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第三天,張金星說這對我們來講是最艱難的一天,“十天之後就會輕車熟路了。”也許是有緣,他執意放下手裡的工作,要送我們出山。
他說我們“今天要從海拔2940米一直下到400米,才能走到去巴東的公路上”。
在“吹風埡”我們又走入山間羊腸小道,張金星似乎特別興奮,竟輕踩“小四步舞”向山下飛奔,還說“跟我走路,老虎吼一聲,大家也不怕。”
我隨他“跳”在最前面,大概成為我3天來最愉快的時光。周圍是青青的毛竹林,腳下踩著厚厚的松針,還有松塔,他不時回過頭來問我“聞到野豬尿味兒了嗎……五六月份正是野豬的繁殖期。”“看到杜鵑林了嗎?那個角度拍照比較好。”由於他長期在深山裡生活,對神農架許多不為人知的神奇景色了如指掌,在用相機下野人糞便毛發之余,還拍下許多令人稱嘆的風光照。我看到用的機身鏡頭居然還是CANON的 。他是那樣一個深愛自然的人,我接觸了他,才理解了他對野人的那份痴迷,相信人們有關他的種種傳說是真的——《深圳風采周刊》說:
張金星進山林後便開始蓄發明志——不找到“野人”決不理發。至今他的頭發已愈一尺,胡須也達頭目半尺,而且白胡須越來越多。他發誓說不把神農架“野人”之謎揭開,決不出神農架,“我要成為世界的‘男古道爾’同‘野人’交朋友”。“如果女‘野人’抓住我,我就當它的奴僕。我要不惜一切代價打入‘野人’群中探秘,把‘野人’帶下山,為祖國和全人類的科學事業作貢獻。”
中國人自古崇尚“天人合一”。如果沒有這樣一種對自然、對生活在自然中未被文明同化的原始人種的親近情懷,他是不會拋家舍子、長居在這深山老林的。
我想起他昨夜講的故事:
一個滿天星星的夜裡,他在他的3號觀測點——韭菜埡突然撞見一頭豹,開始他很害怕,呆望著它不感動彈。豹也猶疑著,與他對視了良久,緩緩走過來。“我是你的朋友,你平安回家吧!”張金星打著手勢說。豹自然地望著這個長發長須友善的人,從他面前一直優哉地走過去,他拿著手電筒為它照路,它跑快了,他才走。
這樣與野獸相遇的故事多了,張金星慢慢就被它們接受為朋友,以至每次相遇,他都從心裡還萌發出興奮之情。
我很羨慕這個從人類的文明進程中退出、返祖歸山的“神人”。雖然他非常清苦,帶上一袋50斤的面、“辣椒食鹽白酒三件寶”、靠著樹蘿野果青苔就可以在山裡呆上幾個月。但他卻像個孩子一樣十分滿足地活著,像個“自然之子”樣“沒有了時間,全憑感覺行事。”
而他唯一的心願就是“親眼見到‘野人’,舉起攝相機時那驚心動魄的一瞬間。這一瞬間的到來是漫長的,也許我這一輩子是為神農架‘野人’而存在,而活著。”
從96年5月起,張金星在神農架建了幾個監測地(每個區域的制高點,可視範圍廣)但一個人忙不過來,往往顧此失彼,與野人相遇的機會常被錯過。偶爾有來神農架的野考隊,也多是來去匆匆,荷槍實彈由民兵保衛著、七八個人一組在大白天行動,有野人也給嚇跑了。沒有配合伙伴,追尋野人的蹤跡太困難了。雖然97年在板壁岩、枯樹堡,都曾有村民目擊野人出沒,但均與張金星無緣,成為他刻骨的遺憾。
他把自己觀測的成果資料都記在了日記裡, 年來共記了12本日記,每本200多頁。“我老了,出了意外,但這些資料會留下來,會有人幫我整理的。”
……
與張金星談話、騰跳之間,我們不知不覺走出青竹林,來到天生橋。天造地設的巨大石拱橋下,神農溪的源頭緩緩流過。又見到水我們很興奮,多停留了一會兒,四碗褪下襪子、挑破腳上的血泡,在清水中輕輕衝洗。天生橋附近原有7個村子40多戶人家,張金星和他們都很熟。現在由於環保之需全遷往周邊了,天生橋左右兩邊的岩洞“學堂岩屋”、“長岩屋”分別是當年孩子們讀書和大人們歇息的地方。
沿神農溪逆流而上,瀑布群是我們歷盡千辛萬苦後格外珍愛的收獲。水從天上煙霧般純潔地奔瀉而下,點點剔透的水沫打在我們的臉上、胳膊上,我們仰面領受這神農架溫柔的饋贈,想和天空水汽融為一體。
我忽然想到古人有“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之說。其實,日子也是一樣,你不必急,該來的都會來的。
過了瀑布群,爬下一段長長的巨石陡坡,忽然沒路了。張金星去探路,大概有一個小時左右未歸,我們都在猜測他是不是遇上野人了。天漸漸黑下來,我們幾盡絕望,正當鐵旦有些緊張地集中我們的電池干糧時,忽然從竹林中鑽出一個頭頂枯葉屑子、長發長須的紅臉漢子來,是張金星!終於有希望出山了。放棄剛剛萌生的順勢做野人的設想,我們重又艱難折回陡坡頂上,急行軍般在張金星的指點下趕路。
一直是聽著神農溪的水聲在山溝裡千回百轉。天黑前,我們看見一小片藥田,格外親切——終於有人煙了!兩個土家族藥農頭纏手巾,正在給地裡的“獨活”(止疼消炎用)松土。他們朝我們溫暖地微笑著。不知為什麼,我的鼻子酸酸的,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地依賴文明。我們歷盡千辛萬苦,幾日來在野人駐留的密林深處做著浪漫的夢尋,卻終究要歸依到已有文明的軌道上來。
今天共走了50多裡山路,興奮與緊張留在了白天。晚上,張金星住在小村裡,與我們揮手告別。下谷坪村7組的村民打著手電筒送我們走出12裡山路時,我像是睡著了般,做著夢趕路。沿途共遇到四個土家族小村落,亮著溫暖的燈光,給我們水喝,我卻不敢停下歇,不能停,一停整個人就會松懈下來,走不動了。
兩側黑徐敘的山,前方是手電筒照亮的一小塊地,耳邊嘩嘩的溪水聲。聽說再過幾年,這些村也要搬走了。耕地本來就少,再加上野豬頻繁地光顧,一年收成甚微。我想起剛進神農架時在客車上看到沿途的標語:“大木人民要致富,養羊種姜是條路”、“保護土地,造福子孫。”體會到這個美麗地區的土地之少,生存的艱難。
晚11點鐘,我們終於踏上公路,並在下谷坪村的旅店落腳。到現在為止,徒步越野基本結束。
回想往昔,桃花的總結是“咬牙切齒”。SNOBY感嘆:“人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他最起碼已“死過”五六回了。
我開始強烈地想念北京,打電話時忍不住淚水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