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詩意棲居地——樓下村

作者: 王杜明

導讀中國人聚族而居之地成為村落,村落的地理位置、布局、文化和習俗,構成了先民一直夢寐以求詩意的棲居。在樂昌兩天短暫的勾留中,我走進了一個詩意的粵北村莊——樂昌最大的自然村之一樓下村。 從樂昌往樓下村的樂廊公路是平直的新修公路,比往北鄉的路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到了廊田,從墟邊一小橋向南過廊田河,沿河邊一條水泥路往西南行四公裡,轉過一個小山 ...

中國人聚族而居之地成為村落,村落的地理位置、布局、文化和習俗,構成了先民一直夢寐以求詩意的棲居。在樂昌兩天短暫的勾留中,我走進了一個詩意的粵北村莊——樂昌最大的自然村之一樓下村。

從樂昌往樓下村的樂廊公路是平直的新修公路,比往北鄉的路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到了廊田,從墟邊一小橋向南過廊田河,沿河邊一條水泥路往西南行四公裡,轉過一個小山坡,就可以看見一條筆直的水泥村道,村道兩邊是筆直的樹,再過去是一望無礙的菜田,田裡是緊張勞作的農人,又是一年,該是收獲時節!

道路盡頭,就是樓下,好大一個村子!走進去,巷巷相連,屋舍儼然。

美麗的門樓、古巷、祠堂,是村子的一大特色。其中“文魁閣” 、“科第名家”、“奕世簪纓”等建築門樓別具一格,看了就知道這條村來歷不凡。資料介紹,樓下村鄧姓始祖亨甫,自隋朝遷居樂邑,已有1300年之久,歷代名賢輩出。問了一男一女兩個村民,他們都能說出村子的歷史,並且引以為傲,真令人肅然起敬。

我們把車子停在“鄧亨甫公祠”下的一個地塘。祠堂新修,典型的三進兩廊,門口兩個石獅子,屋前幾株大榕樹,三兩個小童在玩耍。

沿地塘邊的小路前行,一路分隔兩塘,右邊的池塘一棵古榕橫臥,枝葉繁茂,我想,夏天的時候這塘水和榕樹肯定是一道風景。左邊的水塘邊有個兩層小閣,上書“文魁閣”。起近細看,門樓是舊的,外牆的磁磚是新貼上去的。上層閣名是正楷,從兩旁的小楷文字說明得知,此閣是光緒四年仲秋裔孫榕芳立。下層門上一塊紅匾,上書“國魁”二字,肥厚有力。關於這兩個字,查網上資料,據香港學者黃遠奇、蘇桂著文《七拱鎮石角塘邱氏宗族文化》,記述廣東清遠陽山邱氏宗族的文化,該世代科舉人才輩出,晚清時期,就有兩個授“國魁”匾額功名,一是廣東布政使魏元煜,為嘉慶二十四年恩拔國子監太學生邱學光立“國魁”匾額。另一個是署理廣東布政使司布政使、兩廣鹽運使陳家樹,為道光十八年恩拔國子監太學生邱學賢立“國魁” 匾額。看這個光緒六年鄧榕芳立的“國魁” 匾額,是“太子少保體仁閣大學士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總督兩廣等處地方軍務兼糧餉男爵葉 兵部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 廣東地方提督軍務兼理糧餉柏”。光緒六年——1880年,廣東巡撫是裕寬,與匾上人名無緣,這個匾的考辨,看來不是我可以解說的。這是個躲在深閨人未識的村莊,有些東西,還是留給後來的游人去發掘吧。

門樓之內,是個小小窄巷,禾柴堆在泥屋牆角,狗兒懶睡地上,小雞啄食其中,十分安靜。正當我們在拍攝時,一個十歲左右穿著校服的學生挑著一擔膠桶正悠悠地從門樓下走過,帶給我們一種觸動,我想這個天天從這裡走過的學生是否為這耕讀傳家的村風激勵而發奮讀書?樓下村還有一“歲魁”門樓,是為光緒二年丙子科考選樂昌縣第一名貢生鄧漢楚所立。可見科教之風,我樓下村一直傳承著。



(國魁“文魁閣”)

繼續前行,走到樓下村西北方向的另一座“文魁閣”,高約兩層的青磚屋上書“五福巷”三個黑色的正楷字十分醒目,遠遠就能看見,這是五福巷巷門,村民稱為五福巷文魁閣。歇山式屋頂是灰色板瓦和琉璃瓦覆蓋。屋脊正中央是青綠色的寶瓶剎,兩端對稱地飾鰲魚頭吻獸,四角起翹明頭,勾頭滴水是飾有連花紋樣的琉璃瓦。這屋子處於四處泥磚屋的包圍之中,顯得十分古樸高大,端莊優美,帶給游人前所未有的震撼。

據樂昌網站的資料介紹,五福巷文魁閣面闊3.15米,進深3.15米,是個正方形地基。巷門用青磚砌成拱圈式,高3米,寬2.45米,內另置方形木門,門後通五福巷。門框上置二枚圓形木門簪,上飾八卦圖紋樣。

我們沿巷門走過去,裡面兩條小巷,豁然開朗,別有天地。舉頭仰望,檐下有一長方形窗框,楷書 “文魁閣”三字。框下是磚砌的十一個“十”字小窗,窗兩邊紅底白字一聯:文星居北極,奎光射鬥牛。據《樂昌縣志》載,此閣是明朝巫山縣知縣鄧大行建的。



(五福巷文魁閣)

從五福巷左側的小道而行,斷瓦殘垣、無人居住無人整修的大屋展現在眼前,裡面堆放些農具。與一人村婦聊天,她會告訴你一個破落大屋的簡單故事:以前有錢人住的,現在搬走了。

我們信步前行,走出村外,田野、枯樹、遠山,一片殘冬景像。

折回村子,在一個堆滿磚石泥沙的地塘邊,“科第名家”門樓映入眼簾,左邊不遠處,就是另一個名為“奕世簪纓”的巷門。

一輛拖拉機正在地塘邊裝泥沙,正走著間,有一輛摩托車從身邊飛馳而過,轉眼間就入了“科第名家”門樓消失在巷子裡,一陣風卷起漫天塵灰,我們趕緊往“奕世簪纓”巷門走去。



(“科第名家”門樓)

“科第名家”門樓,是單層拱圈式磚砌巷門,歇山式屋頂四角飛檐翹起,樓脊中央正中是葫蘆形琉璃剎頂,瓦面是灰色板瓦,脊兩端照樣飾有鰲魚頭吻獸。據資料介紹,此門高2.8米、寬1.9米。上部比下部稍寬3釐米,保留明代拱門的建造風格。該門樓是樓下村鄧氏正中大門,是該村的主要門戶,清朝時曾遭火災,爾後又作過多次修葺,門額上原有“科第名家”匾額,贊頌鄧氏世代名賢輩出。原匾在“文革”時已毀,現匾為文革後重立的。

“奕世簪纓”的巷門,離“科第名家”門樓不到30米,同一方向,門樓通面寬3.2米,進深3.6米,也是拱圈式磚砌巷門。門高3米,寬2米,門樓脊頂裝飾與“科第名家” 門樓不同,是磚砌灰塑透雕,但已殘破,屋脊正中那幅壁畫也只剩下白色的灰了。門樓左邊,新開一間“升榮發廊”,裝修一新,門關著裡面傳出流行歌。新與舊,動與靜,在這巷門下對比著。如果不是天氣有點冷,我就會在這裡理一個平頭。



(“奕世簪纓”的巷門)

這個門樓始建於明崇禎十三年(1640年),清初時作過修葺,據《鄧氏族譜》記載:清乾隆年間,《族譜》編為:“科、第、名、家、奕、世、簪、纓”字號,每字計族譜七部,族中共領56部。一部族譜,道出了這兩個門樓與家族的聯系。廣東人信風水,鄧氏認為這個村東南方舊稱“江背坪”的地方,是全村的風水寶地,村中《鄧氏族譜》說這裡“為倉板泄氣水口,合族盛衰所關”,在這裡建家族門樓,是理所當然的事。

緊挨著“升榮發廊”,是“積厚流芳”門樓。檐下四塊粉紅階磚刻著“積厚流芳”四個繁體字。字下門上,是松石花鳥磚雕,無論怎麼看都覺得有些破舊。小巷不深,一望可看到盡頭,沒有興趣走進去。

我們走進“奕世簪纓”巷門,轉入左邊的小巷,巷內每間青磚大屋都有人住。第三間屋的門神關羽張飛還十分清晰;一副橫幅為“五福臨門”的春聯好像剛貼上去一樣:好運連年人財旺,老少平安福滿堂。當我們走回來時,第二間屋內走出一個少女,左手提著桶,右手還沾著些搓濕的米糠,看來正准備喂雞鴨。這麼美的村姑出現在青磚古屋下,令我們眼前一亮,我們說要為她拍張照,她匆忙擺手說她不漂亮不喜歡拍照就走入屋裡去了。大屋內的村姑,總是有些羞澀的。

走入第二條巷,我們看到屋內大廳兩個婆婆正在用木柱舂粉准備做油角。再沿著這條偏僻小巷前行,不遠處一間屋門口,一個七八十歲的阿婆正用鐮刀劈柴,動作還是那樣有力。小巷內的生活,就是這樣充實而平淡。



(小巷內)

與三水的大旗頭、佛崗的上岳村那些鑊耳屋和開平的碉樓不同,這裡的古門樓還一如既往地發揮著昔日的作用;巷裡的古宅大屋,大部分還住著人,還有活生生的日常生活,從古到今仿佛沒有變。與廣東很多村莊不同,這裡沒有防御性建築,整個村子都是開放的,巷巷相接仿如迷陣,但給人的感覺是開放、安詳、和平。

我喜歡樓下村的鮮活,城市變化太快,只有農村還延續著祖上傳承的一切。“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這裡可以欣賞到;“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裡可以享受到。“科第”、“文魁”這些非常有教育和像征意義的建築,使這個古村充滿了厚重的歷史感和文化味。據說這個離廊田河不遠的村莊以前是古墟鎮,今天它離廊田鎮不到四公裡,離樂昌縣城也只有十公裡,正是鬧中之靜。在農業社會,這樣一個小村,很適合耕作和讀書。中國的封建社會建立了一種令西方人非常羨慕的終身學習體系——科舉制。科舉功名、耕讀傳家成為讀書人的終生理想。一旦理想實現,科場得意,升官發財之後,這些讀書人衣錦還鄉,就會把自己十年寒窗的小村建設得很有特色,成為讀書人的詩意棲居地,樓下村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即使從今天看來,樓下村還是很令人贊賞的一個村落,像中國的很多農村一樣,只要村民把村前村後、屋裡屋外的衛生搞好,這個干淨的村莊就會讓很多城裡人羨慕。

人生於世,衣食足然後求住行。衣食滿足肉體,而住行就到精神的層面了。東坡一句“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說出了對居住環境高於飲食的追求。但工業社會的現代人,卻沒有那麼瀟灑了。改革開放,大批農民湧入城市,在哪不屬於自己的土地上打拼,但是他們最終還得。生活在農村。沒有經濟上的自由,他們的生活也不能詩意。錢對於現代人來說真是太重要了,“人生於財,死於財,榮辱於財。無錢對菊,彭澤令亦當敗興;倘孔氏絕糧而死,還稱大聖人否?”可見手裡有錢,是生活有詩意的重要保障,如果沒有錢,陶淵明天天捧著菊花也吟不出一句詩來。

今天,如果有錢,沒有人會住在這樣的村子裡,他們會選擇居住在城裡,城裡有豐富多彩的生活誘惑著現代人。鄉村的詩意,於是就只停留在古代的五言和游人的照片裡。王朔曾說過:“我羨慕那些來自於鄉村的人,在他們的記憶裡總有一個回味無窮的故鄉,盡管這故鄉其實可能是個貧窮凋敝毫無詩意的僻壤,但只要他們樂意,便可以盡情地遐想自己丟失殆盡的某些東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個一無所知的故鄉,從而自我原宥和自我安慰。”幸福只是一種狀況和另一種狀況的比較,得不到的東西才會引起渴望,自小生活在城裡的王朔也只是這樣一種想望罷了。

我想,自小生在農村如今已在城市生活了十年的我,今天也是這樣一種尋求這樣一種心情地看著樓下村,如果隨意找個村民來問問,他們沒有一個人會同意我這個題目。但是,誰又能否定這個村子曾經有過的詩意,它帶給我詩意的感受——即使只有一霎那,和它將來還會有的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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