代蒙古的了解,不比對火星的了解更多。有朋友說民間傳言蒙古正盛行回歸中國之風,據說是因為他們覺得處在中俄兩個大國的夾縫中沒什麼發展前途;還有朋友囑托我到蒙古後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認為即使曾獨闖阿富汗的我也得在地廣人稀的蒙古格外小心。帶著諸多疑惑,在那達慕節到來的前夕,我擠上灰塵撲鼻的德式蒙古火車,從毗鄰二連浩特的邊境小鎮扎門烏德向烏蘭巴托進發。 那達慕那達慕,蒙語意為“游戲”或“娛樂”,原指蒙古民族歷史悠久的“男子三技”(摔跤、賽馬和射箭)大賽,以喜慶豐收,現指在草原上舉辦的一年一度的傳統盛會。屆時蒙古族牧民身著節日盛裝,不遠千裡趕到會場參加比賽慶祝及貿易交流活動。七月十一日是蒙古國的那達慕節,又是蒙古的國慶節。今年的那達慕節時逢蒙古汗國成立八百周年紀念,慶典規模盛況空前,幾乎所有蒙古人都從四面八方趕往烏蘭巴托,還有不少外國游客和媒體記者聞訊前來,把這座城市擠得滿滿當當。一進烏蘭巴托,濃厚的節日氣氛就撲面而來。草原獨有的清透而瓦藍的高天下,紅白相間的前蘇聯式建築高大而氣派,盤踞在主干道旁,與之相輝映的是明黃的喇嘛廟和潔白的氈房,如朵朵蘑菇一樣裝點著日益龐大的鋼筋水泥叢林。道路上由現代、豐田、奔馳等外國名車組成的車流穿梭不息,在交通要道上還時不時發生擁堵狀況。四處可見蒙古汗國八百周年慶典的系列標識印在車身、建築外表、招牌、商店、T恤上,一切都預示著即將來臨的盛大慶典。為了紀念成吉思汗稱汗八百年,蒙古政府在南郊的博格達山上用白色石塊砌成了巨幅的成吉思汗像,有著如來佛一樣的長眉細眼,卻戴著一頂風雪帽,莊嚴而和藹,遠望非常壯觀。山腳不遠處,便是為期三天的那達慕主會場——中央體育場。雖然絕大多數人都把注意力放在當局精心准備的多姿多彩文藝節目上,並且前有五百名威風凜凜的蒙元時代打扮的蒙古國騎兵儀仗隊列隊入場,後有八百名長調歌手悠揚嘹亮的吟唱,但我的注意力,更多地被會場周圍的自由集市所吸引。那才是一個認識當今蒙古的絕佳時機。中央體育館四周是被踏得零落兀凸的草地,松浮的黑泥土在人們腳後泛起一陣陣煙塵。上百家商販呈輻射狀在體育場外鋪開了大大小小的攤子,售賣各種飲食甜點、日雜百貨、服裝首飾和民間工藝品。有支開帳篷架著爐子原地叫賣的,有推著板車挎著箱子四處游售的,還有開著貨車前來甩賣的;此中還間雜著些射擊套圈游戲攤、老鷹雜耍表演攤、老虎機牌九賭博攤、台球攤和現場可取的流動照相攤等,更有大會主辦方在場外幾個分散的小舞台上定時舉辦的小型文藝演出,把蒙古的喉音、長調、軟骨功、馬頭琴演奏等極富特色的民間音樂、藝術一一展現在眾人眼前。精彩紛呈的節目和繁華熱鬧的集市,吸引了上萬人前來。比起身著盛裝的演員們,普通老百姓的打扮也毫不遜色。老人們通常身穿色彩華麗的右開襟織錦緞長袍,足蹬黑色軟筒牛皮靴,頭戴款式繁復的立檐帽,腰扎紅綠綢緞腰帶,有些老人還在右胸別滿了大大小小的勛章,將自己一生的榮譽和驕傲一股腦兒展現在眾人面前;年輕女人們則不論身材高矮胖瘦,穿著多半都比較鮮艷暴露:吊帶衫吊脖裝低腰褲露臍裝透視裝露背裝,有的性感得叫人噴血,有的嚇人到如中雷殛;年輕男子們的打扮相對緩和得多,但也是風格強烈,哈日哈韓之風盛行。草原的天是變幻莫測的,一會兒晴空萬裡,一會兒烏雲壓頂,一會兒大雨傾盆,氣溫也隨著浮雲聚散迅速變化著:太陽一出便暑氣灼熱,太陽一隱便涼風沁膚。但這絲毫不影響人們歡慶節日的心情。只見一桶桶拳頭大小的手抓羊肉源源不斷地運來又很快一售而空,沸騰的油鍋旁總有好幾個游客在等酥脆的羊肉餡兒餅出鍋,外裹土豆丁的碩大雞腿狀的油炸羊肉餃子在孩子們手中不時出沒,鮮嫩多汁的羊肉烤串躺在煙熏火燎的源頭等待著人們大把大把地采擷。還有進口自俄羅斯的果汁奶品,產自中國的果菜服裝,來自韓國的飾物化妝品,出於本國的皮革工藝品和礦泉水,通通在這裡薈粹。商品豐富多樣,價格便宜公道,對於有35%的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蒙古來說,那達慕不僅創造了許多成本微薄的生財之道,也提供了經濟實惠的全民享樂時機,無疑是一場最浩大的平民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