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天涯,在海角

作者: 山水不系舟

導讀一個人,在天涯,在海角孤身一人,懷著一顆孤獨的心,行走在蒼茫的小路上,就這樣一天一天地走下去,一直走到天的盡頭,那是水天相接的地方,再也沒有路了。就像馬致遠說的“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一樣。夢裡,我曾有過這樣的經歷。 為了享受這份孤獨,我就這樣一個人踏上了海南島,走進了三亞這片海灣,用心靈去觸摸天涯,觸摸海角。 站在那幾塊光禿禿的 ...

一個人,在天涯,在海角孤身一人,懷著一顆孤獨的心,行走在蒼茫的小路上,就這樣一天一天地走下去,一直走到天的盡頭,那是水天相接的地方,再也沒有路了。就像馬致遠說的“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一樣。夢裡,我曾有過這樣的經歷。

為了享受這份孤獨,我就這樣一個人踏上了海南島,走進了三亞這片海灣,用心靈去觸摸天涯,觸摸海角。

站在那幾塊光禿禿的大石頭下向南望去,茫茫的大海上,有幾只海鷗正無聲地飛翔,我的心,就像這浩瀚無垠的大海一樣,顯得無限落寞和空曠。這就是三亞,中國最南邊的城市、古時的崖州,一個在內陸人看來十分遙遠和荒蠻的海島,古代人要坐著馬車,乘著海船,長行多少天才能到達的地方。可是,今天,坐在飛機上喝著咖啡,低頭在舷窗上看著雲海,從遙遠的東北,幾個小時就能飛到這裡。是現代化的科學技術,縮短了人與天涯的距離。

有人說,“天涯”和“海角”這兩組字是蘇東坡被貶到海南島時寫上去的,但我查遍了古籍才證實,“天涯”兩個字,乃是清代雍正年間崖州知州程哲所書,而“海角”兩個字,則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了。不過由此想到,古代的海南島,是一個十分偏遠荒涼的所在,因此,帝王們常常把那些他不喜歡的官員或罪臣貶到這裡。有文獻記載的,除了蘇東坡之外,還有唐宋時期的李德裕、李綱、趙鼎、胡銓、李光五位名臣被貶到海南。這五位名臣可都是有老百姓口碑的,而且死後又都被封為“公”的,因此,在海口,還留下了一座“五公祠”,讓這些先哲們的一縷忠魂留在海南。另外,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內地官員,也曾被貶到這裡來陪伴先賢的幽魂和品嘗偏遠,品嘗孤獨。

我想,正是這些被貶的文人,才能寫下“天涯”和“海角”如此蒼涼的字句,而正是這幾個蒼涼的字,才浸透了他們蒼涼悲愴的心情,才引起了旅人孤寂的共鳴。如果再認真翻檢一下史書,我們還會發現,這些被貶的古人,幾乎都遭遇過朝廷中十分殘酷的爾夷我詐的黨爭和迫害。在封建專制、忠奸不分的時代,恐怕只有“天涯”,只有“海角”才能遠離政治的旋渦,給那些心靈受傷的人一點精神的喘息。

說不上是出於對古代賢人的懷念還是別的什麼,在天涯海角那幾塊大石頭周圍,我轉了一圈又一圈。四周游人熙熙攘攘,都是陌生的面孔,只有古人留下的字與我相知:

有時候遇到不順,真的想逃到一處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

陷入世事不能自拔時,天涯也許是你解脫的港灣;

厭倦了市井的醜陋,孤獨就是一種最奢侈的享受。

有時候細想,人與人之間真正相知的,一生恐怕只有一兩個人,其余都是不能敞開心扉的——人與人,永遠是陌生和隔膜的,甚至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當我坐在沙灘上,看那海面上飛翔的海鷗,就羨慕起可以自由飛翔的小鳥,可以到它想去的任何地方。回頭再端詳那些大石頭,只見它們光禿禿的,沒有了一點楞角,是經多了海水的潮起潮落,看多了晝夜的鬥轉星移,見多了人間的悲歡離合,嘗多了世上的苦辣酸甜吧。

記得一位要好的同事,有一年他們全家去海南一游,我問,一定是去過三亞,到過天涯海角了吧,有什麼感想?他說,什麼感想都沒有,就是在那幾個大石頭下轉了幾圈,有老婆陪著,孩子跟在身邊鬧著,幾乎和在家一樣啊。於是我明白了,到天涯海角去最好就是一個人,因為,我們要品嘗的是那種孤獨和蒼涼。

踟躇在斜陽下,望著那些光滑的非幾何形狀的大石頭,感覺它們好像是有人故意擺在那裡的一樣。突然,游人們有些騷動,張目望去,是一對新人出現了。只見那新娘子穿著紅色的結婚禮服,新郎穿著西裝,手挽著手地,走向“天涯”,走向“海角”。攝影師跟著他們,把新人們的笑臉留下來,保存在光蝶中,定格在相冊裡。新人的親朋好友們,則向讓路的游人們撒著糖果,換來的是不相識的游人拍手對新人的祝福。

人們告訴我,每年,都會有無數對新人從遠方趕到三亞,在這片海灘上,在這幾塊大石頭下舉行一次別樣的新婚儀式,作為人生的永久紀念。它像征著,天涯海角,海沽石爛心不變。細問一下當地人才知道,原來,這出自一則美麗的傳說:

人們說,“天涯”、“海角”兩塊大石本是一對痴情男女所變。傳說,古時內地有一男一女,自小青梅竹馬,相親相愛,長大後立下盟誓:生不能結為夫妻,死後即使變成石頭也要並肩相立。誰知雙方父母不許他們結成良緣,另擇婚配。兩人無奈,攜手私奔,一直逃到海邊。這時,追趕的家丁跟蹤而至。面對浩瀚無垠波濤洶湧的南海,年輕戀人無處可逃,只好緊緊擁抱,雙雙投海。一幫家丁橫衝過來分開了他們,此時風雨大作電閃雷鳴,兩人立刻變成一對大石頭,那些家丁也變成了他們中間的小石頭。後人為紀念他們,就在兩塊大石頭上刻下了“天涯”和“海角”四個字。再後來,男女相戀就常以“天涯海角永遠相隨”來表明自己的心跡了。

但是,今天的現實中,有幾對新人能走到婚姻的盡頭?有資料顯示,大約有四分之一的現代家庭被婚後的夫妻矛盾所困擾;有許多夫妻,結婚不久就以分手告別而成為路人;還有許多夫妻,雖然人生活在一起,但終其一生都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如今,當我回到家中,回憶起天涯之旅,那些長著寬大葉片的椰子樹、棕櫚樹和芭蕉樹,以及藍天大海常常會淡忘下去,而那幾塊光禿禿的大石頭卻始終在我心中揮之不去。它們就像一個抽像的符號,抽像得只剩下一縷幽魂。可這幽魂卻是震撼人心的。大才子蘇東坡終其一生多次被貶。記得他在一處貶所為他出生不久的兒子洗澡,不知不覺中,他唱出了一首洗兒歌: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我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是不是這世界上,也像天涯海角的大石頭一樣,被磨沒了楞角,才能允許它留下來呢?蘇東坡把人生的磨難歸結到聰明上,這種苦澀的滋味,讓多少人為之心靈震顫啊!

從三亞向西40公裡,有一個小鎮名叫崖城。據史書記載,這裡就是歷史上的崖州。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它就是海南島南部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而在今天的崖城古鎮,我們只能在少許古跡上用心靈來觸摸這座古城了。

有一個女性,她並不是被流放,而是自我流放到崖州的,那就是黃道婆。黃道婆是南宋時期江南一個小鎮上的苦命童養媳,因為不堪忍受惡婆婆的打罵,十二歲時從家裡出逃,偷偷上了一條貨船駛上茫茫大海,最後漂泊到崖州。是善良的黎族人收留了她,在崖州水南村居住下來一直生活了三十七年。三十七年的時光,讓這位女性從一個小姑娘長成了一個老婆婆。她以江南女性的智慧和柔情,同當地黎族姐妹結下深厚友情,她借鑒黎族姑娘的織錦技術,改造了當地的織布機。回到家鄉後,她把從“天涯”帶回來的技術發揚光大,最終把自造就成了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織布機發明家。從這一點看,天涯海角對於一個苦命的人卻是一處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同時也是一處打磨她人生的地方。

在三亞城東的一座小山上有一尊鹿回頭的雕塑,講述的是一則關於黎族人來歷的美麗愛情傳說:

相傳,古時候五指山裡,有一位勤勞勇敢而又善良的黎家青年獵手,上山打獵時發現了一只美麗的梅花鹿,便緊追不舍。9天9夜之後,他翻過了99座山,趟過99條河,一直追到三亞灣邊上的珊瑚礁上。前面是碧波萬頃的茫茫大海,後面是緊追上來的獵手,梅花鹿已走投無路,便站立不動的回過頭來凝望那位獵手。就在獵手搭箭彎弓,准備發射的時候,只見眼前電光一閃,剎那間眼前出現一團白色的煙霧,當濃煙散盡之後,梅花鹿不見了,只見站在眼前的是一位美麗的姑娘,姑娘含情脈脈地向著獵手走來,向他傾訴心中的衷情。原來該姑娘系天上的仙女,因鐘情於人間的這位勤勞勇敢的年輕獵手,征得王母娘娘的准允後,下凡人間向該獵手傾訴愛慕之心。青年獵手也為這位姑娘的真情所感動,兩人便海誓山盟,結下百年之好,在此安居樂業、繁衍子孫,過著幸福美好的生活,成為黎族人的祖先。後人便將這地方以“鹿回頭”相稱。三亞市也因此別稱“鹿城”了。

天涯海角,鹿回頭,善良的人們編織著美麗的神話,後人就都陶醉在這神話中。至於歷史上有多少被貶的人在這裡度過多少苦難歲月,就讓它留在古書裡讓學者們研究去好了。 

從另一個角度看,所有的漂泊者,無論是自願的或被迫的,都是從熟悉的地方走向陌生的地方,自覺不自覺地編織著人文交叉的網。於是讓我想起了,人類社會的發展,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在走向陌生環境中進步的,學者們把它們稱作“地理大發現”。從古緋尼基人開辟的商路,到唐玄壯遠行求經,再到鄭和下西洋、麥哲倫環球航行,甚至英國人向北美和澳洲發配犯人、俄國人向東西伯利亞流放死囚……漂泊者流出的眼淚甚至鮮血,都幻化成了一條條行人路上的坐標,就像抽像符號一樣的天涯海角的那些大石頭一樣,默默地承載著歷史。

據說,回到江南水鄉的黃道婆是在苦苦懷念她第二故鄉崖州水南村時去世的,這我深信不疑。三十七年,人生能有幾個呀!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都留在了偏遠的海角天涯,能不懷念嗎?

記得多年以前看過一部電影叫《城南舊事》,它是根據台灣女作家林海音的同名小說改編的。林海音出生在北京,後來,在政治風雲中她漂泊到了台灣。上個世紀60年代,她的這部小說在台灣出版後立刻風行全島和大陸,老北京的往事,讓漂泊在海島上的老人們唏噓不己。

還記得這部電影中,有一群女學生唱的《驪歌》,是民國才子李叔同所作: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杯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孤旅天涯)



(鹿回頭,美麗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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