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待了短短半日。紹興於我是一壇雋永的陳年花雕,窖藏了那麼多年,是一直都念慕和想像著的;而我真正有機會面對這這厚厚的一壇時,卻只能淺嘗輒止,甚至僅僅是呷了一小口。無奈。
又想,一小口,微醺,並且,總記著她好,也不錯啊。
FINGER嫁人後的第一個黃金周,我們選了上海、周莊、杭州這條線,全自助。並且,FINGER堅持從短短三日的杭州之行裡,擠出半天去紹興。
開陶的車。兩年前陶是我同事,做項目去杭州出差兩個月,回京後竟辭職南下,只因為他在那裡遇到一見鐘情的西湖MM,理由夠充分。
公司沉悶緊繃的生活裡有了傳奇。
昨天去看西湖妹妹,果然是像江南的水果一樣美麗多汁。因為快做媽媽,她便乖乖留在家由娘陪著修身養性。她抱了我送給她的大捧百合,溫柔地笑。陶現在的同事劍陪了我們一同去。
一路上都在下雨。路好像是紅土的,窗外是遼遠的田,滿眼的青綠,浸在小雨裡。車內是縱橫的談話,四個人全是同行,且性情相投,於是車子在陣陣爆笑中很快就到了紹興。
孔乙己站在鹹亨酒家的門口,依然穿著長衫,目視遠方。我走過去拉了拉孔GG的手,我想說:HI,TAKE IT EASY。別站著了,快21世紀了,一樣還得俗氣地活著,一樣不容易,但一樣能活得新鮮有趣。
在裡面換了餐票,一樣樣點好,我們就坐在外面吃起來。紹興有名的黃酒太雕,是用大粗碗盛著的,裡面放幾顆話梅,或是幾綹黃的姜絲,味道更妙。一碟茴香豆,一碟鹽水花生,是最不值錢卻最打緊的佐酒之物。不遠處一條青青的小河,河裡倏然間會冒出一只烏蓬船來,不由眼前一亮。
酒足飯飽之後,就跑去乘烏蓬船。河邊有賣烏烏的炸臭豆干的,便買來吃,上面塗了紅紅的辣醬,口口焦香,啊,剛剛才吃過飯呀。劍又發現了賣霉干菜的,上去又浙江話砍了砍,便買一大包。我們正吃驚,他卻說是送我們的。西西,我們只好笑納。
烏蓬船裡並不寬敞,初時還有點不慣。原來乘烏蓬船的真實感受是在這樣的,雖然從外面看來,裡面是悠閑得像一幅畫。我們聊了一會,累了,加上裡面狹窄,於是我們就把自己放倒了。由於中午吃得很爽,所以竟在船裡睡著了,在烏蓬船裡睡了個中覺!自己想來都覺得不可思議。想一想年復一年地在城市裡拘著,陡然來到這清秀靈逸的地方,一下就把自己放下了。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呀,無論是時間的,還是心靈的。
醒來的時候滿眼浩淼,對面的一只烏篷船也劃了過來,船夫是一個現代的“舊氈帽朋友”。水氣絲絲的,在空氣中,船幫上,在船夫的皺紋裡,在他的舊氈帽裡。在岸上從容走著的人的精神裡,在岸邊的房梁和青石板縫隙裡小草的呼吸中。船回程的地方,經過幾個矮矮舊舊濕濕的橋洞,一陣清涼幽暗,很有趣味,我們都微笑。
因為小學課本,我們知道了魯迅,因著魯迅的原因,我們知道了紹興。然後因著王曦之,蔡元培、秋瑾、徐雲長……我們的紹興更加立體化。每一個人,他的背影,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人格都在昭示著某一種東西。把上述這些人排在一起,從他們的背影群望過去,就能看到他們所來的地方的性格。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這也就是我一直心儀紹興的原因。
童年時需要背誦的課本沒有幾個人會徹底忘記的。我們在百草園中童趣大發,學著小學生呆直卻純淨的語調大聲地朗誦“ADE,我的覆盆子們,ADE,我的蟋蟀們。。。輕捷的叫天子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裡去了。兩個聲部(我和陶)的聲音大聲地此起彼伏著噶然而止,片刻直後,四人一起暴笑。
對了,還有陸游。然後我們就在“紅酥手,黃藤酒”的沈園裡散漫地走著,WANDERING,沒有什麼目的,也沒急著去看五泄,蘭亭,我們今天只有這一下午的時間,不用像在城市中那樣身不由己地狂奔,我們的心很安靜,別處離我們很遠。那天一直下著霏霏的小雨。千年過去了,閑庭落花,江南依舊。我願意有桂花的香味飄來,可是那次就是錯過了。
沈園裡有一個二層的茶樓。紫紅的八仙桌,雕花的窗欞,偌大的兩層樓(每層有兩百平米),只有我們一桌在吃茶。坐在二樓古樸的紅木花墩上,窗子敞開著,眼前是江南飄飛的雨粉,窗外是靜靜的園林花樹,米白的牆上是恍惚的綠苔。四個人在方的桌自前各據一方,各得其所。不知千年前的這個地方是否有羽扇綸巾的翩翩公子在此共聚,是否有佳人的紅袖添香?
雨,在窗外不疾不徐地下著,比絲還細,比歌還長,是一種藕斷絲連的纏綿,而且,沾衣不濕…..
徐雲長的畫是傳世的,但那是他的獨特的生命經歷釀造的,那是什麼樣的生命啊——六年牢獄,九次自殺未遂…..秋瑾是壯烈的,但那是她絕美的青春一筆寫成的;魯迅是偉大的,但他英勇到“我以我血薦軒轅”。
而我們,只是在長跑中停下來調整呼吸的。我們中最勇敢的陶也只不過是離開京城與西湖MM續寫平湖秋月的神仙生活。我們看我們想看的,在風景中審視和清洗我們自己。
一身輕松地,我們在細雨霏霏中發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