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小徑從湖上回來,天色尚早。小劉請吃飯。前天的晚餐是昨天凌晨吃的,而昨天的晚餐干脆一人一碗泡面對付了,現在居然正兒八經地坐在餐廳裡,感覺真有點奢侈。
飯後坐區間車到喀納斯村(外面來的車要停在神仙灣附近的停車場,游客到湖邊或旅館由區間車接送),這裡基本上已變成旅館區。村邊一座橋,有人在橋邊擺了個小攤。我發現在喀納斯幾乎沒什麼人兜售那種千篇一律的旅游紀念品,這個小攤也只是賣明信片和旅游圖冊。在一本圖冊上我終於見到了著名的大紅魚,被兩個人拎著,沒有我想像的大,模樣嘛,就是一條普通的魚。而在我看過的關於喀納斯的介紹中,這種魚被描繪得神乎其神,說它會把岸邊飲水的牛羊拖走,純粹一史前巨怪的形像。小劉一個勁地打聽一種叫狼臂石(我不知道是不是這麼寫)的東西,聽他的描述就是狼骨做的手鐲。據說這玩意兒不僅能辟邪,而且打牌搓麻的時候戴上手氣奇佳,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我是一頭狼,誰敢戴著我的骨頭打牌搓麻,我一定保佑他輸得精光。
沿著河岸有一條木頭鋪成的小徑,從橋邊一直通向喀納斯湖。在這樣一條路上作飯後的散步簡直有神仙的感覺——而且沒有人。岸邊坡地上密布著的白樺和松樹長到了水邊。不時會看到一棵樹站立在小徑中間木板留出的空洞上。而有的樹已經倒在水裡,卻還頑強地從水中挺起身子,有兩棵白樺就這樣在此岸與彼岸遙相呼應,或許它們是一對情侶?
夕陽還瀲灩在河面,小徑已經昏暗了,一只艷麗的皮劃艇從湖上漂流而下,伴隨著艇上的人的尖叫。成千上萬的小飛蟲鼓動著金色的翅膀在林間、在水邊飛翔。這些蟲子或許只有一季的生命,然而它們見證了自然界最美的存在,不知道它們會不會像人一樣有不枉此生的感覺。其實,人類難道不也是一些小飛蟲嗎?短暫而脆弱的生命也許只有一些瞬間是值得永遠記憶的。對我和楊咩來說,今晚散步在喀納斯的小徑上就是這樣一個瞬間。至於永遠有多遠,何必管它呢。
小徑旁居然還時不時可以看到一張可以挪動的長椅,干干淨淨,一如這裡的風景。手挽著手著坐在椅子上,看坡上兩匹馬吃草,也許這種感覺可以叫做幸福。前天晚上看到的如鉤的新月,已經漸漸地豐滿起來,亮亮的,在河對岸的樹梢上張望,像一張剛剛洗過的臉。
這一天真的可以劃上一個完滿的句號了。
今天起得比較早,已經跟小劉說好,他晚一點自己坐車到停車場。我們要把昨晚走過的路再溫習一遍,昨天光線太暗,今天也許可以補拍幾張照片,昨晚連點都踩好了。
就要告別這些小木屋,這片山,這片水,心裡有些悵然。把昨天剩下的馕拿去喂魚,碼頭邊的水裡聚集著許多小黑魚,扔一塊馕下去,它們就擠成一團游來。這些憨頭憨腦的家伙,要是投胎在別的地方,早就成了盤中餐了。只是不知道這片樂土是不是能永久地留存下去。
有林子的地方,陽光總是來得慢。早晨的河水夾著白色的水花已經是綠得分明,林邊的小徑卻依然幽暗。不管怎麼樣,再走走也好。不是總有福氣走在這樣的地方的。想想我們也是飛越了千山萬水才來到這裡,用楊咩的話說,就是從公雞肚子來到了公雞尾巴上。那個公雞肚子上的廈門是我們日日生活的地方,也許能夠生活在那兒也是一種福氣,但是日日的耳鬢廝磨難免在觸感上落下灰塵。長久以來我已經覺得自己的生活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楊咩亦是如此,他說自己好像一個鐘擺,日復一日,不能停歇,沒有意義地動作。我們的要求不高,只求我們的生活有一次小小地脫離日常的軌道,這跟我們走多遠沒關系,跟我們看什麼沒關系,其實只跟途中一次次地懈逅風景時在心中喚起的感覺有關系。我只求不停地讓我看到新的風景,喚起新的激動。就像我以前做過的一個夢:走在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全是陌生的人,不停地走下去走下去。有一句話說得好:不如總在途中。所以,能走路的地方我們總是盡量地選擇走路。讓行進的速度配合我們的感覺。也許有一天,應該徹底一點,選擇徒步旅行的方式。
到停車場的時候,小劉已經在等我們。我們為了要告別這兒而悵然。小劉為了又要面對回去的破路而悵然。他發誓路修好以前他再也不上來了。(事實證明他沒有這麼好的福氣,十天以後我們回到烏魯木齊,他今年第三次上喀納斯的日程已經排好了。)
回去的路比來時順利,我們只下來推了一次車,這次是陷在快到布爾津的一個溝裡。到布爾津時,才下午五點多,太陽還老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