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裡的鄉村有詩人龔豐自皖南來,帶來一疊宏村的明信片,不用去聽他陶醉中的介紹,那些美侖美奐的景色傾刻間像一顆顆種子,落進記憶。從此,每一個日子裡它們都在生長,每一個日子裡它們都在呼喚:到宏村去,到宏村去!
今天,我終於來了,來赴這等待已久的相約。
我們披著淡淡的晨曦來,我們撐著薄薄的期待來。宏村是靜靜的,只是把一泓碧水揣到了我們的面前。我在詫異,怎麼“仙居深隱水先遇”?導游小柳卻是駕輕就熟,她說:“這是面鏡子,宏村在提醒我們:美麗拒絕髒者進入。”在大家對池梳妝的時候,我在打量這綻開的村池。水是靜靜的,既清又深,岸邊有三三二二垂柳,無聲地將長長的梢子探到湖面上,似蜻蜓點水,如紫燕剪波。這時,微風從不遠處拂過來,幾團雲絮在水底舒移,依舊是一副悠悠然的姿態。那水卻是更綠了,更純了,仿佛在慢慢地漾攏,美得難以分離。我們從池中的石堤走進去,水天相映,感覺腳下只是一線垂於半空,恍惚中,竟不知天上人間。站在橋頭舉目朝對岸望過去,卻見一片粉牆青瓦,濃淡錯落地壁立在那裡,幾只小鳥剛好從馬頭牆邊飛出來,越飛越高,最後消失於淡藍的天光之中。我們就這樣醉眼依依地走過去,走進水墨圖畫之中。
被歲月打磨出青光的石徑仍在腳下延伸,巷是窄窄的,兩邊民居次第相依,這裡沒有高層建築,以一、二層為多。七拐八彎地走下去,不知道正在何處,不知道去向何處。我們沒遇見撐油紙傘像丁香一樣的姑娘,但在一個水埠上卻看到了正在浣洗的村婦。她蹲在那裡,從身邊的篾籮裡拿出一件一件衣衫,浸到水裡,然後從容地洗滌著。橐橐的捶衣聲很有節奏,從幽深的巷子裡發出來,恰似長笛中的韻。在這時,我感到四周的靜謐不但未被搗破,反而比剛才更有過之。“鳥鳴山愈靜”,是寫山中風景,在這裡領略相似的意境,算是有緣了。靜是更靜了,還平添了一份來自歷史深處的古風。我輕聲地問她,這是什麼地方呀?她笑意盈盈地告訴我們:牛腸呀,你們正走在牛腸上呢。一語點醒夢中人,這時突然想起自已正是來尋訪皖南牛型古村落的。那麼,進村的湖便是牛肚了,我們是從牛肚裡鑽出來的。這樣的設計真是巧奪天工啊!帶著這份神奇,我們加快了腳步,因為我們要去拜訪“牛胃”,據說,陳凱歌的《風月》就是在那裡拍攝的。
“牛胃”為石砌池塘,呈半月型,位於村中,四周被古居簇擁。盈盈一水間,水平似鏡。村民還給它取了個很美的名字:月沼。繞過月沼,依舊是彎彎石板路,潺潺清流水,只是巷子更深了,古風更淳了。青磚牆上斜插著一面面酒肆旅店的招旗,旗下古裝打扮的村民來來往往,幾乎家家的門敞開著,只要願意,就可以隨便走進去訪古探幽,問風把情。在南湖北畔,有一間“以文家塾”,又名南湖書院。隨手拈起一套書簽,每枚都刻有配詩的木雕畫。印像較深的是清人汪彤雯的《南湖春曉》:無邊細雨濕春泥,隔岸時聞水鳥啼;楊柳含顰桃帶笑,一鞭吟過畫橋西。櫃上尚有眾多古籍古玩及旅游商品,看這瞧那,自然愛不釋手,因顧慮歸途難提,只得忍而割愛。
我們是在夕照中走上雷崗山的,這裡古樹疊翠,視野開闊。與閑步於窄窄的村巷不同,是另一番綻開的感受。屋為牛身橋是腳,南湖為肚溪是腸,小柳說,這裡是山作牛頭樹為角。站在高處,俯瞰全村,如夢如幻,我們被這種集自然景觀與人文風采於一體的和諧震驚了,被這種世所罕見的想像和設計陶醉了。中國畫裡的鄉村,歷史和現實相得益彰,那流動的,那凝聚的,那濃濃的,那淡淡的,一切都鋪陳得淋漓盡致。這時我突然感到,縱是千筆萬劃也無法狀述這裡的精采,那就借用詩仙李白的《小桃源》,作為本文的結尾:黟縣小桃源,煙霞百裡間。地多靈草木,人尚古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