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 看著我慢慢變老
“真不想上班了,好累!”他忽然這樣說。“辭職好了,我倆一起出去玩!”
蜷在沙發裡,兩個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說。
“兩個人都不工作了,吃什麼?喝什麼?”“我倆邊走邊干!”
他直起身,似笑非笑,“邊走邊干?”
“你想什麼呢?我意思是一邊玩一邊打零工,吃喝玩一路上都能解決!”
這一直都是我奢侈的夢想,這輩子都實現不了。
街頭巷尾走在路上的永遠都是我一個人。蘇州火車站,與全國的火車站都一樣:尼龍包、編織袋、拉杆箱,扛著、托著、挎著,三五成群的、拖家帶口的,滿目茫然,每個人都看不到周圍的人,只是托著沉重的行李走出火車站,匆忙忙的去打工,去掙錢。
火車站外,八月的陽光正明媚。
坐公交車到大石頭巷。巷子裡兩家旅社,我選擇了街頭的園旅社,安全、便宜、大姐熱情爽朗。放下行李,洗澡,換上干淨衣服,走到街頭、融入人流。街上,人不多,大概都在上班。坐車到十全街,一個個小店鋪毗鄰而立,穿插有一些小餐館。小店鋪各具風格,服裝、飾品、工藝品,每家都展銷著自己的獨門藝器。在北京,很少逛這樣的小店,因為逛小店需要花費很多的時間、精力並享受其中的快樂,需要展示小女人的耐心與情調,而北京匆忙的日月裡,好像抽不出這樣的心情。於是,這個機會彌足珍貴。服裝店有民族風情、個性時尚、傳統典雅等不同風格,看到喜歡的就試穿一下,只是沒有想買的念頭。布藝店,我比較偏愛,看到每一條滾邊、蕾絲,都讓我想起家的溫馨,還有繡著鮮花的台布、床單,罩著細碎的柔情,選了一只燈芯絨布面的長頸鹿、一只粉花的小老鼠,都是可愛型,很小的掛墜,裝到包裡,成為一路上我的伙伴。
蘇州的街頭,人並不多,北京卻是一年四季的人流,哪兒條街都是熙熙攘攘。我喜歡蘇州街頭的清淨,商家當然不滿,不過,也許她們適應了這樣的狀況,也有個平和的心態了,不像北京店家般的窮凶極惡,進了店門不買東西倒好像對不起她們。這,也是我抵觸去逛那些小店的原因之一,那導購的神色,令人手足無措。
對於城市,實在沒有太多的感覺,一塊塊建築之下,雷同的意願,雷同的想法,雷同的哀愁,雷同的工作,雷同的生活。在中國,每一座城市都上演著雷同的情景劇:拆遷糾紛、樓市漲跌、上班族的競爭……我們的心靈埋葬在城市的方塊中。
文人雅士第二天一早,坐上公交車去拙政園。下了車,走進一條巷子,蘇州博物館正免費開放。每一座博物館都令我驚嘆,都使我痴迷,有一度,就想做一名博物館的看管人,每天都可以看養眼養心的寶貝。展品,一一看來,在賞心悅目後,更深深的崇拜那些古代藝術家靈秀的造詣、精巧的手指、超越的精神、美好的想像力,我最愛瓷器,精美的瓷器流傳至今,仿佛負載了制作者的靈魂,釉色,光亮瑩潤,造型,典雅清麗,砰然心動。
蘇州博物館白牆黑頂,清池秀竹,像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有別於其他博物館的厚重深沉。此時,屋外有瀝瀝瀝的小雨,濺起池塘陣陣漣漪,坐在池邊的游人,在雨中吹著微風,賞著竹影,渾然不覺雨水飄來飄去。
我撐起傘,穿過幾門小院,走出了蘇州博物館,幾分鐘,就來到拙政園。
游人少,找不到導游,我一個人慢慢地走。綠樹、荷花、拱橋,每一座亭,每一間屋,每一處假山、每一方池塘,都充滿詩意,使人驚喜,透過每一扇窗,都能看到沁人心扉的景觀,都是精心設計的,都飽含典雅韻味。近景、遠觀,都透露著風流,抒寫著文人雅士的情懷,飄蕩著自然純樸的精神,散發著筆墨紙硯的氣息。
河水蜿蜒曲折,“水面有聚有散,聚處以遼闊見長,散處以曲折取勝”,近乎自然,拙政園秀雅天成,與綠樹、繁花、清水、山石,渾然一體,心思巧妙,創意絕佳。沒有彰顯惡俗的富貴,只流露著清幽的淡雅心意,淺淺的,需要品味。
拙政園建於明代,御史王獻臣因官場失意而返鄉,以大彌寺址拓建為園。拙政園亦是他嘲笑自己拙於政治,隱退江湖的痛楚心聲。我猜想隱退後的王獻臣是在為自己建造一個世界,想像中的精神世界。老天就是這樣安排的,他的放棄也有獲取,不然,也沒有拙政園,不然,後人又怎麼能體會到江南古典園林的獨到。
拙政園誘人的氣息,還在於它曾是歷史名人的活動舞台,雲集著才高八鬥的文豪、鬼才天才的詩畫家、官高權重的官宦,風流倜儻的才子佳人。這裡曾是文人墨客飲酒豪放、飲茶作畫的雅居,也有達官顯貴交際應酬的身影,曾經香衣艷影,杯光酬酢。只不過,都是歷史了,都過去了。
這裡曾經佇足的人物,輝煌還是落寞,榮耀還是凄慘,都沒有了痕跡,只有他們的情緒通過詩篇還遺留在園林的山中、水中、庭院中,諸如祝枝山的字,唐伯虎的畫。
讓我們多留下些美好給這個世界吧,它永遠都會留下來。
寒山寺因為一首詩“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寒山寺名聲在外。詩中吐露出的失落和孤寂,就是我對寒山寺的感受。當然,現代的寺廟不是這樣了。旅行團很多,導游用喇叭大聲的講解著,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與他們毫不相干。旅行團撤出後,寺廟恢復了平靜,大雄寶殿外,香火輕煙渺渺,香燭忽明忽暗,大雄寶殿內,虔誠的人們正在對佛祖傾訴。我跪在慈悲的佛祖面前,心無旁騖,將願望流出,為自己,為他人……對於世間的眾生,太多的有所求有所願,佛祖,您怎樣解答。
鐘聲,在寺廟中回繞,這就是屬於寒山寺的鐘聲,好像敲響了另外一個世界的大門。
寺廟裡有紀念品在銷售,其中一方青石硯台正是鐘形,上面刻有寒山寺的那首詩,伴有一輪圓月、一只小船,波光粼粼,還有遠遠的寺牆,正是詩境的寫照。買下一方送朋友,一直都欠著他一方歙硯,先用這個安慰一下。這裡還有澄泥硯,太大太重,帶在路上是累贅,有時候,擁有太多,真是負擔。
太陽下山了,寺廟裡也空了,我該離開了。要走很遠才能到公交車站,我喜歡這樣走。路上,沒有人,很少車,路旁看到一家老人院,裡面也是安靜無聲。
曾幾何時,一群號稱丁克族的朋友在一起時,就商量說:老了,一起住進老人院,又說,一起買房車游遍世界。那個時候,人最需要的是什麼?最不舍的是什麼?也許,我們會把最後一站落腳在蘇州,舍棄一切,安靜的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