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我十多年來走遍大江南北的愛犬可可,終於壽終正寢,在旅途中平靜地逝去,永久地安眠於遙遠的廈門未來海岸一片小園林裡。這條雄性馬耳他犬是我這些年來的玩伴,失去他,猶有喪子之痛般的難捱。
得到可可屬於偶然,那是1995年的夏天,朋友老王給我闖了點禍,不好意思之下說要送條純種的馬耳濟斯犬給我領養。我去他的狗場看了他說的那條幼犬,狗場在上海浦東三林塘,牌子上寫的生日是1995年6月12日,當時還在吃奶。老王說這是他的台灣合伙人上年帶來的種犬生養的第一胎,一共2只,送一只給我,可值一萬塊呢。我當即看中,講好到中秋節那天我擺了酒水迎取小犬。
小犬到了我家,太太給他取名“可可”。這只純白的長毛犬真是聰明,進家門36小時後,吃喝拉撒睡等狗界最重大的事情,他已經全部知曉主人規定的處理程序,熟練運用,此後再無差池。天漸漸冷了,我把他裝在羽絨衣的內袋裡上班去了,到了有空調的辦公室裡,放他出來,坐在一堆書上。那時他也就一斤多點的小狗,可以紋絲不動坐幾個小時,到我桌邊說話的人,很多並沒發覺他是活的,以為是公仔。偶有發覺他在動,是真的狗,無不嘆息:真是漂亮,真是神奇。
裝在我的口袋裡,他跟我第一次跑了杭州、蕭山,又去了江陰。次年春節,我們全家去寧波過年,我照例把他放在羽絨衣內口袋裡到處走。那時他有點大了,在衣服裡面喜歡探頭出來看世界,在阿育王寺,有一素不相識的游客見他從我衣服裡探頭出來,不禁喜歡,去摸他的頭,誰知他像大狗一樣氣吞山河地大叫一聲,嚇得那人倒退了許多步。這是可可的第一次大聲吠叫,從此就叫了一輩子,直到死。
馬兒濟斯屬於梗犬類,成年體重僅3公斤,喜歡繞人,善於看門,地盤意識很重。行內有句話說是:一條馬耳他能看三幢別墅。極端表現形式有二:一是任何人到我家玩,帶東西進門無所謂,出門不可帶任何東西走,就是我去勸,也很費神;第二,無論誰的車,只要我坐上了駕駛座,他就在後邊到處撒尿,然後除了我,誰也不能再坐上駕駛座了。由此,朋友們一起出游,總是讓我最後一個輪換開車,因為我上去了就再也下不來了。
可可伴隨我第一次出遠門是在1996年七八月間,那時天津出的夏利車有了一種1.3升發動機3廂的款式,借給我試車,我開著它從上海出發到黑龍江漠河,再開回上海,全程約8000多公裡,歷時42天,其中打岔在北京住了一禮拜,還去了遼東半島游玩十天。這次出行只有我和可可倆,我們宵行夜宿,祖國的山山水水讓我們沉浸在美好的體驗之中。那次他吃喝拉撒基本在車上完成,好像也沒幫我什麼大忙。唯一一次起作用是在安徽天長的一個小酒館裡吃飯,一個屁精一定要搭我車去南京,怎麼轟也不走,可他一拉開車門,可可就衝他大叫、撕咬,屁精嚇得不敢搭車了。
可可最像干活的樣子是五歲的時候有次去諸暨的五泄度假,我們在小飯店裡點了一只走地雞,老板娘遍地抓雞不著,可可勇敢地從籠子裡跳將下來幫著捉雞,由於可可是初出茅廬,與老板娘也沒有演習過配合,反而越幫越忙,雞更難抓了,眾人笑得前仰後倒。
可可最像男子漢的一次是在烏鎮,單狗對四大犬搏鬥,本來也是他自己無事生非挑釁對方的一條大狗,隨即對方又來三條幫忙,可可與他們的體重估計是五十比一那樣的陣容,居然毫無懼色,左衝右突,試圖干倒對方一群。狗書上說,小犬從來看別人低,以為自己是大像,喜歡挑釁,喜歡與比自己大的狗打架,真是無知的勇敢。
2000年冬,京滬高速開通,我們一群朋友聚集起來在開通前走頭車。我載著可可,開的一輛奧迪200,從上海到北京,16小時,朝發夕至(那時天津有一段還是地面),然後在北京住了幾天。在北京,有一太太黨人看中我的可可了,希望結親家交配,我一口拒絕。也許不應該拒絕,失去了這次艷遇,可可結果是一輩子光棍,且從未近女色,也真是難為了他,狗生有所不完整。
可可能聽懂很多人的話,也能通過搖尾和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表達意思。很神奇的一次是我們開車去山東萊蕪張家窪看朋友,早間在礦山的食堂吃早飯,輪到我油條只有一根了,這油條蠻好吃,我就反復嘀咕:這麼好的油條沒有了。他在我肩上嘰嘰咕咕折騰,我順著他的意思看,隔壁桌上有人吃剩了半根油條扔著。
可可畢生吃寶路狗糧,喝光明奶粉衝的牛奶,啃碭山梨,三樣寶貝吃了十多年,從不厭倦。因此帶他上路從糧食角度說,沒有什麼麻煩。可可也從不生病,連小犬易生的皮膚病也沒有。
去年可可過了13歲生日後就有點老了,眼神不好了,耳朵有點背,脾氣有時很壞。今年春節,我突然想去廈門過年,我從未去過那裡,我要帶可可去。太太說可可七老八十了,不要帶去了,我說也許這輩子他是最後一次機會了,還是帶上吧,就這麼帶上了。
大年夜車過寧海,可可就在車子的後座啜氣,而且這是一部新車,他居然破例沒撒尿。我發覺有些反常,有點慌,隨即改主意在溫州過夜。當晚,可可喘了很久,我不斷安慰他,黎明時分他睡了一會兒。見他似乎好了,第二天我又驅車趕往廈門,吃了晚飯,我發覺可可在車上喘得不行,不肯吃飯喝水,但旅途中又沒有藥,只得將就到天明。天亮時我決定回上海給可可治病,我跟他說:我們回家了,我去退房,你等著我。
退房回來時,可可在後座上來回跑,像是喝醉酒了。我發動汽車疾速向上海方向跑,准備當晚到上海。車到了集美大橋收費處前,可可大聲尖叫,我抱起他時,他已經沒有了心跳和呼吸。
我掏出手機,撥通了當初送給我這條愛犬的老王:老王啊,可可剛剛去世了,他生活了十三年零七個月,算高壽了。老王問:“你在哪裡?”我說“我在廈門,可可在廈門故世了”。老王非常震驚地說:“當初,可可的父母就是從台灣來到廈門,從廈門來到上海的,他可算葉落歸根了,你想辦法在廈門厚葬他吧。”
可可被包裹著安葬在一片小樹林中,這裡面對大海,面對台灣。他將長眠於此,我將會來看他的。回程的路上,一首熟悉的旋律在耳邊響起——
鼓浪嶼四周海茫茫/海水鼓起波浪/鼓浪嶼遙對台灣島/台灣是我家鄉……

(自駕旅途中的可可)

(自駕旅途中,可可在後座,很享受)

(五歲時的可可)

(八歲時的可可)

(十歲時的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