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中午搭車在離公司不遠的地方吃了碗面。吃完了從小巷裡拐出來,只見風口裡遠遠地架了一只煤爐,冒著青色的煙。被風化得很淡的煙裡,隱隱飄著木片的清香。站在風裡,有一絲恍惚。忽然想起第一次去烏鎮時,那條窄的胡同裡,相似的場景。獨自一人的旅途,沒有同伴,沒有旅行團。
應該是一早就出發了的,從湖州到桐鄉再到烏鎮,獨自的我,寂寞的旅行袋。選了靠窗的位置,安靜地坐著,任由車子將我慢慢帶離熟悉的世界。
黃昏時分,入住子夜大酒店。記不起晚飯吃的什麼了,只記得一個人從酒店大門出來後左拐,散步走出去好遠。不遠的地方有座橋,橋墩處立著兩座古雅的燈柱,夜色未濃,路燈已在月色一般的光線裡淺淺亮起。橋下是河流,河兩旁是低矮的灰色民居,黑灰色的瓦連成一長片的屋頂,望不到邊。極遠極遠處是淡灰的暮藹。
那天的我,穿了一件灰藍的外套,是目光所及處唯一的一點彩色。在這異鄉古鎮的蒼茫暮色裡,心情是落寞的。
返身在橋下的水果鋪買了點桔子,小攤撐著一把黃色油布傘,從後面的店堂裡拖了根電線出來,掛了一支很大的燈泡,在漸濃的暮色裡,這一團桔黃的燈光顯得尤為溫暖。攤主是個慈祥的老太太。桔子很新鮮,還連著綠色的桔樹葉子。拎著裝桔子的塑料袋,邊吃桔子邊走路,桔子皮的清香寂寞地彌漫在空氣裡。
夜是寒冷的,在千篇一律的酒店房間裡,任由電視機大聲地喧嘩。掀開厚重的窗簾,手指觸到冰涼的玻璃窗,我想像著窗外的寒氣。明天,會是個晴天吧。
第二天清晨,起了個早。太陽剛剛閃出幾絲光亮。景區門前的停車場裡,還是空蕩蕩的。沒有游人的小鎮,安詳而寧靜。我買了票,在工作人員的哈欠聲中第一個進入景區。
有霜的日子,青石板鋪成的路潮濕地泛著光亮。站在小石橋上看橋對面的人家,灰瓦木窗,窗外隨意擺著大大小小的盆栽,在成片的灰瓦白牆裡,顯得格外碧綠青翠。還有的人家在窗下掛著幾片腌制的鹹豬肉。忽然有扇窗吱呀一聲開了,誰家早起的女人洗過了臉,嘩地將水潑了開去,然後順手支起了木窗。人影在窗前一閃,又隱進屋裡了。
拎著相機站在河中央的亭閣裡拍了幾張風景照,覺得哪個方向都是美的。
小鎮的人還是習慣早起的,巷子裡開始有踢踏的腳步聲。遠遠的,有個老人挑著個擔子走來,晃晃悠悠,近了才發覺擔的竟然是草鞋。新編的,草還泛著新鮮的青綠。老人對景區裡出現的游客想來已是見怪不怪,擔子一斜,低頭與我擦身而過。留我還站在身後張望,多美的小鎮,多美的清晨,連這老人家也是美得很呢。
腳步漸遠,小巷又靜了。抬頭看,是窄窄的一道灰藍天空,透著清晨的亮白。小巷裡多數人家門都還關著,只有一家虛掩的門角邊支起一只煤爐,淡淡的青煙裊裊升起,隨風變化成凌亂的曲線,漸散漸遠了。
烏鎮有名的白酒叫三白酒。第一個進景區的我,也是那天酒鋪裡的第一位客人。老鋪裡擺放著貼著紅紙的酒壇,古老的案櫃閃著黑色的光澤。拐過一個荒廢的院落,忽地從右邊插出一杆黃底黑字的酒肆旗號來,迎著風忽啦作響。作坊像所有農家的房子,空曠、簡陋,兩只釀酒的大鍋蓋著蓋子,熱氣騰騰。店家是個黑瘦的中年男子。他的小女兒站在牆角,閃著兩只大眼對我害羞地笑。本想為她拍張照片,但小姑娘就是不肯,只好作罷。傻乎乎地轉了一圈,看一邊的案台上齊整地擺放著一排酒盅,主人說這是給客人免費品嘗用的。從不沾白酒的我,大著膽子喝了一口,咦,還甜甜的,不難喝。看來不買點什麼也難了,選了幾盒酒釀,酒不會喝,酒釀我還是能吃的。
到了烏鎮,不能不看藍印花布坊。在宜興去過許多茶館,對藍印花布做的布簾桌布特別著迷,簡單的藍白雙色,就像江南小家碧玉的姑娘,清麗秀雅,別有一番素淨之美。布坊裡有藍印花布陳列,我獨在院子裡停留了許久。作坊的木門很高,掛著兩枚銅制門環。院子是寬敞的,牆角處,陽光照不見的地方長著深深淺淺的墨綠青苔。院子裡搭著高高的竹架,各式的藍印花布在風裡飄蕩,陽光裡晃了一地的斑駁影子。
游人漸漸多了,小鎮開始喧囂起來。沿途的商鋪揭了門板,熱熱鬧鬧做起了生意。錢幣館、典當鋪、矛盾故居等參觀的地方,不是我喜歡的,拿了通行無阻的那張門票,進門讓檢票員打了印記,虛晃一槍又溜到別處玩去了。
烏鎮的茶館有好些家,記得經過的第一家門前賣著杭白菊花茶,店裡三三兩兩坐著幾名茶客,坐著竹椅,斟了熱茶,與同伴說著閑話,喝茶之余還可以推窗看看河裡吱呀搖過的小船。對面的店鋪還有姑嫂二人賣姑嫂餅的,我一向不喜歡吃這種干巴巴的糕點,在鋪子裡張望幾分鐘,看看新鮮也就算了。
沿著河廓走到頭,第一眼就會看到一座高高的舊戲台。那天去正巧碰上有戲班。戲台下的人們東一撥西一撥地站著,旁邊的回廊裡也坐著滿滿的人。許是男人們香煙的霧氣籠著,又許是旁邊小吃店鋪飄出的熱氣,陽光下熱蓬蓬的滿是鼎沸的人氣。人太多,我索性站到了戲台對面的廟門檻上。台上的人咿咿呀呀的,甩著水袖,不知在唱些什麼,依稀記得有個粉紅衣服的花旦。
聽罷戲,是要去逛一逛手工藝品一條街的。浙江人很會做生意,烏鎮人也不例外,而且大多心靈手巧。比如這毛筆店,門前懸掛著一支碩大的毛筆,倒是代替了招牌,十分的醒目。隔壁是家竹器店,店主是個花白頭發的老人,粗糙的手指正靈巧地翻動著新鮮的竹蔑,細細碎碎的輕響。聽見人聲,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專心編織起來。賣煙絲的小店鋪前放只一只竹匾,零賣煙絲和各色煙嘴煙筒,吸引了不少男人前去光顧生意。我卻被煙店邊的布鞋吸引住了目光,用藍印花布制成的布鞋,鞋底整齊地排著細密的針腳,真是一針一線做出來的,看著實在是喜歡。還有精致的牛角梳、古樸的銀飾店、木制品,真是太多的好東西,看得我眼花花。應該是買了一枚銀的指環吧,還有藍印花布的圍巾,也許還有別的什麼,已經忘記了。時間隔得久了,回憶到此戛然而止,回來的時間也已模糊。元旦只有三天假期,我走得十分不舍。以至於在《似水年華》這部戲裡,在長長短短的鏡頭後面,一次一次去溫習自己到過的每一處。默默喜歡喝的酒釀,古老的小街,藍印花布坊,鏡頭與回憶的重疊,讓我再次回到了那個迷人的地方。
由此,我不得不相信,有些地方是有靈魂的,它的氣息如此貼合著你的心意,與它的遭遇竟也如同一見鐘情,偶遇之後再難相忘。比如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