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年紀大了,漸漸厭倦了年輕時候對杭州花紅柳綠的熱衷,轉而對從前不甚明了的園林蘇州,沒來由地思念起來。園林已逛了許多遍,附庸風雅的浮游於形沒多大意思,我想我是思念那些千年文化積澱而起的氛圍了。這樣,一路若有若無地散漫著,信步就到了平江路。平江路是一條沿河的小路,其河名為平江河。卻說宋元時候蘇州又名平江,以此名路。河路都不闊,河上行走的是手搖船,路上僅可過黃包車而已。故有同一路上,“水陸並行,河街相鄰”,這是很典型的水鄉特色。間或的水巷縱橫交錯:丁香巷、蒹葭巷、大柳枝巷、大儒巷……光看這些名字就叫人不敢喧嘩,心底氤蘊起些許詩意。正是一年春好處,桃花楊柳一律柔若無骨地傾向河邊,將一條平淡的小河妖嬈地點綴著,青石縫裡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一齊熱烈地綻放著,很家常,也很隆重地渲染著屬於她們年復一年的節日。河上架著小小的橋,無論跨度如何,造型卻絲毫不馬虎。有婀娜的拱型,有平鋪直敘的石板,有的還沒反應過來已一腳跨了過去。每座橋都有名兒的,周莊同裡那些舉世矚目的雙橋在這裡卻是一副樸素的低姿態,安靜得叫人不知說什麼才好。河水是活的,緩緩從橋下流淌而過,照見了蘇州人民的日常生活。一位老伯伯拎著水桶出來,輕車熟路地下了幾級台階,到河裡刷洗;一位婦女從花叢後面閃身出來,嘩地倒下一桶水,然後將拖把在河中反復滌蕩清洗;還有一位老奶奶蹲在河邊的青石條上,慢條斯理地撿著幾跟小蔥……他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渾然不介意外人的打擾。石拱橋的倒影突然被打破,一只小船輕巧駛來。船尾的船娘上了些年紀,臉色黝黑帶點滄桑,但是歌喉依然清脆,與游人一對眼,立即綻開靦腆的微笑。船娘劃著小船在窄窄的河道裡吱吱咯咯地搖過,投入地唱著小曲,岸上的人都會駐足,和船上的人一起,陶醉了。沿著小河邊一路走,一路的風景,不經意邂逅了小資人士開的情調客棧,書店,茶館,和藝術小店。“順義雙皮奶”的小小招牌夾雜在一堆箍桶理發新茶的招牌中間,不特別留意,很容易就錯過了;岔路上一面景陽崗的旗幟迎風招展,上面寫著“吃喝書”,忍不住進去一探究竟;幾聲悠揚空靈的古琴從木格窗子裡逸出來,心立刻顫顫地被攝了去:牆上掛著一架古琴,那就是無字的招牌。室內擺放著幾架古琴,櫃台上有一堆CD,還寫著培訓和演奏的日程表,有人在喝茶,有人在看書,有人捧著筆記本正安靜地上網,這應該是個茶館,時髦的稱呼也可以算做音樂沙龍,或者,無法界定的話,就是個休閑發呆的場所。也許主人根本就不想給它一個明確的名字;對岸一組亦古亦今的建築,掛著“平江客棧”的木匾,低調得叫人忽略,而其房價抵得上星級酒店了。青磚黛瓦的房舍跟周圍的鄰居沒啥區別,是那些沿河空地上的戶外桌椅和陽光下折射出璀璨光線的高腳杯泄露了痕跡。這些“新天地”裡的熟客彰顯著旅店的不凡,是一份大隱隱於市的機巧;也有親民的,此岸的青年客棧,走的依然是小資的路子,價格卻比彼岸平實很多。透過洞開的大門,可見老宅子內部整飭一新,保留了諸多古典的元素,借助蘇州園林的手法,拗出曲徑通幽的造型。沿河邊也放了桌椅,但是位子明顯要小一些,行人擦著客人的裙裾悠然而過,沒有界線,更沒有圍欄,游人和客人就這樣不同方向不同姿態地混雜在一起,相安無事……這條路上不光有居民和游客,還有一些拍婚紗照的,蘇州本地的女孩子,穿著旗袍,通常是纖細而清秀的,需要在背後用大別針固定住本來就不肥的旗袍。女孩擺的POSE是自然柔和的,臉上的表情是矜持甜美的,或者靠在大槐樹上,或者坐在青石板上,旗袍的艷和背景的素互相映襯著,非常應景。因此平江路的安靜中有了一些動態,顯得更加有聲有色。耳間有蘇州評彈,若有若無的,如清風一般,卻又百轉千回地叫人心醉。仔細尋去,是埋在碎石路裡的不顯眼的喇叭。這樣的地方,找不出更合適的聲音了。因為平江路,以後可以不用去麗江,就在離我們咫尺之遙,便有這樣安樂的天堂。

(平江路上處處是風景)

(一樹潔白的梨花)

(枕河)

(小船)

(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