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跡拉薩―靈與肉的瞎折騰(連載六)

作者: mandala

導讀五天上的街市下著雨的午夜讓全世界的所有城市變得相似。你站在雨裡,感覺一切都離自己很遠,尤其是在找不到地方住的時候。益西臨走的時候問我有沒有訂旅店,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回答說當然早就訂好了。他問我是哪一家,我說反正訂好了。他看著我的眼睛,說,那就好,不然你肯定沒地方住。 聖者益西的預言果然借著一聲悶雷把我擊中。現在我被一輛出租汽車扔在 ...

五天上的街市下著雨的午夜讓全世界的所有城市變得相似。你站在雨裡,感覺一切都離自己很遠,尤其是在找不到地方住的時候。益西臨走的時候問我有沒有訂旅店,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回答說當然早就訂好了。他問我是哪一家,我說反正訂好了。他看著我的眼睛,說,那就好,不然你肯定沒地方住。

聖者益西的預言果然借著一聲悶雷把我擊中。現在我被一輛出租汽車扔在不知名的街上,四處大門緊閉,所有我知道名字地址的旅店因為一個重要節日的緣故統統超員。我沒有傘,雨衣壓在登山包的最底層懶得拿,全身上下已經濕透了;我沒有地圖,感受不到自己的方位和高度;我也沒有表,不知道太陽離我有多遠;半個小時以前還被我認作是財富的相機錢包氧氣罐,現在陰險地增加著我肩膀和心髒的負荷;我更丟了益西的電話號碼,在他狠心轉過身去和兩個間諜一同消失在雨裡的時候我讓那張小紙條順著雨水滑進了下水道。看來傳奇軼事沒那麼好寫,英雄硬漢也沒那麼好當。

我不想再繼續走下去了,我不累但很冷,而且沮喪到極點。我找了個門坎坐下來,給自己點上一根兒偉大首都北京的中南海香煙,中南海當然不是我能住的地方,但我起碼知道它在哪兒!就像所有瀕臨死亡的人,我一下子想起很多事:沒好好孝敬過父母,傷害過某某的感情,上大學的時候偽造飯票,工作了以後給洋老板起外號…這個地方的神靈果然聖明,我前腳剛到報應就後腳跟著來了。現在我要死了,死在這個世界文化大遺產裡也還算高明。我會是被鷹吃了呢,還是被拋在哪條聖河裡呢,是支援了祖國四化建設長成一棵被別人致詞的橡樹呢,還是成為千古懸案呢,還是還是還是什麼什麼什麼呢… …什麼也沒什麼,我當然不可能放任自己繼續這麼胡思亂想,當然重新拖起了大包甩著又長又髒的頭發繼續往前走,也當然找到了世界上最後一家旅館。過程我就不說了,在這裡我向所有經歷了長征的紅軍戰士致敬。

這是一家新開張的旅館,一切都還散發著木頭和油漆的味兒,並且有紅地毯歡迎貴賓。我住的房間裡有兩張床兩張桌子,我的床25塊,另一張床理論上同樣價錢但沒有人睡。晚上我幾次被巨大的噪音驚醒,發現有老鼠在我頭頂上鍛煉身體。我一開燈,它們就有本事全部消失,我關上燈,它們就繼續。我拿出我的餅干掰成碎片撒在窗台上。我對它們說,吃吧吃吧這可是合資的呢,吃完了都給我乖乖睡覺,老娘可是快累死了。

清晨有徐徐微風和三輪車清脆的鈴聲,我突然就醒了,心情激動。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我所在的這座城市,這個我一路拋灑著愛恨情愁終於到達了的聖地,這塊讓每個來過的人都號稱自己悟了的地方。我洗了我的高原第一澡(什麼他媽不能洗澡不能這不能那的滾你媽的蛋吧!),吃了我最後一包庫存餅干並把剩下的獻給了高原聖鼠,然後干干淨淨高高興興地踏過紅地毯走向陽光。我將在這海拔三千多米的大調色盤上,為自己的生命精心配色。

我把貝殼種進頭發,右腳上拖著一串鈴鐺;我穿著藏族男人的橙色襯衫,口袋裡放一小塊迷幻香膏;天青石是我煉丹的法寶,松石裡藏著我的整個宇宙;如果圓潤的珊瑚石會褪色,那也是溶進了我奔騰不息的紅色血液;我和小乞丐一起吃葡萄,他們的葡萄籽總是能比我吐得遠;我沒錢再塑佛像的金身,卻也能送給每個和尚一個蘋果;人們妹妹阿姨地亂叫著我,我也哥哥奶奶地亂答著;我讓我身邊的人比原來的快樂更快樂,我樂著樂著卻發現自己丟了。

我的意思是,在這個地方,我自由我快樂我輕松我舒服。可我是誰,我又在哪兒?周圍人的臉和我的不一樣,和他們相比,我像條菜裡的蟲子,又黃又綠;聽說這裡依然是中國,可別人說話的時候,我像個白痴一樣完全聽不懂;北京在哪兒,我不知道,東西南北,似乎都不對;留學,做事,甚至於家人親友,這些任務或者概念我現在都不想也都不懂了。我說過,時間在這裡已失去意義,平行的地理位置也已不復存在,一切和時間方位有關的東西,除了每天按時來上班的太陽和月亮,其他的一律消失。我感覺不到‘自我’,也感覺不到壓力,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精選遊記: 拉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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