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rgoman車站也叫Cairo Gateway,是長途車站和Mall混合體,也是整個開羅少有的現代化公用建築。候車大廳在地下一層,開往Bahariya綠洲的大巴早上8點出發,候車的人不是很多,幾乎全是去沙漠的游客。
尼羅河西部的廣大沙漠地區通稱西部沙漠,是撒哈拉沙漠的一部分,據說已經幾十年沒掉過半滴雨點。從開羅到盧克索有條穿越西部沙漠的公路,現在還沒全線通車,只能在開羅和公路線上的若干綠洲間往返。游客最常去的兩個綠洲是Bahariya和南邊的Farafra,著名的黑沙漠和白沙漠就夾在這兩個綠洲之間。
在開羅有不少地方可以訂到去黑白沙漠的旅行,不想被當作豬崽轉賣,我決定先自己到了綠洲再想辦法。回想起來還是有點冒失了,因為進入沙漠一定需要包輛四驅的越野車,萬一到了綠洲找不到搭伴的,就得一個人承擔車子和導游的費用,或者一直等到湊夠人,而多數人都是去之前已經確定了行程,所以能不能找到伴兒全憑運氣。
聽見有中國人說“也不知道哪個門是去綠洲的”。半個多月沒講中文了,我張口就喊“就這兒,就這兒”。“哎呀,有中國人,那就沒錯了”其中一個女孩兒很高興地跟同伴說。我正准備跟同胞好好寒暄下,那一男三女卻從我身邊徑直走過,沒半點搭理我的意思。我覺得被傷害了。
從開羅到Bahariya的路程花了五個多小時,倒有一個半小時堵在吉薩市區裡,可也幸虧這塞車才讓我見識了動物園外落滿了白鷺的大樹,沿著圍牆的一字排開,像是掛滿了禮物的聖誕樹。
公路邊的沙漠很多路段實際上只算是荒漠,並沒有太多的流沙。偶爾也會路過些綠洲,最小的綠洲,只是發現水源後,用水管圈出塊地種上植物而已。
Bahariya綠洲完全是個很大的鎮子,大巴停下的路邊已經圍滿了地陪和不少越野車。四個同胞被手舉A4紙,上寫“阿拉穆”的人接走,動作迅速得都沒容我厚臉皮請求把自己捎上,聊了半路的印度哥們兒也方向明確地不見了。游客們像從車上顛下來的土豆,轉眼被路人塞進口袋哄搶一空,我是那唯一發了芽的。
“你想和我們一起嗎?”,福音來自個瘦高個的鬼子,我覺得他長得真像耶酥。
耶酥是個在瑞士工作的比利時建築師,另外還有兩個法國學生,一個學工程一個學藥劑,他們來之前就訂了Desert Safari Home的車,我的加入對他們來說是分攤了一份費用。吃了DSH提供的午飯,他們和老板一一確認了行程,本來就沒做太多功課的我自然無法提出任何異議,於是原打算的兩天一夜變成了三天兩夜,200鎊的預算飆升到525鎊。
三個人的母語都是法語,我怎麼都讀不出也記不住他們的名字,直到回國後收到耶酥的郵件才知道他叫François,讀作弗朗索瓦。他們更是搞不清楚我的名字,我說你們叫我ian吧,他們詫異地問“那是什麼”,“我的英文名啊”,“你為什麼要起英文名字?”……我頓時無地自容,既不能說因為上學時耍酷,更不能說是為了讓老板叫起來方便,那會顯得賤到不能賤。法國人真是麻煩。耶酥打圓場的話也讓人聽不懂,他說,“我想都是美國人的原因”。司機Ali,向導兼廚子Sameh全程陪伴我們,六個人前三後三地擠上輛豐田越野,車頂上綁著毯子、桌子、燒烤架和木柴,我們衝著Farafra的方向開拔。荒漠上的公路盡管窄卻很少有彎道,Ali盡可以讓發動機和音樂同樣轟響。窗外大地的顏色在黃和黑兩個色值間游離不定,成串低矮的荒山遠遠地排列在公路兩旁。Ali時不時打把讓車子衝下公路,掛上四驅在荒野沙坡間上竄下跳,我們的車像個飆乎乎的驢子。公路兩旁的景色已經讓我大致明白黑沙漠和白沙漠的意思,但沒有任何停下來的意思,車子只是悶頭扎向沙漠深處。坐我旁邊的Sameh一直跟著音樂在拍巴掌,快樂的樣子是在說“演出開始了”。五點多鐘,我們停在塊空曠的流沙當中,稍遠處連綿的山腳下,沿著山的走勢鋪著道白色的走廊,像條冰河橫在山和我們之間。Sameh讓我們趕緊爬上前面一座沙山,說還來得及看日落,而他們兩個要在這裡安營扎寨了。沙山並不算高,但攀登起來我還不如數學題裡那只著名的向上爬三步退兩步的蛤蟆,腳下沒根的結果是在原地踏步中將體力耗費個精光,四肢並用到山頂時,太陽的下端已經開始恍惚地顫動起來。先我上去的三個人彼此之間遠遠地拉開距離,都衝西坐地上,呆看著黃沙落日。沙漠裡的落日,比其他地方看到的大些也亮些。天還是藍色只是不再透亮,太陽伏在地平線上白得眩目,光氳由中心的明黃逐漸變得橙紅柔和地撒向地面,那畫面像是宇宙的風將少女的紗巾撩起,露出唯一一只锃亮的眼睛。從沙山頂,四個人大呼小叫地衝回地面上,Sameh已經在營地旁點起了篝火。所謂營地只是靠著車在沙地上插了7根木棍,拉起道L形的布簾子,地個鋪了層很薄的毯子,另有幾個稍厚的墊子隨意丟在一旁。我們的營地沒有頂棚,只能稍微減緩些來自北面的風,席地被天的沙漠露宿,看起來並不是想像中那麼浪漫。別看廚子Sameh從不祈禱,但做飯的樣子虔誠到讓人覺得美食就是他的宗教。我們把墊子拉過來圍著火坐成一圈,廚子像個樂隊鼓手,面前的燒烤架上堆滿了鍋和茶壺,他不停搞搞這個弄弄那個。最大的鍋裡燉著雞肉,熟了後撈出來直接放在架子上烤。今晚的主食是米飯,把生米倒進澆了油的鍋裡翻炒,加點水再翻炒,蓋上鍋蓋他兩眼緊盯著用內力繼續翻炒。天全黑了,星星一顆都還沒出來,篝火和簾子頂端掛著的燈泡是四下裡僅有的光源。借著微弱的光亮發現Sameh背後鬼影連續閃過,我喊了聲狐狸來了,哥兒幾個紛紛掄起相機衝著黑夜猛摁快門,Sameh終於收起一直瞪著火的眼神,嘿嘿笑著說“我們的朋友來了,他們餓了,非常非常地餓”。“我們也是!”。“哦”,廚子趕忙繼續運足氣發功,覺得火勢不夠,丟一把白糖在木柴上,火苗騰地竄起很高,格格巫Sameh還是玩火的高手。我們的頭盤是滴了檸檬汁的番茄面條雞湯,主菜是三塊烤雞肉加一大盆攙了蔬菜丁的炒飯,Sameh被公認是個好廚子。六個人悶著頭吃得噴香,兩只狐狸縮著脖子繞著我們來回溜達到抓狂。狐狸的確是膽小的動物,盡管圍著跑的圈子越來越小,兩只眼睛死死盯著我們,但稍有點異常的動靜就一下子竄到不見,黑暗裡窺視會兒再一圈圈地慢慢蹭上來。我們吃完,Ali把雞骨頭和剩下的一點飯丟到十米開外的沙地裡,狐狸夫妻才戰戰兢兢地得償所願。吃完飯廚子馬上又有了新頭銜 - 歌手Sameh。他用雙手的指頭、關節和掌底眼花繚亂地敲打著面前的塑料水桶,聲音沙啞節奏分明地上演阿拉伯說唱,Ali也湊過來用力拍著岔開五指的巴掌不時還和上兩句。從不覺得阿拉伯音樂美妙,Sameh的歌更是有驅獸壯膽的功效,但如同彈詞就只能在蘇州茶館裡聽出味道一樣,在沙漠深處的篝火前,這樣的曲調和聲色卻出奇地叫人覺得舒服。我們也都拍著手身子一聳一聳地跟著音樂進入到另一種生存狀態裡,體驗他們的風吹日曬,走過他們的長路漫漫,感受他們的寂寞和遐想,也接受上天只給他們的,滿天星鬥的犒賞。阿拉伯人累了,游客開唱。工程師和藥劑師竟然能分聲部表演二重唱,美得像上好的紅酒。建築師的歌曲仍然是個建築。我的歌贏得了建築師的點頭贊許,但讓法國人埋頭開始刨沙子,讓阿拉伯人背過身很不正經地笑。我演唱完畢,所有人都懂得了,沙漠夜晚裡最值得珍惜的是寧靜。Ali夜裡睡在車裡,我們五個人像裹緊的春卷一樣在地上橫排成一溜,Sameh在最外面給大家擋風,提醒我們把鞋子和小件物品都藏好以免半夜被狐狸叼走。照顧我是游客裡唯一沒睡袋的,被夾在了當中還領到三床毯子墊一條蓋兩條,穿上所有衣服戴上毛線帽裹在毯子裡,並沒感覺很冷,或許是因為天空的景像太過誇張,我還真的去數了幾十顆。眼冒幾顆金星人就會昏倒,那一大片星陣給了我一夜的好覺。最晚一個起床,放水時發現營地四周密密麻麻全是狐狸的腳印,最近的已經貼到地毯邊上。喝茶時建築師鬼笑著小聲問我昨晚睡得怎樣,我知道不妙但仍心存僥幸地問“我沒打呼嚕吧?”,他沒聽懂英語的呼嚕,於是我發了兩下那種呼吸道震顫的聲音。所有人,包括一旁給我們烤餅子的廚子都警惕地抬起頭盯著我。完嘍,丟人嘍。“希望沒太影響你”,我覺得很對不起睡我邊上的建築師。“我還好,但那個人夜裡就想殺了你”。藥劑師聽了立即對我做凶神惡煞狀,承認了他確實曾經動過傷天害理的念頭。吃了早飯我才知道,上午的節目是3個小時的沙漠徒步,馬上出發。應藥劑師的請求,Sameh答應可以考慮多走幾個小時。我直後悔昨晚怎麼沒把那廝活活震死,但還得表現出徒步嘛,對我很平常的樣子。把輜重留在車上,我們跟著向導上路。我的問題主要在於鞋,圖輕松來埃及穿的是旅游鞋,在沙漠裡一步一個大深坑,費勁不說走不遠就得脫下來倒沙子。鬼子穿的都是高幫寬底的沙地鞋,在我前頭走得很輕松,二重唱足足伴奏了一個小時。但無論怎樣他們都追不上向導。Sameh穿一塑料趿拉板兒,Pia Pia地走在最前頭,腳印都比別人淺很多,絕對有輕功蓋世草上飛的意思。我們這行人,一個在前頭飄著,三個在中間溜達著,隊尾跟著個踩水車的。身體極限來得快走得也快,之後沒有熱沒有累,就只感覺到麻木,就只是踩著Sameh的腳印不停行走,漸漸氣息會變得順暢,保持住此時的節奏,沙漠徒步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我的確沒法想像夏天在這裡徒步該是件多麼瘋狂的事情。三個多小時走了十幾公裡,到達魔術泉,泉眼旁有個很矮的土山,種滿了植物,可敬的Ali已經在山頂的樹下為我們鋪好了餐桌。午飯時Sameh直誇我體力耐力俱佳,說我是他碰到所有中國人中第二個徒步的,其他全是來拍照留念的。“恩,中國人喜歡拍照”,幾個鬼子也有共識。我很嚴肅地告訴他們,其實我們中國人通常會去喜馬拉雅山徒步,一不留神還說成了去珠穆郎瑪峰徒步,幾位頓時很受打擊。午休後坐車來到白沙漠的中心。所謂白沙漠其實就是被沙漠淺淺覆蓋了的石灰岩地貌,大片白色的石灰岩露在地表,如同整個沙漠都是白色的。有的聳起來成個假山,長年累月地被風化侵蝕,形成奇形怪狀的模樣,任由人們去想像。由於風化是個動態的過程,所以你曾經看過的景像下次再來可能就無處追尋了。而我們昨夜露營地旁的冰河,其實也是白沙漠的一部分。站到個沒被風化的白山上,視線之內一片詭異的的叢林,慘白的大地聞所未聞、形同外星。這景像讓我產生種自卑情緒,明白了無論自己怎樣努力,都沒法改變對自然對世界的無知,太多的神秘新奇窮盡一生我都無法觸及。承蒙太陽幫忙,我們在白色地面上打出“YOLA”的字樣,一路上是Sameh同志YOLA YOLA(阿拉伯語的LETS GO)的呼喊催我們苦行,留做個紀念,給未來某天懶惰的或找不到快樂的自己。可能是受我昨晚刺激,今夜無人歌唱。晚飯後我們圍坐在地毯上抽藥劑師買的“吸下”,打著剛學會的The President,一種比爭上游還簡單的牌戲。我另外的任務是回答有關奧運和中國的問題,建築師很了解北京那些新銳的建築,那晚他的收獲是能字正腔圓地用中文說出“大褲衩子”。兩個學生對中國幾乎是一無所知,我甚至要畫地圖告訴他們中國的地理位置。睡覺前,工程師翻出卷手紙小跑著要去放松,我趕緊把他叫住,提醒在他要去的方向上某塊白石頭後面我剛剛埋藏了些東西,眾人大笑,紛紛把自己寶藏的大致方位也講給他聽,共同劃出了塊安全地帶供他盡情享樂。星光璀璨下吹著口哨蹲在空曠的沙漠裡,連雜念帶雜物統統排出,確實是種值得追憶的至高享受,習慣了這種方式再回到城市的狹窄隔間,正如LP所警告的,“很有可能患上幽閉空間恐懼症”。為降低半夜被外國人掐死的幾率,我跟Sameh提出今晚我睡最外邊給大家擋風,結果卻是相當地悲壯。因為常年不洗和夜裡溫度低,沙漠裡的毯子能夠折成直角,把腦袋罩起來幾乎就是個帳篷,一點不會覺得憋屈。但即便這樣的兩層毯子也沒法阻擋冷風,每一屢空氣都直接刺到骨頭裡,整整一夜無眠,最令人憤怒的是旁邊四個人誰嘴裡也沒閑著,呼啊哈地都挺響亮。我知道狐狸一直在旁邊的石灰岩上等待機會,估計是看我整宿裹著毯子翻來覆去,最終都沒敢靠近。一夜煎熬後,早上胯骨兩端酸痛無比,幾乎沒法站起身來。第三天過得逍遙,開著車游蕩,在個冷泉旁的餐廳吃完午飯,來到此行最後一站 – 黑沙漠的中心。你很難相信黑沙漠不是個露天煤礦。地面是黑色碎石混雜著黃沙,而黑黃相間的大地上,平均散布著無數等高的黑色山峰,山脊的凹陷部分被沙子填埋,襯得黑色更加孔武蒼勁。登上最高的一座黑山,腳下的沙漠讓人不敢相認。如果說白沙漠透著點妖氣,那眼前的黑沙漠絕對邪氣衝天,煉獄般的大地上邪惡之火才剛熄滅,黑色的廢墟宣告著末日來臨。我撿了幾塊黑色的石頭帶回家,不是煤也未曾燒過,只是種我叫不上名字的石頭。打字這會兒,黑石頭正跟白石頭還有金字塔下的黃石頭一起,堆在我書桌的角落裡。

(我們白沙漠裡的營地)

(飢餓的狐狸在靠近)

(白沙漠著名的蘑菇和雞)

(YOLA YOLA)

(黑沙漠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