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再起之我見魷憐

作者: 商益棠

導讀《東山再起之我見魷憐》 每次聽到“東山再起”這句成語,我聯想到的都是福建漳州的東山島,“再起”的也不是什麼雄心壯志,而是難以遏制的食欲勃起。吾講四美,東山島四美俱備:美景、美食、美色、美鈔。吾講的這四美,像兩對乒乓球雙打高手,把我這個乒乓球在東山島這張台面上來來回回拍來拍去。 這四美得先從美鈔說起。我去東山的次數,累加起來,沒有上� ...

《東山再起之我見魷憐》



每次聽到“東山再起”這句成語,我聯想到的都是福建漳州的東山島,“再起”的也不是什麼雄心壯志,而是難以遏制的食欲勃起。吾講四美,東山島四美俱備:美景、美食、美色、美鈔。吾講的這四美,像兩對乒乓球雙打高手,把我這個乒乓球在東山島這張台面上來來回回拍來拍去。

這四美得先從美鈔說起。我去東山的次數,累加起來,沒有上百也有五六十次了吧,多得我都不好意思細數,數也數不過來。

東山既不是我的老家,也沒有包養什麼二奶,這麼頻繁入島的理由,無疑是衝著美鈔去的。東山島是福建省最大的漁港,魚貝資源十分豐富,島上繁若晨星的水產加工廠和海產冷庫數量,毫不誇張地說,比島上的公共廁所都多。公共廁所只出軟黃金,最多再貼貼腦白金廣告;水產加工廠卻是真正出美鈔的地方。

東山島出產的蟹肉罐頭、蘆筍罐頭、凍魷魚、章魚、各種魚類貝類深加工產品,早已大量遠銷歐美日韓,換回了多少的美鈔。

我也屬於被東山島這棵梧桐樹招商引雞引來的金鳳凰、或是金鳳凰的近親土雞呆鵝什麼的,共同建廠開發了對日出口的冷風干燥開片刺鯧、大目鲹、油梭魚,還有血鯛調味生魚片,還有金槍魚最佳釣餌的竹葉巴浪魚,還有真章岩章,還有……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都是好吃得換得來豐厚美鈔的東東。那年頭來東山,一個月至少一次,一次至少三五天,比女人的例假來的還要頻繁。

今年牛年四月再次踏上東山,洗塵宴上島民歌功頌德,總結說我帶來的這些新產品開發都是首開先河,揶揄說我和那些個桃紅柳綠環肥燕瘦一樣,為東山島奉獻出許多第一次。

在為東山的GDP增長奉獻青春(別把我當雞看)的居功自傲中,其實私心而論,東山島我是百去不厭的。

春天,碧波春水綠堪染,漁舟煙雨杏花寒;夏天,蜃氣為樓閣,漁歌作管弦;秋天,風動石來風景異,寡婦村去無留意;冬天,雲橫銅陵銅何在,雪擁馬鑾馬不前——這是冒牌詩人眼中的東山。

東山島是全國規模最大的海上網箱養殖基地,也是全國規模最大的蘆筍基地,是福建省漁業資源最豐富產量最大的漁港,是大陸距台灣最近的海島,是海峽兩岸最大的活魚交易基地——這是好大喜功的行政官員嘴裡的東山。

在全國六大類74種旅游資源中,東山擁有六大類48種,旅游資源非常豐富,吃住行游購娛六要素配套齊全,是聞名遐邇的海西黃金旅游海島,每年接客百萬人次(省略過頭了,是接待海內外游客百萬人次)——這是媒婆風範的旅游局長筆下的東山。

風動石號稱“天下第一奇石”,始建於明洪武20年的東山關帝廟,是台灣數百座關帝廟的祖廟,被盛譽為比夏威夷還要優美的馬鑾灣,在全國重點監控的23個海水浴場中水質最佳。馬鑾灣等7個月牙形海灣,灣灣相連,是一流的旅游性沙灘——這是初次造訪的游客記住的東山。

碧波萬頃,霞光普照,現代化的棧橋式網箱如棋盤格縱橫交錯,格外壯觀。樸實的漁民正辛勤地播撒著希望,收獲著幸福。網箱中活潑亂跳的龍蝦、石斑魚、真鯛等名貴海珍,更映襯出一幅生機盎然、魚躍人歡的海上田園風光圖。若你有幸乘坐水上“的士”,靈巧地穿梭於海上田園連綿數十裡的“大街小巷”,或看海鷗飛翔,觀碧波蕩漾,聽濤聲陣陣;或登上小巧玲瓏、色彩各異的浮築木屋,體驗耕海牧漁生活;或品嘗閩南功夫茶,聆聽優美漁歌,那份輕松與愜意,真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只能留給如織的游人去遐想——這是中學生作文中的東山,著名作家劉白羽的大作《東山島情愫》大概也就這種水平吧,反正我沒看過。

老饕如我,東山島,春有文蛤雜色蛤,有鮑魚老蟶劍蝦帶子,有產季很短稀罕美味的螢火魷,有扇貝、淄魚、紅馬頭魚、海鯽魚、沙丁魚、跳跳魚、沙梭魚、煙鬥魚、銀寶魚、紅娘子魚,有蝦姑、榮螺、石鯛;

夏天,則是虎蟹、葉子魚、橡皮魚、虎魚、石首魚、海鰻、鱸魚、馬面魚、金線魚、油梭魚、青花魚、石斑魚、龍舌魚、飛魚的天國;

到了秋天,刺鯧鬥鯧銀白鯧、梭子蟹、鰈魚、帶魚、狗母魚、墨魚、鰩魚、九節蝦、貽貝、響螺肉螺等等你方唱罷我登場;

冬天,白蝦、天然龍蝦、娩魚、安康、血鯛、章魚、牡蠣、玉筋魚、連子鯛、金目鯛、師魚、牙鲆魚以及肉嫩味美的黃鰭鯛粉墨登場,遠比歲寒三友熱鬧許多。

喜歡吃海鮮的游客大多醉心於大連青島或海南,其實,類似於陸地上的沙漠化,我國北方海區漁業資源也枯竭得厲害,大連青島除了一些養殖的海產品之外,很多是靠外地空運海鮮去的,也有很多是進口的。甚至連養殖的海產品,比如鮑魚,也是從福建運過去的。

要享用真正的海鮮,特別是討小海的特色美味海鮮,浙江福建廣東廣西沿海才是明智之選。而海南,常年水溫偏高,海魚無需在體內蓄積營養與脂肪,所以再鮮活的海產品也大多索然寡味。這就是大家為什麼在海南吃同樣的海鮮時,卻吃不出記憶中那般美味的道理。

有心的看官明白了,我羅列出的分明是東山島四季美食地圖。喜歡檢舉揭發的看官會下套說,干脆你也推薦幾家海鮮店唄。我可不想當托兒,別誆我。

開玩笑的,東山島海鮮魚擋的數量,更是毫不誇張地比島上公共廁所都多,用不著我推薦。要想找對地方,憑借我那篇小破文《專家教您點菜》的三招兩式,足以縱橫天下,何況區區東山島?

不過,孟子說過一句令東山歷任旅游局長欣喜若狂的話:“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可見東山比天下大多了。所以,需要臨時追加幾條律令以正視聽:

一是務必謹慎海邊大排擋那排破店,確能邊吃海鮮邊賞海景,景色極美,味道極好,格調極高,但價格也極貴。因為都是小資懂情調愛浪漫的游客光臨,當地食客誰還看海看不夠,連吃飯都要看?

二是不要自以為得計,向討小海的漁民自購海鮮,再拿到魚擋代加工、甚至自己回酒店燒煮。因為東山已不是原始部落漁村,您老也不是像我這樣法眼慧眼的專業老饕,只會買到些養殖死掉的小魚冒充天然海捕,甚至買到性命攸關的鲀魚,那就熱鬧了。

三是避開那些唬外行的活海鮮玻璃池。那是大都市裡高檔餐館不得已為之的營銷手段,東山島的魚,能在玻璃池裡優哉游哉游的,就和過了四十歲還優哉游哉不結婚的女人一樣,沒幾條可口的。

說到可口,去過東山的看官發話了,你這美食地圖裡獨獨缺少最可口的一道海鮮,那就是東山島的魷魚。是的,我見魷憐,在本篇主角正式出場前,再鋪墊幾句典故。

“我見猶憐,何況老奴”這個典故,是天下男人都會心儀的境界。我就不浪費篇幅開故事會了,只說故事大意:

不愁嫁的皇帝女兒得知原配駙馬膽敢在外包二奶,帶人抄家伙殺上門去,眼看香消玉殞紅顏薄命,事態卻陡然一轉,二奶的美貌把金枝玉葉的公主鎮住了,審美觀戰勝了仇殺觀,公主贊嘆道,我見了你都喜歡,何況我家那死老頭子?然後替老公將二奶引娶回家。當然,故事發生在浪漫情懷的東晉,換成翻身得解放的新社會,大罵“狐狸精”還來不及,憐個什麼勁呢?

說來也巧,這故事與“東山再起”的典故是連在一起的,有興趣的不妨查查資料。下面要說的我見魷憐,說的是東山魷魚的絕佳美味是如何把老饕鎮住,然後口服心服將其引薦給各位旅友的新典故。

“我見魷憐”這句新成語也是由我剛剛發明獨創的,我又為東山奉獻出第一次。大家今後到了東山,記得要點我……所推薦的魷魚哦。

東山的魷魚,品種不同,產季也就迥然不同,所以一年到頭,都可以品嘗得到這一無尚美味。聽我按時間順序細細道來,您也就成了如假包換的二手魷魚通了。

最先出場的是螢火魷,每年二三月份就星星點燈,可惜照不亮東山的前程。因為螢火魷數量銳減,已成了稀罕美味了。螢火魷是魷魚家族中的侏儒,只能長到六七公分。

三月份產卵期之前的螢火魷是最肥美的,胴體豐厚脆嫩又極富彈性,體內飽實的魚子所特有的帶有爆破力帶有深深底蘊的濃厚美味,與胴體特有的甘甜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形如轟炸機炸彈的螢火魷整條入口,就是往嘴裡投放了美味炸彈,淳厚的美味一波接一波滾滾而來,仿佛能把兩頰與下巴炸開。

原先產量大的時候,漁港碼頭邊設了很多蒸炊螢火魷的小作坊,不需要投放任何調料,熟制後紫紅紫紅直挺挺的,整齊的排列在竹編的匾上,上面再蓋上有保鮮功效的鮮竹葉,運送到各地批發銷售。現在盛況不再了,成了可遇不可求的美味,只能是機運巧合、碰巧趕上定置網有所斬獲的時機,才能一飽口福。

如果要問我最喜歡哪種魷魚,我個人最喜好的是,從三月份開始一直到夏季結束都會零星捕獲到的軟枝魷魚。

軟枝也稱軟墨、軟翅仔,很好識別,形態酷似墨魚,但沒有墨魚的硬骨,所以被稱為軟墨,學名叫萊氏擬烏賊。

這種魷魚在東山很受器重,被視為滋補營養的上品,吃軟枝就是“吃補”,而按福建古風,“吃補”的最佳食法就是用全酒清燉,也就是不加水,完全只用家釀米酒來清燉。

我一貫排斥全酒清燉的土雞土鴨,覺得土雞土鴨的本味都被酒味掩蓋掉了,好浪費。但東山人覺得軟枝不用全酒燉法才叫浪費,我只好入鄉隨俗了。還真別說,軟枝魷魚豈是土雞土鴨所能望其項背的?!

一端上桌,燉罐的氣眼逸出的是神秘而甜美的芳香,軟枝所特有的鮑魚般厚實而有彈性的嚼頭、濃郁而淳厚的美味,隨著撲鼻的酒香,如同諾曼底登陸一般,在你的嘴裡演出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大激戰。

一燉罐的軟枝下肚,頓覺渾身通泰、腰板筆直,剛過足海泳癮的我,又能“會當擊水三千裡”,幾乎可以像金剛那樣拍著胸脯嗷嗷叫了。同桌的老朽漁民也矍鑠地淫笑說,到了晚上,你就知道妙處了,比藍色小藥丸更管用的,我們這的土話說,軟枝一條腿就能讓你晚上來一次。

靠,越說越不靠譜了,魷魚可都是十條腿的,這不是讓我們精忠報國嗎?就這麼說笑著,唇齒間還飄蕩著軟枝厚重而豐滿的美味,帶入飄飄欲仙的味覺桃源鄉。

東山島捕撈魷魚的主要作業方式是一本釣與燈光船。燈光船的禁捕期或稱休漁期是從五一節開始到七月一日,籠捕與拖網船等作業方式的休漁期是從五月十五日至八月一日。

所以,五一節開始後的兩個月裡,東山魷魚只能靠母船帶領小舢板垂釣。這時候的魷魚,大都是劍先魷魚。我國近海所產的魷魚以劍先魷魚居多,所以又被稱為“本地魷魚”,以區別於遠洋捕撈的真魷魚與槍魷魚。

喜歡吃的看官都知道,能加上“本地”二字的,一般都是特別好吃的。“本地”二字之於海鮮,就如同“港姐”二字冠於女性名字之前,是姿色的符號與保證。

我們暫且不深入討論地方本位主義的弊端,單從魷魚來看,“本地魷魚”,也就是劍先魷魚,它的味美程度明顯高於真魷魚與槍魷魚。隔行如隔山,外行的人很難從外形區別這三種魷魚。那好,借你借你一雙慧眼吧,教一招最簡單的訣竅:

味道最美的劍先魷魚,它的翅膀或者叫耳朵特別大,兩片組成四個角的細長菱形,類似於古羅馬武士手中的劍刃形狀,所以取名叫劍先魷魚。如果翅膀比較小,兩片翅膀組成的是三角形而不是菱形,那就是真魷魚,也稱日本海魷魚,甜美度與美味程度大大遜色於我國近海的劍先魷魚或槍魷魚。槍魷魚與劍先魷魚最難區分,它的翅膀也是菱形,像紅纓槍,但它的觸腕很短,胴體更細,近似長矛,所以叫槍魷魚。槍魷魚的產季大約在冬季,而劍先魷魚則是眼下的春夏兩季。

東山島的旅游,幾乎攬括了所有的海上娛樂項目,但我最想推薦的是跟著魷魚船出海釣捕魷魚,那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比和你一起慢慢變老還要浪漫,所以有機會跟船的游客千萬不要錯過。

浪漫一,那是領略東山美麗的海水、沙灘、礁石這些美景的最佳視角,為節約篇幅,關於美景,我就不當文學男青年謳歌東山美了,反正有劉白羽不是?

浪漫二,篇首提及東山四美,我所說的美色可不僅僅是燈紅酒綠時的鶯歌燕舞,還包括這些海面上坐著小船出外景的美女模特。東山的美景勾引來無數美女競折腰,常常遇到各色模特被長槍短炮的攝影師們帶來拍外景。那些“吃補”吃過軟枝魷魚的漁民看得心頭火起,有幾個人流鼻血我沒統計過,反正不少人跳進初夏略顯冰涼的海水裡降溫。

不過,我不太喜歡比基尼,我更欣賞一襲白紗海風中娉娉婷婷的清秀少女獨立船頭,與我的船舷擦身而過,四目交錯,火花迸發,還來不及細看,只提供一個想像的空間,從此天各一方。那剎那間的彼此接近,反見得暌隔的渺茫,應當是很MTV的吧。由此可見,我骨子裡還是文學男青年,深沉中透著冷艷,冷艷中透著清純,清純中透著智慧,智慧中透著傻冒,反正是透來透去透人疼的那種。等我杖鄉杖國了,一定如實對孫子孫女說爺爺當年可是方圓五百米之內的萬人迷啊。

別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回到主角魷魚身上吧。浪漫三,看魷魚飛翔。喜歡飛魚的看官該記得我那篇小破文《一天到晚飛天的魚》,魷魚不是魚,也不像飛魚飛得那麼誇張,但它確實會飛。

它能在海面上兩三米的高度,飛翔近十米的距離。魷魚的飛行原理與飛魚完全不同,它近似於噴氣式飛機,從獨有的漏鬥型胴體中旬間猛烈噴射出海水,躍出海面,然後憑籍寬大的菱形翅膀與流線型身體在空中像滑翔機一樣,姿勢十分優美輕松地飛翔。

出外景的美女們每每看到魷魚飛起,難免興奮地笑似銀鈴,嬌嗔地甩出一串清脆的笑聲:“快看魷魚在飛!好優雅好浪漫啊!”

我望著花枝亂顫的妒火中燒,很想告訴美女們,別用那麼崇拜的眼神看魷魚,它們之所以要飛,可不是在跳空中華爾茲,而是從天敵的利齒邊上倉皇逃命而已。當然,倉皇逃命都能逃得如此優雅,比“範跑跑”強多了,我見猶憐,何況美眉?

浪漫四,看魷魚表演變色龍。大家可能並不知道,魷魚大概是地球上所有的生物中最擅長變色的。

魷魚體表布滿一種叫色素胞的細胞,隨著肌肉的收縮能迅速變幻出各種截然不同的顏色來。在水裡還是透明無色的魷魚,一旦被釣上漁船,它的體色似乎是隨著呼吸的節奏不斷變化出五顏六色,甚至一道一道像極了彩虹,令人驚嘆不已。

魷魚死都死出這麼多花樣,死都死得這麼絢爛多彩,絕無慘絕人寰的哀號,只有唯美氣質、狂飆性格和浪漫情懷,讓人不禁聯想到西楚霸王與虞美人之死。死都能死得讓人羨慕,這不是革命浪漫主義是什麼?魷魚僅僅當魷魚太可惜了,它應該參加革命,我忍不住動用曾經黨支書的身份追認魷魚為共產黨員了。

浪漫五,魚兒離不開水,花兒離不開秧,老饕離不開口腹之欲的浪漫。其實我在看魷魚浪漫地飛翔時,已經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所以盡管釣勾上的魷魚還在層出不窮地變色著,我等不及魷魚色相表演落幕,就開始做魷魚面了。做法很簡單,去皮去內髒,留下雪白晶瑩透明的胴體,用鋒利的軍刀切成面條形狀,蘸點醬油芥末就可以生吃了。

劍先魷魚大概是所有海產品中最甘甜的,它的甜美口感用通感來比喻的話,就像魷魚在飛翔,那麼優雅、那麼清晰、那麼持久、那麼動人心魄。不過,生吃雖甘甜味美,也要適可而止,因為生魷魚體內含有多肽成分,吃多了容易腸胃失調。

這可難不倒我這樣的老饕,我因地制宜地將魷魚攤平糊貼在母船發動機煙囪的鐵皮上,利用煙囪的熱量將魷魚均勻烤熟,烤得像《金瓶梅》一樣黃,魷魚清甜而馥郁的香氣在海面上空飄裊,別有一番風味。漁民們剛開始將信將疑,試品嘗後贊不絕口,普遍迸發出一股範進中舉般的巨大熱情,紛紛效仿發揚光大。

所以,如果您在東山魚船上有幸吃到魷魚煙囪鐵板燒,要記起我是始作俑者。

回到岸上,魷魚的做法就更多了。白灼、爆炒、油澆、黃燜、紅燒、燒烤、鹽辛、串串燒、蘿蔔燒、裹粉油炸等等五花八門不勝枚舉,像劍先魷魚這麼界面友好的食材好像不多,隨便你怎麼做都很好吃,絕無黔驢技窮之虞。

有這麼多的烹飪手法可選,值此百年一遇的金融海嘯爆發之際,炒魷魚這道菜暫時先韜光養晦歇菜去了。原來,“歇菜”這個詞的詞源是這麼來的。

東山本地大多吃小規格的魷魚,稱其為“小管”。最適合切成松傘花用來炒魷魚的中管與大管都用於出口換美鈔。我個人更喜歡小管,肉質甜美細膩,如果胴體裡有籽或有“魷魚飯”,那就更美味無敵了。

魷魚籽包在白色膠膜卵鞘中,特別好吃,沒有人不喜歡的。如果是雄魷魚,它的精囊是淡黃色的,較軟綿,吃起來風味別具一格。而“魷魚飯”,指的是魷魚胃裡吞噬的磷蝦、銀魚等半消化的魚糜狀結塊,比燕窩美味得多。也就是說,魷魚全身除了橫亙於體內的那條葉狀透明軟甲之外,其他全都可以吃,而且都好吃。

第一次吃東山魷魚的游客都會感嘆說,迄今為止我所吃的魷魚是什麼呀?!

這問題我可以回答得上來,因為我自己就曾往中國進口過阿根廷魷魚、秘魯魷魚、韓國魷魚、日本魷魚,你平時吃的就是這些貨色。

北太魷魚、阿根廷魷魚及秘魯魷魚的進口量最大,這些品種的魷魚即使鮮度很好,也是皮粗肉糙,缺乏東山魷魚這樣的甘甜與醇美厚味,只配拿來調味做成超市銷量很好的魷魚絲,更不用說充斥大街小巷用於燒烤或麻辣燙的那些鮮度差、品質低劣但是很便宜的進口魷魚了。這就是市場法則中惡幣驅逐良幣的定律,你不可能要求大街小巷地攤上的鐵板燒或麻辣燙都用東山魷魚,革命群眾的荷包也不答應呀。

至於內陸地區做酸辣湯的水發魷魚,更是用雙氧水或火堿浸泡出的等而下之的貨色,不吃為佳。而日本與韓國的魷魚,品種以真魷魚或稱紅魷魚為主,就是我前文鑒別過的倆小翅膀呈三角形的,產季也與東山魷魚的春夏兩季不同,集中在冬季。吃這一品種的魷魚,就跟拉著一個陌生人傾訴衷腸一樣,不逮勁。其美味程度遠遜於東山的劍先魷魚,更合適於曬制魷魚干。我國的遠洋漁船在外海捕撈的也大多是紅魷魚,曬魷魚干的居多。

所以,你不要把平時在外面吃到的外皮紫黑、堅韌不拔、皮厚程度直逼中國古代千年之青銅器的魷魚印像帶到東山來,也不要把東山賣的魷魚絲或魷魚干當寶貝帶回家去。因為那些基本都不是用東山魷魚做原料加工而成的,甚至有很多是外地加工拿到東山島來換包裝當土特產銷售的。

順便友情提醒一番,謹記在心就行,不要多聲張,免得我再去東山時被打成豬頭。

當然東山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毛病,比如天氣總是好得像是海龍王專門遞給東山的秋波,讓沒見過台風的北方人特失望;比如海水藍得讓人總想死在裡面;比如不穿風騷的比基尼好像就土不拉嘰的配不上白得耀眼的細沙;比如海鮮品種多得怎麼也認不全;等等等等,我在這裡不說,都攢著,背後再說。

接茬說我見魷憐。東山之所以盛產魷魚,與其地理優勢是分不開的。

東山島灣多、灘闊、沙白,豐饒的海灣有著豐饒的浮游生物與水棲昆蟲類,以此為食的磷蝦、小銀魚大量繁殖,喜歡磷蝦和銀魚的魷魚自然就多起來了。而且,灣多灘闊的地理環境也最適合做魷魚的產卵場。臨近產卵的魷魚又是最美味的季節。

這次我到東山,吃到一種創新料理法,值得奇聞共欣賞。

東山島除海產品以外,最聞名遐邇的該是蘆筍了。炒魷魚中加蘆筍不算新奇,這次吃到的做法是,先把時令鮮綠蘆筍下油鍋焯過,然後一根根填滿剛回港的鮮魷魚胴體內,再把一條條塞得圓鼓鼓的魷魚用蘆筍葉嚴嚴實實地包裹得像粽子一樣,放入蒸籠裡清蒸。

據說這種料理法的靈感來自於農科院用高效液相色譜法測定出蘆筍葉中15種氨基酸含量驚人,作為茶飲的話,蘆筍葉是很好的保健飲品。

被這麼一介紹,我立馬對這種奇特的、很後現代的創新料理法有了濃厚興趣。果不其然,打開蒸汽騰騰的蘆筍葉,魷魚特有的清甜香味混合著蘆筍葉帶有鄉愁的藥香撲面而來,蘆筍葉的香味把魷魚最後一點腥味都抹煞得清清爽爽,蘆筍葉中的氨基酸成分又被蒸入魷魚肉質中,豐富了呈味成分,起到相乘效果。

同時,蒸籠清蒸的方法,把魷魚優雅的醇味與特有的甜美凝縮提煉出來,與胴體裡塞滿的綠蘆筍特別清新的甜味明顯區分得開,但又相輔相成,互相襯托得特別的甜,而且那甜還活生生是正在進行時,讓你匪夷所思一點糖分都沒有的這兩樣食材怎麼會如此的甘醇?

事先把綠蘆筍用油焯過也是妙招,它讓蘆筍始終綠油油地顏色鮮艷口感更佳,同時留在蘆筍上的適量油分不落痕跡地彌補了魷魚脂肪含量不足1%的“魷魚不油”缺陷,讓豐富的呈味成分有了溶劑與載體。而本來清爽有余醇厚不足的蘆筍,也吸附足了魷魚的甘甜美味,讓人產生綠茵小徑曲徑通幽的審美快感。

總而言之,這道“山海經二重奏”的新菜,凝縮了魷魚與蘆筍的綜合美味,特有的醇厚多層次發散開來,艷光四射,美得無法無天,讓人愛不釋手,不對,是愛不釋嘴。這道絕妙組合而成的新菜,它的妙處還在於,嘴裡那般濃厚的美味與甘甜鋪天蓋地擴張而來之後,後味則干干淨淨、清清爽爽,不在嘴裡滯澀呆留,這讓滿座拍手喝彩。

能把貌似風馬牛不相及卻實際上妙趣天成的這兩樣食材有機地結合起來,算是把中華烹飪做到了一個境界。我終於明白人們為什麼要結婚,世上原來真有宿命的另一半這回事,大概月下老人或是光屁股的丘比特撮合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最高境界,也不過如此吧。

拍手喝彩中也有略帶忌憚的長者:“蘆筍的防癌抗癌效果沒話說,但魷魚膽固醇太高了,要不是今天與蘆筍一起蒸得這麼好吃,我很少敢吃的。”這或許代表了絕大多數普通食客對魷魚的錯誤認識:膽固醇太高,對老年人健康不利。

其實,這是大錯特錯的,恰恰相反,魷魚降低膽固醇的功效特別顯著。

這要從現代醫學的高密度脂蛋白膽固醇與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說起,用最通俗易懂的話說,魷魚膽固醇是很高,但那是高密度的好膽固醇,越高越好,越能把我們體內累積的壞膽固醇清除掉,這道理好比越是妓院頭牌就越發擺譜似的。

不僅如此,魷魚另一項最振奮人心的是它所富含的牛黃酸與DHA、EPA,能幫助人體抑制動脈硬化和血栓形成,能保肝護肝提高肝功能,能降血壓抗疲勞,能增強視網膜功能,對眼睛特別有好處。

聽了這些,滿座高朋醍醐灌頂興趣盎然,學鴕鳥把頭埋進沙子一樣,紛紛把頭埋進魷魚裡。那位耄耋長者,雖經我百般勸阻,也不能動搖他要在東山縣人民廣播電台為我點一首歌表達謝意的決心。

魷魚的營養價值大家自己隨手查查資料吧,你會發現魷魚簡直可以說是集中體現了三個代表的偉大精神。而到東山拍外景的那些身體力行三個代表精髓的三點式美女模特,最心儀的是魷魚低脂肪、低熱量、高蛋白的優點,是保持魔鬼身材的最佳食品。同時,魷魚中豐富的膠原蛋白,對如水的肌膚貢獻最大,既美味,又美容,功莫大焉。

難怪那些美女喜歡跑東山來拍外景,有魷魚做護花使者,片片越拍越美,人也越拍越美,兼之穿得比較簡單,譜寫出一曲曲東山人民與世界心連心的新篇章。

東山島從今年開始,連籠捕作業方式也在禁止之列,所以從五一節到七月,完全是垂釣船的天下。這時節我最歆羨那些來東山的釣魚愛好者,釣一條魷魚比拍死一只蚊子還容易。

我的興趣愛好頗廣,不過釣魚與高爾夫這兩項毫無心得。總覺得釣魚與打高爾夫屬於大叔大爺的興趣愛好,而我還想死皮賴臉的賴在少男少女之列,當不了白馬王子,至少也是少婦殺手級別的,釣魚與高爾夫該等我老有所養時再培養。

但是在東山,我還是非常羨慕那些釣魚愛好者,他們豈止是少男少女,而是完全回到了快樂天真的孩童時代。世界因為手中多了那麼細細長長的一根竿子,要麼把人變回六歲的兒童,要麼進化成軒尼詩廣告中那幾位貌似成功人士。

七月一到,捕撈魷魚的主流就改為燈光船圍網作業方式了。與浙江拖網船相比,東山燈光船捕撈的魷魚的品質與鮮度無疑是鶴立雞群的。這時節的東山,月明星稀的朗夜固然美好,燈光漁船卻英雄無用武之地。非要等月朦朧鳥朦朧,東山島海面的點點漁火,如同天上的街市,浪漫非凡。

普通的游客,不會有興趣跟船出海,他們會選擇在海邊的露天海鮮魚檔,悠閑愜意地眺望朦朧的漁火,眺望月牙兒彎彎,覺得自己應該是李白。

如果願意凌晨半夜早起的,我推薦去漁港碼頭吹海風,看看歸航的燈光船豐收景像,挑選些下半夜才出海凌晨就返回的燈光船上特別新鮮的魷魚,體會一把早起的鳥兒有魷魚吃的清新健康的生活方式,也是很有意思的旅游內容。

我覺得,旅游最勾引人的一面,莫過於你不到那個地方去,你就根本無法享受到那個地方所專有的無尚美味。東山島就是這樣一個勾引我去了五六十次還百去不厭的海味天堂。僅僅魷魚這一小項,就能讓游客們“落頰與孤鶩齊飛,口水共長天一色”的,還有那麼多的生猛海鮮在後面等著呢。那就繼續踏上我們的頰落舌躍之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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