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這個老外有毛病?

作者: huang002

導讀當Jeffery將導游書給我看,要我帶他去那個地方的時候,我真不知道這個老外發什麼神經呢。臉上堆出職業的微笑,對他說:讓我先准備一下。 這次做全陪,輕松極了,我簡直就是在度假。我所服務的游客——也就是我的臨時老板,只有兩個人,一對美國夫妻,兩人年齡在三十歲左右,職業分別是律師和醫生,在美國屬於典型的中產階級。因為每到一地均有地陪接待,我的職 ...

當Jeffery將導游書給我看,要我帶他去那個地方的時候,我真不知道這個老外發什麼神經呢。臉上堆出職業的微笑,對他說:讓我先准備一下。

這次做全陪,輕松極了,我簡直就是在度假。我所服務的游客——也就是我的臨時老板,只有兩個人,一對美國夫妻,兩人年齡在三十歲左右,職業分別是律師和醫生,在美國屬於典型的中產階級。因為每到一地均有地陪接待,我的職責就是打個電話聯系下一站,或者陪這兩個老外聊聊天,告訴他們中國那些令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僅此而已。美國人其實很好打交道,直率開朗,熱情而富有同情心,幾天下來,我們相處還算相當融洽。

明天是自由活動的一天,地陪不來了,原則上我要陪伴他們,如果他們需要的話。他拿著那本guide book對我說:請你明天帶我去這裡,我要看這個文革宣傳畫博物館。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去過那個博物館,但這個難不倒我,因為這本書上印著它的地址和電話。我想,這對老外花這麼多錢來中國,還雇了我做全陪,上海有這麼多好地方不去,即使是博物館上海也有很多啊,為何偏要去看這個博物館?看來老外想的東西跟我們常常不一樣,這種思維上的不同,通常就是人們所說的文化差異吧。

我告訴他們,這個博物館中肯定會有反美的宣傳,希望有心理准備。他說,中國人今天對美國已是相當的友好,可知道世界上仍然有伊朗和北韓仇視美國?作為國際警察,無法避免他國的敵視,那句“打倒美帝國主義”,他們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了。

第二天吃過早餐之後,我帶著他們沿著華山路一直往前走,二十分鐘後來到書上所說的868號。原來這裡是一個住宅小區,名為總統公寓,不知道是否與什麼總統有關系。門衛一見到我們,似乎馬上明白了我們來此的意圖,不等我開口問,就直指裡面的方向,叫我們轉右再轉右。我們來到那棟樓,箭頭卻是指向地下室,我們走下去,終於找到了!

一個老頭在門口歡迎我們,他會講英文。他說,他只是在這裡幫忙的,博物館的主人等一會會回來。

直到這個時侯,我才體會到自己站在這個博物館中內心所感受到的震撼。舉目四周,除了少量的春節年畫和1949年以前的廣告招貼外,全是中國上世紀五、六、七十年代新中國的政治宣傳畫,尤以文革的招貼畫居多,足有幾百幅。這些宣傳畫,曾經貼遍中國城鄉的大街小巷,我小時候的印像中,也見過其中的一些畫,今天倍感親切。五十年代的鎮反、人民公社、大躍進和反右、親蘇、反貪污浪費,六十年代的文革、援越抗美、古巴導彈危機、反蘇反美、援助非洲,七十年代的反擊右傾翻案風和粉碎四人幫,都在畫中一一重現。這個展覽,就是那三十年政治的縮影。

那段歷史,似乎就發生在昨天;那個火紅的年代,仿佛就在眼前。

如果有外國人對你說,你們中國人是一個非常聰明的民族,身為中國人的你,千萬不要沾沾自喜,那只是人家對你阿諛奉承的客套話而已。不要以為《皇帝的新裝》只是個童話,很多時候(包括即使到了今天),我們仍然不斷重復著其中的荒謬,相信那個裸體皇帝的確穿上了美麗的衣裳。在文革之前的大躍進,中國人的“聰明智商”,已經得到了充分的顯示。我們相信鋼鐵是可以用土窯煉出來的,糧食的畝產可以達到十萬斤。如果是一些無聊小民的惡搞也就罷了,偏偏連那個著名學者錢學森也在《人民日報》上撰文,以科學觀點證明,糧食畝產的確可以達到幾萬斤。

我學過四年德語,也讀過德國歷史與文學,與許多接觸過德國人的人有著相同的觀感,那就是德國人的理性、智慧和嚴謹,令德國歷史上產生了無數的哲學家、藝術家和科學家。然而,同樣令人費解的是,如此“高素質”的德國人,怎麼可能會支持納粹主義,怎麼會在1932年將希特勒選為國家元首的?難道這是民主的弊端?

事實上,德國與中國的悲劇有著某些相同的因素,最終產生一種叫做Totalism的東西。共X主義為何能在中國的土壤裡扎根生長,是有歷史機遇的。辛亥革命後共和制度不斷地流產,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為其提供了廣闊的道德市場。

文革是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政治鬧劇,荒誕得令人難以置信。這令我們需要對現代政治學進行重新考量,如果以政治學來看,我們確實難以解釋。毛確是高人,他老人家最知道知識分子明白是非,從五四運動到後來的反軍閥、反內戰、反飢餓的各項群眾運動中,知識分子都起到了帶頭主導作用。因此,在之前的反右運動中,他用“陽謀”將敢言的知識分子引蛇出洞,進行整肅,令他們噤若寒蟬。毛的目的達到了,文革悲劇也就無可避免了。

法治的缺失通常發生在兵荒馬亂的戰亂中。然而,十年文革期間,中國並非處在戰爭狀態之中,卻是歷史上少有的沒有法治的時期。有多少人能躲過這場劫難?即使劉少奇這樣位高權重的高官仍然無法幸免於難,無數的小民百姓就更加凄慘了。郭沫若雖身為御用文人,仍然難以保住其兒子免於迫害。

據說以下的真實例子,最令人嗟嘆不已。兩位相識的大學教授在牛棚中相遇了,兩人環顧四周,確認沒有旁人監視後,便開始講述各自受批鬥的悲慘遭遇。還沒講完,兩人已是淚流滿面。教授甲說,我們連聞一多、李公樸的待遇都不如啊,他們雖遭暗殺,但特務殺害他們卻是偷偷摸摸進行的;而我們卻是在光天化日下被抓去批鬥的,連死的尊嚴的沒有啊!

教授乙說,我們當初是可以選擇的。而我們最後卻選擇了它,如今受盡屈辱,這能怪誰呢?我們真是瞎了眼啊!我們活該啊!

Jeffery在館內購買了一本英文版的《毛主席語錄》和一枚毛主席胸章,作為紀念,那老頭說都是原版的。此時,館主人回來了,(在此隱去其名)五十多歲的樣子,他說熱衷於收藏此類宣傳畫,並曾將其中一些送到美國展覽過,收到良好的效果,老外反應不俗,有些畫以高價賣出。我不解地問他為何將此館設於住宅小區的地下室?對參觀者不方便呀,Jeffery也說,如果今天不是我帶他們來,他們還可能真找不到呢。

館主說,參觀者幾乎全是老外,他們按圖索驥都能找到。另外,他想保持低調,這也是當局的意思。作家老舍生前也曾提議建立文革紀念館,但一直到他死後至今仍未獲批准。

話說回來,我們感謝館主對這項收藏的執著追求,為我們留下這段歷史的記憶,告訴我們邪惡是如何在善良的人群中和糟糕的制度下產生的。

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我們永遠不要忘記過去的慘痛教訓。

2008年4月於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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