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ba au Vieux Kirsch和南錫的傳說前傳到荷蘭不久的一個下午，我認識了Pansy。
那是一個三月，荷蘭的天空一片空蒙。陽光還沒有除淨殘雪，綠色分外吝嗇。這樣的季節，就憑著這少許的春的泄露，給人以無限的期望。我透小樓的大窗無意間的一瞥，看到了她。
她正低頭讀書，同時享受著初春的陽光。她套著黑色褲子的一雙腿顯得挺直頎長。上身是一件棕紅色精線的短袖毛衣。粗毛線疙疙瘩瘩的質感和她光滑細白的皮膚對比著，也彼此更加強調。她那白皙的面容便一如魯本斯所畫的那樣明艷又芬芳，她的藍眼睛的光芒一如維斯瓦河河心跳躍的波光。
Pansy來自波蘭，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年，她和未婚夫告別家鄉到荷蘭來闖世界。聰明漂亮的Pansy很快就在我家鄰近的一個蛋糕店裡找到了一份工作，而她的未婚夫則成天無所事事。不知從何時開始，Maastricht的中國學生們開始喚Pansy為“面包西施”，而她的未婚夫則成了“二溜子”。
2001年，一個聖誕前的下午，我和小白、老P等幾個哥們賴在“面包西施”的店裡閑坐。我肆無忌憚地享受著Cheesecake的香甜，小白眯著眼睛發呆；老P頭倚在茶幾上，對著街頭不時走過的美女流著口水、還時不時地嗟嘆，“食色性也……”。不過，那天Pansy卻顯得很憂郁，好奇的小白上前搭訕才知道原來她在想家。鄉愁的傳染速度是流感的一百六十三倍，藍色的味道迅速彌漫，原本說說笑笑的我們轉眼間也陷入了黯然神傷。後來Pansy也坐到了我們的桌邊，同是天涯淪落人，當然很容易找到話題。還好思鄉病的解藥就是身邊有了朋友，當老P插科打諢地把“每逢佳節倍思親，遍插茱萸少一人”等詩句翻譯成蹩腳的荷蘭語說給“面包西施”，聽得Pansy一頭霧水，還一定要讓她教給我們關於她家鄉的波蘭詩。對於嘰裡呱啦的波蘭語我是一點印像都沒有了，只記得Pansy醉人的笑容足已溶化掉整個世界。
焰火已經燒紅了天空，晚霞還留戀著不肯走。Pansy的心情也好了很多，於由走進面包屋的深處，尋出一盤珍藏的蛋糕，分給大家。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蛋糕。海棠紅的蛋糕上均勻地灑滿細細的蜂窩，頂上奶白色的牛乳雕成一朵六角的木堇花，花的中央點著一顆藍霉，一根拇指粗細的巧克力蛋卷斜插在蛋糕的一角，整個蛋糕坐在雞油黃的托盤上，渾然一體。蛋糕除了糕點的奶香之外還有一種莫名的香味，悠悠的香味從蛋糕上的每一個蜂窩裡穿出來，一直飄進人的心裡。Pansy說這蛋糕叫Baba au Vieux Kirsch。
波蘭國王的傳奇
夜幕低沉，我和宋宋在南錫（Nancy）下了火車，今夜這洛林公爵的舊都成了我們臨時的驛站。想必大家還記得都德的名作《最後一課》，我們今天所處的地方就是他故事中的洛林。作為歐洲幾條大路交彙的十字路口的阿爾薩斯-洛林地區一直是影響法德兩國關系的痼疾，從普法戰爭到第一次世界大戰。隨著第二次世界戰的煙消雲散，戰爭的風雲已不再屬於洛林，凡爾登（Verdun）的屠殺雖然慘烈也不再故事的主角，來到洛林的人們更多的是為了欣賞南錫漂亮的廣場，觸摸洛可可藝術的傳世之作，和傾聽命運多舛的波蘭國王在法蘭西的故事。
走出火車站，我們按著LP書上的指點，在斯坦尼斯拉斯廣場東邊的一條胡同盡頭尋到了一家便宜的旅館。通過狹窄的過道，我們來到了三樓的一個房間。宋宋去洗澡了，我推開臨街的窗，遠遠地可以看到大廣場上的燈光，我坐在窗邊開始讀起這個傳奇國王斯坦尼斯拉斯（Stanislas Leszczynski）的故事。
波蘭是一個憂傷的國家，從離開的居裡夫人的眼淚，到回來的琴師肖邦的心髒。斯坦尼斯拉斯的故事發生在十八世紀中葉的波蘭，1733年2月，老國王奧古斯都二世病故，波蘭的王位爭奪戰從1733年打到1735年，最後由俄國、奧地利支持的奧古斯都三世成為新的王國，而波蘭人自己選出的國王斯坦尼斯拉斯則被永遠的放逐。“斯坦”從華沙跑到了但澤，從但澤死裡逃生到了普魯士，最後在女婿——法國國王路易十五Louis XV的幫助下，才在洛林公國（le duche de Lorraine）找到了一席之地，但條件是苛刻的，斯坦尼斯拉斯不但要交出大量的金錢，而且隨著他的去世，洛林也將永遠地並入法國。
來到臨時王國的斯坦尼斯拉斯被沒有從此消沉，他開始建設一個自己理想中的南錫。如何連接新、舊城區成了他面前的第一個難題，這時建築師埃曼紐勒（Emmanuel）走進了人們的視野。埃曼提出了一個由凱旋門連接的一系列的廣場的設想，新城和舊城的邊界處將出現直線排列的兩座廣場，就像一幅展開的500米寬的透視圖畫。他還高計了、建造了由街道路分離的亭閣、劇院、博物館、旅館、台球室和咖啡廳，從而替代了一系列的連續外牆。結果，就像今天大家看到的，南錫有了一個可以從各個角度進入的城市廣場。就這樣，一個夢，一系列的廣場、建築、噴泉、花園，把沒有王國的國王、建築師、鐵匠、雕刻家和南錫城永遠地聯系在了一起，這命運中最奇特的組合，成就了一個十八世紀城市建築的經典，南錫的斯坦尼斯拉斯廣場，卡裡埃勒廣場（Place Stanislas, Place de la Carri e and Place dAlliance in Nancy）也當之無愧地進入了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當黑暗降臨，夜幕下的斯坦尼斯拉斯廣場燈火闌珊，建築的黑影與燈光下金屬的光芒的相輝映，散發著三分的瑰麗與七分的神秘。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Almost Heaven, West Virginia
Blue Ridge Mountains, Shenandoah River
Life is old there, older than the trees
Younger than the mountains
Growing like a breeze
南錫迷人的夜輕輕地撫摸著大地，約翰·丹佛的曲調中從小酒店中傳來，離家的人們手牽著手，我再次嗅到了Baba au Vieux Kirsch的芬芳。
尋香走入酒館，似曾相識的香味愈近愈濃，這香味混合了甜滋滋的蛋糕香、與悠悠櫻桃的酒香，這是一種思鄉的味道，這是Baba au Vieux Kirsch的味道。
打著領結的侍者輕輕地俯下身，兩塊Baba蛋糕驚艷登場：雞油黃的托盤、海棠紅的蛋糕、奶白的花朵、巧克力色的蛋卷，只是曾經的藍霉換成了紫色的覆盆子醬。輕輕咬上一口，果然還有那個味精道——櫻桃白蘭地馥郁的酒香、濃郁的奶油味加上綿綿的蛋糕口感。一如多年前，在荷蘭小鎮的那個下午……
把最後一角Baba蛋糕放進嘴裡，我扭過頭對正專心致志地吃蛋糕的宋宋邀功道，“好吃吧，我推薦的東西沒錯吧！”宋宋也不理我，只是一個勁地點頭。我則得意洋洋地把那個聖誕節在“面包西施”那裡聽到的關於這種蛋糕的故事，告訴了宋宋。
Baba au Vieux Kirsch，翻譯成漢語大概的意思是櫻桃白蘭地Baba蛋糕。Baba蛋糕原是波蘭的特產，十七世紀時，波蘭王宮就已利用了酵母和面了，這使蛋糕更加松軟，Baba一詞源自波蘭語，就是利用發酵原理制作的蛋糕意思。後來一位波蘭國王被祖國放逐，經歷坎坷之後終於在法國得到了一個容身之地。歷經磨難的國王，帶著對家鄉的思念，對往事的追憶和對未來的憧憬，創造了一種新的蛋糕。加了櫻桃白蘭地和神奇酵母的Baba蛋糕——Baba au Vieux Kirsch。當然這位王國就是斯坦尼斯拉斯。
酒足飯飽後，我們開始沿著南錫巴洛克式的凱旋門閑逛，雄偉的凱旋門代表著敵人的恐懼，和同盟者的忠實，人民的驕傲和喜悅。這裡原來是舊城堡的大門，古老的城堡如今早已尋不見蹤跡，只剩幾處斷壁殘垣散落在城市的角落。一座青銅雕像醒目的立在廣場中心，這裡原本是法國國王路易十五Louis XV的騎馬像，但大革命時期被人民推倒、砸毀，取而代之的是人們愛戴的，城市廣場的締造者——斯坦尼斯拉斯的雕像。沿著“斯坦”雕像的手指方向，是南錫的市政廳，傳說那曾是歷代洛林公爵們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銷魂窟。
廣場賦予了城市獨特的形態，和鮮明的特征和個性，一個空間和輝煌建築組成的無窮無盡的序列。而最能夠代表南錫的斯坦尼斯拉斯廣場藝術成就的是廣場西面，閃光的雕花金屬大門和兩座精工鐵鑄的噴泉，這是鐵匠簡.拉莫爾（Jean Lamour）的傑作，是洛可可藝術的典範。拉莫爾運用了光彩就是力量的概念，把金銀絲細工模式與鐵器延展性和自身的光澤完美的結合在一起。鑄鐵格子的圖案細致精美，還有貝殼狀的飾物點綴其間，讓整個鐵門閃耀著黃金般的光芒，而一系列由鐵器雕成的大門組成一道“黃金牆”，把廣場圍在中央。廣場拐角處，安菲特立忒噴泉（Fontaine d’Amphitrite）和海神波賽冬噴泉(Fontaine de Poseidon)這一對巧奪天工的洛可可珍寶，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噴湧而出的泉水咚咚，仿佛還為大家還講述著，斯坦尼斯拉斯坎坷的命運與美麗南錫廣場的發生的運人故事。
回到旅館，夜已經深了，宋宋卻一定要知道斯坦尼斯拉斯故事的結局，於是我開始翻箱倒櫃找資料，終於找到了：
斯坦尼斯拉斯的死和他來到南錫的命運一樣，充滿了戲劇性和出人意料。一天晚上，在朋友舞會上喝得大醉的斯坦尼斯拉斯回到家，換上了女兒——法國王後送給他在冬天穿的大毛衣，沒想到爐膛內濺出的火花引起衣服著火，最後的洛林公爵，就這樣被火燒死……
http://***/putstraat
(廣場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