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苗寨,何時洗盡鉛華走出凱裡火車站向四下裡望去,四周群山雲蒸水氣,給原本就神秘的黔東南又披上了一層詭異的面紗,使人與它有一種遙遠的距離感。時間是2009年4月15日上午10點30分,從火車站打車來到洗馬河客運站,我上了開往雷山縣西江千戶苗寨的中巴車,向著煙雲籠罩的苗嶺深處駛去。看著車上人們的穿著打扮,我清楚地知道,滿車人,只有我和其他兩位是外地的游客。那兩位是一男一女,五六十歲的樣子。女的很健談,向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那個戴著大紅花的苗家女打問著西江是不是收門票?住宿多少錢?剛好那苗家女正是在西江開家庭旅館的,她對我們說:“4月1號,西江就開始收門票了,每人100元。現在不是剛開始嗎,照顧游人,只收60元。”只幾句話,就把我與苗寨的距離拉近了許多。不過,苗家女的回答讓我們很意外,因為網上的資訊是西江不收門票。“你們要是住我家的店,可以直接拉你們進寨子,省了門票錢。”苗家女在車上就做起了生意。“那太謝謝您啦!”那位女游客一臉高興地說,“您家的旅館多少錢一天啊?”“不貴,五十元,帶衛生間,能洗澡。”“那行,我們仨個都住您家了。得了,您給我們拉進寨子吧。”這位素不相識的女士竟沒有征求我的意見,就代我作了決定,我心中稍感不快。中巴車在山嶺間顛簸著,路邊不時出現苗寨侗寨,我們這三個外地人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車窗外。我聽那女的稱別人時多是“您”、“您”的,就問她:“你是北京人吧。”“您說對了,我的口音,哪地兒的人都能聽出滿口的北京味兒。”那女的快人快語。這時,那男的第一次開了口,卻是小聲抱怨那女人:“聽說在西江住宿很便宜,你這麼快就答應人家,要吃虧吧。”那女的不屑地小聲說,“先答應她,等進了寨子再說唄。”一聽這話,我知道這女的很精明。於是,我們三個游客就在車裡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起來。原來,那男的是原國務院地礦部的,現在合並到國土資源部了。今年66歲,退休幾年了,卻是成年在外旅游。她妻子比他至少小10歲,也退休了陪他一起全國全世界亂轉。從他們的面相看不出他們有這麼大的年齡,這一定與良好的保養有關。深度交談中我得知,這對夫婦在年輕時就很前衛,說什麼也不要小孩,不相信來世和傳宗接代,圖的就是現實生活的愉快,所以掙的錢,除了在威海買了一處銀灘的海景房外,大多都交給了飛機火車輪船賓館和旅游景點了。為了方便,我稱那男的叫老馬,那女的叫老何。車子在大山中盤旋而行,當越過最後一道大山,車子沿半山腰的公路盤旋而下,從車窗外就可以看見下方的一處山溝裡,兩座小山上密密麻麻的苗家木樓從山下像疊羅漢一樣一直疊到山頂,我們知道,西江苗寨終於就要到了。中巴車順著山勢向下盤旋,正好與西江苗寨的山勢相對。此時向對面望去,兩座小山像一對牛角一樣,都密密麻麻地蓋滿了木樓,層層相疊直達山頂,用壯觀來形容它都覺得不過癮。此時,路邊真的有一處木樓修成的門房和收費口,還有人把守著,但我們的車沒有停就直接開了下去。估計是當地公交車拉當地人上縣城回寨子,收費的不檢查吧。反正很順利地進了這個號稱中國第一的苗族村寨。寨子前是一條不太寬的河,河上新修了幾座木橋,都做成風雨廊橋的樣子,因為太新太寬大太華麗,反而讓人覺得有些假。在橋頭停車場上,那苗家女盯上了我們三位,一個勁兒地打手機,讓她的家人來接我們。因為北京那二位每人不但背個包,而且每人手裡還拉著一個大手拉箱,就是我伸手相幫也拿不過來呀。況且,我還有要上苗王家住的打算。苗家女說她兒子一會兒拉著板車過來接,讓我們耐心等著,可是過去20多分鐘了人也到不了,於是我說,“對不起了,我打算上苗王家住去了。”北京這兩口子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出身,聽說這裡有苗王,頓時也來了興趣,問我苗王是怎麼回事。我就告訴他,湘西和黔東南一帶的苗族村寨,在古時都是一個個小寨主管轄,每個寨子就是一個小王國。這個小王國的國王是世襲的,所以人稱“苗王”。現在西江的苗王唐守成,就是這麼從他父親那世襲來的。“這樣特殊身份的人,現在不看看,往後恐怕就見不到了。”我說。“見苗王,這主意好啊,我們也想見見苗王。”何女士頓時來了興趣。說完這句話,她向那個拉客的苗家女道歉說,“不好意思啦,已經等了您快半個點了,也沒人來接。現在我們想上苗王家住了。”那苗家女無可奈何地說,“沒什麼沒什麼。”就這樣,我的一句苗王,反把原想替我做主的北京人拉著和我住在一起了。去苗王家要上山,這麼多東西怎麼拿呀。老何說,雇人吧。可是上哪雇啊。正好一位掃馬路的苗家女在跟前,我就問她在哪裡能雇到人給挑包上山。那苗家女瞅瞅兩個大手拉箱,問,“幾個包呀?”“就這兩個,其它的我們自已背著。10元錢,能有人給挑到苗王家嗎?”老何問。掃馬路的苗家女聽後放下手裡的活,一聲不響地向個小巷子裡走去,不一時,就拿著一根扁擔出來了,原來,她要賺這10元錢。我看這苗家女人也就一米五的個頭,又黑又瘦,怎麼能挑動這兩個大箱子呢,況且都是步步上坡。可是,讓我們大感意外的是,她竟然健步如飛,走起山路來如履平地。我們三個人一人背著一個小包還累得滿身是汗,可苗家女卻大氣不喘,真的讓我等汗顏。曲曲折折穿行在古舊的木樓小巷中,辨不清東西南北,記不住來時的路了。20多分鐘,我們終於到了山頂,找到了苗王家。不巧的是,苗王家裡沒人,只有幾個木匠在蓋一座新木樓,於是,我們向工人們交待幾句,把包放到一間空屋子裡,然後急著下山到寨子裡轉。那挑包的苗家女卻向老何要求道,明天走時,她願意幫著挑包下山,還想再掙另一個10元錢。看來,在西江,當地人賺錢也不容易。眼前這個苗寨擁有1200多戶苗族人家,居民6000多口人,它是在原來幾個小村寨的基礎上一點一點擴大最後連成片形成的,是現今發現的全中國最大最典型的苗族村寨。發源於苗嶺主峰原始林區裡的白水河,在西江苗寨前流過,清澈見底。獨具特色的吊腳木樓鱗次櫛比,依著山勢,迤邐向上展開。整個村寨在陽光照射下,在滿目青翠的映襯下,橙紅色的吊腳樓發出古樸的本色,獨特而壯美。西江也是苗族的歌舞之鄉,節日多、規模大、內容豐富,如“蘆笙會”、“過苗年”等一個接著一個。在這裡,田園風光、古色古香的民居與民族風情融為一體。自從人們像發現浣紗的西施女一樣發現她後,就被譽為苗族建築博物館和民俗博物館,因此,也就成了中外游客特別是文化人、人類學者、建築界人士和攝影師們向往的地方。穿行在山坡上的寨子裡,就跟走進了迷宮一樣。隨著山勢的起伏升降,一棟棟由杉木結構搭成的吊腳樓、半吊腳樓和平房,錯落有致地排開,就像是一首歌曲的音符,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激越,時而委婉;時而長平,時而短促。陽台欄杆的美人靠、帶花紋的窗欞、厚實的木板門,都詮釋著一個個古老而厚重的苗家家族史。在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上,不時有頭戴大紅花的苗家女與你擦肩而過。她們或挑著擔,或背著簍,或背著小孩,與陌生的你相遇後,有時還會露出一絲笑意,讓浪跡天涯的人心頭一熱,感到無比溫馨。就這樣我們三位走走停停,來到了河邊那個新修的歌舞表演場。聽說下午17:30分有苗族歌舞演出,一看表,還有差不多兩個小時呢。“我們還是先上對面觀景台看寨子的全景吧。”老何提議說。她的建議立刻得到我們兩個男的積極響應,於是,我們就像三個小孩子一樣順著一條山路向觀景台爬去。瞅著不太高的山坡,爬起來卻很吃力,漸漸地,爬得最快的我,把老馬和老何扔得遠遠的了,最後何女士告了饒,說,“你先上去等我們吧。”我第一個到達觀景台,它是一處不規則的木樓閣群,修得很華麗。憑欄向對面的寨子裡望去,真真地把全貌看得一清二楚。那各式各樣的木樓擁擠在一起,把兩個小山坡擠得滿滿當當。有時出現一點小空隙,細看上去還可以見到矮小的行人,原來那是巷子中的石板路。寨子前白水河如一條帶子飄在那裡,岸邊和四座風雨廊橋上行人點點,像極了一幅高古的工筆畫。一陣小風吹來,讓人有一種頭腦清醒的感覺,於是讓我想起了苗族人傳說的歷史——蚩尤的後代。遙想在那五六千年前,蚩尤也是中原地區一個大部落的英雄首領。只是與黃帝爭奪中原失敗後,不得不遠走西南,躲進了苗嶺大山。從此,聰明的苗族人,就把他們的才智用在建樓建屋上。經過了不知幾百年幾千年,勤勞的苗族人終於造出了可以避水避潮的吊腳樓。他們的房子,一樓用來養豬,二樓用來住人,三樓用來儲存糧食……這種建築風格也就成了苗家人家的標志。可能就是從蚩尢那個年代開始,苗家人就選擇了閉塞式的大山生活,於是,為了適應這種生活,他們祖祖輩輩在山上開梯田,種稻谷。在崇山峻嶺中找草藥治病,從而創造了獨特的苗醫苗藥。為了更好地在這種閉寨的環境中生活,他們造就了許多避凶納吉的風俗,有些還是很少為外人所知的詭異秘術……正在我的思絮無邊無際地飛揚時,忽聽人聲噪動,原來是觀景台上的游人,特別是女士們,在照相點苗家女的鼓動下,紛紛穿上花花綠綠的苗家裝,戴上銀飾品,對著苗寨背景照相留影。據說,苗家女的銀飾品相當講究,而且價格不菲,一整套下來,少則數萬元,多則十幾萬元!靠種幾畝山地的收入,這種昂貴的美真的是一種奢侈的追求。這時,北京那二位終於上來了,一屁股坐下來一個勁地喊累。我不好再陪他們浪費時間,就先告辭下山去看苗族博物館,我們約定:17:30分演出場見。進寨的廊橋頭上有一個木板上畫的地圖,是西江全寨交通圖,上面有苗王家的位置和電話。於是,我掏出手機給苗王打了過去,竟然一下子通了。一個渾厚的男聲出現了,跟普通漢族人一樣呀。我告訴他,我們有三個人要住他家,把行李扔在一個空屋子裡了,讓他給收起來,並說上他家住的目的是想和他見一面。他說他沒在家,還在學校呢,不過請我們放心,他會找人收起來,什麼也丟不了,並答應我們晚上見面——怎麼像約見某國的總統一樣?走向博物館的路上我的電話響了,按下接聽鍵,一個聲音傳過來“我是唐守成”,原來是苗王。“你們三個人的行李已經收起來了,晚上在不在我家吃飯?要吃的話,我叫他們准備一下。”想不到末代苗王這麼熱情。“不吃了,我們准備先看歌舞演出,然後看全寨的夜景。”我告訴他。說著話,我就進了苗族博物館。西江苗寨博物館是新修的,規模很大,兩層木樓十幾個展室,布置得相當講究。展館的內容也相當豐富,從苗族歷史到生活用具,以及衣食住行風俗習慣等一應俱全。從一個面容嬌好的苗族姑娘嘴裡,流淌出了一串串不為人知的神秘的苗家文化。有一則“扇魂入陰”的巫術一時迷住了游人:說是西江有一位鬼師,能用咒語讓人入睡,然後用一把扇子扇入睡的人,漸漸地,那人的靈魂就可以進入陰間,並能會見死去的前輩們。據說遇到難以斷定的事情時,有人就請這鬼師扇魂入陰去請教他的先人們。這奇事沒人會相信,可那講解員卻說,有個老外特地請那鬼師為他扇魂,真的見到了他的先人了!還有一則奇聞我至今疑信參半,說是苗嶺深處有一種植物叫“換花草”,吃了它可以決定孕婦生男生女,准確律百分之百,只是他們保密性極強,對外秘而不宣。正在我將信將疑的時候,忽聽外面響起了鑼鼓聲,歌舞演出開始了。於是,我急忙走出了博物館,因為博物館每天都是免費開放,隨時都可以看,而演出一天只有上下午兩場。寬大的歌舞表演場上看的人並不是很多,很遠我就看到老馬老何兩口子在向我招手。台上,穿著民族服裝的苗家男女青年,輪流表演著苗族歌舞,台下的人們就把一陣陣掌聲送給他們,至於唱的是什麼,很少有人能聽得懂。突然想起來,我也算走了很多少數民族村寨了,但真正自發地唱歌和跳舞(不是出於向人表演),卻一次也沒有看到過,這不能不算是一種遺憾。看來,不光是食品,就是旅游觀光,純天然的東西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不到一個小時的表演很快就結束了,此時天色暗了下來,河邊的一些公共建築物上的裝飾燈也亮了起來,人們紛紛向對面的山坡上奔去看西江的夜景。我們三個也過了河,登上一座三層樓的中學教學樓。夜幕下的西江苗寨頓時又換了一副面孔,從河上的風雨橋,到河邊商鋪的木樓,房脊上都有成串成串的裝飾燈,像極了大都市的夜景。再向山上望去,家家戶戶的燈光一齊閃耀著,兩座小山成了一片燈光的海洋,恍然間,我好像置身在重慶的夜景中了。看完夜景走到二樓的陽台時,突然看到不少教室的燈還亮著,竟然有學生在上自習!原來,西江的中學生這麼用功啊!這讓我們都感到了意外。在一扇開著的窗子前,我們看到學生們正在教室裡自己看書,靠近窗子的一個課桌上攤開一本地理書,幾個學生卻在打鬧著。老何好奇地拿起書來看了看,把那幾個打鬧的學生吸引了過來。老馬問,你們在復習地理課吧,一個學生點點頭。老何笑著看了看,像是開玩笑地問他們,“小同學們,給你們提個問題,安徽省的簡稱是什麼?”那幾個中學生聽後互相看著,想了老半天,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出來。老馬於是又問道,那你們知道貴州省的簡稱吧?那幾個學生又互相看了看,也是半天沒有答上來。這也太讓我們意外了!這時,不知從哪裡走過來一個女學生,答道:“是‘黔’吧?”老何笑著說,“看來,還是女孩子學習認真啊。”當我們轉過身要走的時候,才發現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位男青年,原來他就是這個班的老師。那老師苦笑了一下,對我們說:“現在的學生很不好教,主要是學生的學習積極性不高,人們都說大學畢業了也不好找工作,念書還有啥用啊。”老何接口說:“我在貴州經常能看到這樣的宣傳標語——窮不讀書,窮根不拔;富不讀書,富不長久。這道理應該讓學生明白呀。”“可是,你們看,對面是個花花世界,一群一群游客,一陣一陣歌舞,羅鼓聲一響,學生哪有心上課呀!”於是我們就說,這中學建的可真不是地方啊。“這樓是希望工程捐建的,很不錯的教學樓,可惜了捐建人的良苦用心!”那年輕老師無奈地說,“學生成績上不去,上邊就怪罪我們當老師的,沒辦法,我們只得逼著學生學習。現在哪裡是在考學生啊,分明是在考老師!”告別西江中學回來的路上我想,美麗的西江苗寨,在你的背後,竟然也有無奈;浮華背後,竟然也有煩惱的現實。回到寨子裡,走在博物館前那條商業街上,我卻漸漸品出了麗江的味道。游客們像一群一群游魚一樣,在小巷子裡鑽來鑽去。目不暇接的銀飾品,牛角飾品,以及各色苗家繡品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店,都是吸引這幫游魚的地方。高中低檔的各色飯館,也飄出了誘人的香味,把那些好吃之徒勾引過去。我們三個也找了一家干淨的苗家飯館坐了下來,店主就一個勁兒地鼓動我們吃苗家特色的酸湯魚。這讓我回憶起幾天前在貴陽的合群路夜市的小吃街上,吃了一回就酸辣得我鼻涕眼淚一齊流的樣子。想不到老馬老李也在那條街上有過同樣的遭遇。於是,我們就挑著點了三個其它的菜和一個湯,外加一壺苗家米酒,像相識多年的朋友一樣喝了起來。幾口酒下肚,女士老何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她告訴我,明天他們准備返回凱裡,然後坐火車去鎮遠古城,然後去湖南懷化到芷江去看受降坊,然後到洪江古城……我告訴他們,我還要向南去榕江、從江、小黃、岊沙,還有肇興黎平,然後再去鎮遠古城。老何說,我到鎮遠後給你發短信,告訴您住哪地兒好,怎麼游方便。就這樣,快到晚上九點了,我們才吃完飯回到山上苗王家。到苗王家一問,苗王竟然還沒有回來。他愛人說,老唐這些日子晚上很少能早回來,一般都是沒有下班就被上邊的人約好了,要陪貴客吃飯。看來,這苗王當得也不易呀。他哥哥和他愛人接待了我們,為我們安排了住處。在鼓藏堂的樓上,30元錢一間房,竟然還有一張自動麻將桌!外帶獨立衛生間,床鋪被褥和衛生間的用具都干干淨淨,只是這木樓極不隔音,隔壁房間睡覺打呼嚕放屁說夢話都能聽得到。不過能住在苗王家,又身處高高的山頂上,一點點虛榮心也得到了滿足。第二天早晨六點我才起了床,一問正在忙碌的女主人(也是西江小學的老師),她說老唐昨天夜裡十一點才回來,喝的有點多了,現在還在睡覺。我告訴她,我們三個人想見見他,和他嘮嘮嗑。她說我一會兒喊他。等到老馬老何都起了床,老唐的妻子就告訴我們,老唐起來了,在前屋客廳裡。我們急忙來到前屋客廳,就看見一個健壯的,四十左右歲的漢子迎接我們,一只厚實的手伸過來分別和我們握了握。在客廳臨窗的美人靠上坐下來,可以向下看那層層疊疊的黑色屋瓦,我笑著說,你這苗王的地位就是高啊,可以君臨天下。唐守成憨厚地笑了,說,“其實叫‘苗王’不對,應該叫‘鼓藏人’才對,我只是從父輩那裡接過了一面銅鼓,一點王者的權威都沒有。”於是,在我們的一問一答中,我們才理清了“苗王”的由來。清朝雍正年間實行改土歸流以前的黔東南苗疆,沒有土司統治,中央王朝的勢力還未滲入其中,西江苗寨村落處於自然原始狀態。每個族群自古由寨主統領,掌管生產、治安、民俗等大小事務。雍正六年,清政府在黔東南新辟苗疆六廳。即使當時州縣廳一級都設置了國家官吏,但政策規定,苗族之間的一切爭訟按本族習慣法執行。寨主的歷史角色仍然延續。當時寨主不是人們想像中的最具財力,只是多分得一塊田耕種。因此外面人來到村裡,都可以吃住在寨主家,顯示本寨的熱情好客。
新中國成立後,舉國上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地處偏僻的西江苗寨也迎來了第一任村長、村支書。隨著社會角色轉換,寨主一度淡出歷史舞台。
“家裡一直保持著過民俗節慶的傳統,就算在文革期間,每逢吃新節、鼓藏節,時任寨主的父親都會想辦法慶祝。”在唐守成的印像中,解放初期,寨主的職責就是這樣。
苗寨寨主的傳承還有一個習慣,那就是父親死後要傳給他的最小兒子。就這樣,在1994年,父親去世時,寨主一位就落到年僅20歲的唐守成身上。
現今,唐守成只是村委會的助手,他只是利用在族裡的威望,牽頭管理整個村寨的民風民俗、節慶活動,而其他一切行政事務,則全由村支兩委全權管理。
苗家人對寨主還有另外一種稱呼,叫“鼓藏頭”,它源於每13虛年操辦一次的鼓藏節。作為苗族最隆重的祭祀大典,從殺牲到祭祖,鼓藏節的儀式都由鼓藏頭來安排。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所謂的“苗王”,只是一種歷史傳承下來的精神權威。可是,就是這樣一種精神上的權威,卻把唐守成搞得很是無奈。他向我們抱怨說,“幾乎天天有應酬,天天喝酒,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這話我聽著,像極了官場和商場酒桌上的聲音。
當唐守成打開鼓藏堂的大門,我們走進去看那傳世的銅鼓時,我突然感到,歷史的軌跡成了一種拋物線,可以讓一切神聖的東西最後掉進世俗的泥淖裡不能自拔!
告別西江下山的路上,我的思緒一直很亂,西江千戶寨,它的被發現,被驢友們熱捧,一直到今天的模樣,走的是一種什麼路徑啊?
如果沒有美國人類學博士路易莎女士27年前那次西江之旅,以及後來她關於在西江搞旅游業開發的建議,今天的西江或許還仍然作為苗文化的活化石而養在深閨。
1982年,美國哈佛大學人類學博士路易莎女士為完成她的博士論文來到中國,後來便選擇西江苗寨作為她的研究樣本,從此與西江結緣。路易莎博士當年到西江,先從香港入境中國,然後坐火車到廣州,又到北京向外交部申請,得到批准之後,才到貴陽,而當時從凱裡到西江還沒有正式的公路,又是走路又是坐車,七拐八彎來到當時深藏在大山裡的西江,結果,她一下子便被眼前原汁原味的苗族風情震驚了,隨後便沉下心來,在西江對苗族文化做了一年多的研究。
路易莎博士研究課題完成後仍然激動不已,於是,她又向貴州省領導提出建議,希望少數民族文化能像大自然的美麗風景一般受到重視,使之成為旅游觀光的一個重點。
接下來的發展也就順理成章,盡管結局或許並非如路易莎所願。1987年5月,黔東南自治州第一次旅游工作座談會在西江鎮所在的雷山縣召開,在這次會議上,黔東南州正式確定將西江千戶苗寨及其附近的郎德上寨和雷公山列為首批旅游開發的重點。由此,也打破了歷來苗族吹蘆笙、跳銅鼓舞要論季節的傳統禁錮。
特別是旅游產業化對西江古寨的衝擊,最明顯的體現是在2008年,為迎接第三屆貴州旅游產業發展大會在西江的召開,當地有關部門“大興土木”,用當地一位寨老的話來說就是不惜“傷筋動骨”。
在上述設計理念之下,省州縣建設部門投資3個多億推出了20多個工程項目,對西江古寨進行了全面建設包裝。項目涉及主會場館、苗族博物館、精品街建設、民族古街改造、觀景台、生態水體建設、河濱道路民族特色改造等諸多方面。
為了解決西江古寨夜景景觀的不足,當地政府以每盞100多元的價格出資購買3683盞景觀照明燈,懸掛在西江古寨家家戶戶吊腳樓的屋檐下,每到夜幕降臨,整個寨子便大放光明,為游客營造出一種“繁星點點,不知天上人間”的氛圍。據相關人士介紹,每月僅電費,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只是不會由西江鎮承擔”。
為迎接第三屆貴州旅游產業發展大會而修建的主會場,總投資680萬元,以西江千戶苗寨為背景,占地面積為13000平米,建築面積2760平米,表演區可以同時容納3000人演出,看台能容納3180名觀眾。為了“體現苗族建築風格的精華,展現苗族文化”,將原本的河邊農田全部占用,還將一部分世居於此的苗族村民遷移他處。
西江的變化讓苗王唐守成目瞪口呆,他認為,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結果,原因在於,在整個設計建設過程中,有關方面沒有充分征詢村委會和當地苗族寨老的意見。
西江的蛻變也讓與西江結下不解之緣的路易莎博士吃驚。她和她的丈夫、兒子最近一次(2008年)來西江時,對西江旅游的過度商業化給苗族傳統文化帶來的衝擊“頗有微詞”。
西江,一年一年在蛻變,就像一個單純的小姑娘,漸漸地蛻變成滿身綾羅綢緞、滿頭鮮花、滿面脂粉的嫁娘一樣讓人心酸!

(西江苗寨全景)

(深巷,你通向哪裡)

(挑擔,走在古街頭的苗家女)

(歌舞場上,有幾多天然成份)

(苗王唐守成一臉的憨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