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9-26很早就看到過有“色友”言,阿尼橋清晨的景色絕美。為了對得起自己背上8公斤半的攝影包,今天的目標是50公裡外的阿尼橋。惟有如此,才能拍攝到清晨的景色。木板房裡的其他人還都在酣睡,我們依舊是6點半起床,在小餐廳裡一人吃了碗光頭面加自帶的榨菜就出發上路了。陽光將我們身後的一線山尖全都塗抹成金黃色,沒有人太過留戀,都悶聲不響地向前趕路,今天計劃行走的距離有點挑戰極限的味道。離開拉格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穿過一片草甸,就進入了大片的原始森林。高聳入雲的參天大樹連成一片,放眼望去根本找不到樹與樹之間的縫隙。高大喬木間的縫隙全部被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填滿,連倒在路邊的朽木都被苔蘚覆蓋得嚴嚴實實。只有腳下的路依舊是石頭鋪就,依舊是灰白色的毫無生氣。整個世界都被或深或淺,或明或暗的綠色包圍著,不時有大小不一的瀑布從山上跌落,漫過路面,向更低的地方彙聚而去。腳邊經常可以看到一種叫不出名字的紫色花朵,大約只有大拇指的指甲蓋大小,煞是好看。9點前後,剛升起來的陽光從樹冠的空隙中一束一束地灑落,森林裡的霧氣向上蒸騰,名副其實的種綠野仙蹤。方片兒和我不停地做著深呼吸,貪婪地享受這個天然氧吧。

(路邊有很多這樣的小景致)

(長滿了苔蘚的枯樹)

(遮天蔽日的森林)
看著看著風景,腳步就在不知不覺間放慢下來。兩個人走走停停的四處拍攝,三腳架收了放,放了又收,一個小時能前進2公裡已經是最高速度了。10點半才到達大岩洞,從拉格到汗密的路才走了不到一半。大岩洞是個給馬幫落腳的小驛站,一邊是老板一家人的居所兼廚房,另外一邊是一排大通鋪。門巴帥哥才旺要了一壺鹹茶給大家喝,其他兩個小伙子喊著餓了。早晨的光頭面的確撐不住時候,我們也感覺肚子裡空空如野,干脆在這裡解決午飯。為了減輕負重,每人兩份軍用口糧,就著鹹茶吃下去,感覺不錯。吃飽喝足,休息了足足有一個小時,帥哥仍然和門巴老板聊得火熱,還幫老板生起了火,一副要留在這裡過夜的樣子。我們也聽不懂兩個人到底在交流什麼,只好去問諾布。諾布笑笑,也不正面回答,就說:“沒關系,你們兩個先走吧!我們一定能趕上你們,放心吧!”
離開大岩洞,很快又置身於密林中,氣溫也逐漸升高,汗順著脖子往後背徑直流去。因為海拔高度的降低,雪山溶水的量大起來,石頭路面基本被泥漿淹沒,只有個別露著半截在泥漿外面。有些路段覆蓋著先前通過的馬幫砍下的樹支和木板供人落腳。為了保持鞋子的干爽,我們不敢淌著泥漿前進。更何況方片兒的登山鞋已經有幾處開裂,原本計劃著到了墨脫就將其拋棄,留在那裡作為紀念。因為我有登山杖,便走在前面,充當工兵的角色。很多地方需要先用登山杖反復探明虛實才能下腳,方片兒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更為誇張的是,有一處巨大的泥坑,反復查看,也找不到可以下腳的地方。雖然泥漿中鋪了一截木板,但腳踩上去木板就迅速地向泥漿下沉去。用登山杖杵杵四周的泥漿,不用使勁,半根登山杖就被淹沒了。方片兒站在泥坑邊上觀察了半分鐘,說:“你可以考慮來個撐杆跳!先用登山杖撐在那塊石頭上,然後踩那塊木板,再蹦到前面那塊可以落腳的大石頭上。因為有登山杖幫你分解力量,板子不會一下子沉下去,只要動作快,就能過去。然後再把登山杖給我扔過來。”就這樣在泥漿中蹦跳著勘路前行,速度依然非常緩慢,但是消耗的體力卻大大增加。路邊的原始的植被已經呈現出典型的亞熱帶特征,大量的藤本植物將幾米粗的大樹纏繞得密不透風。間或可以看見自然腐爛的樹倒在路旁,上面布滿青苔和各種菌類。

(爬滿了藤本植物的大樹)
連續的下坡路後,我們發現已經在水中行走。泥漿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沒有了,整條石頭路面都變成了一條小溪。水倒不是很深,大概只能沒過腳背,但是那些石頭很多都是表面圓溜溜的,有些還長滿了青苔,相當滑。我們不敢走快,依靠手杖支撐,看著前面的石頭,選擇那些相對比較大而且有棱角的去踩。這樣的過水路面大約有2公裡,隨著水量的加大,路面很快成了小溪。正在猶豫要不要換上解放鞋,開始淌水前進的時候,發現小溪邊有一條被踩出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徑。順著小徑七拐八拐,水漫路消失了,腳下變成了泥土路面,走起來速度提高了不少。1個小時以後,原始森林稀疏起來,漫天的薄雲遮蔽了直射的陽光,天陰下來,但是溫度一點也沒有降低。站在一道長長的下坡路的頂上,能看到山中的一小片壩子,周邊有牛和豬漫步,那就是汗密了。
整個汗密在正午的陽光下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人,只有一只蘆花老母雞帶著幾只小雞四下覓食。站在一個第一家客棧門口,扯著嗓子喊了幾聲也不見有人回應。看見其中一家的門開著,也不管有沒有人了,進去再說。屋子裡黑黢黢的,沒有光也沒有燈,中間放著一張長條桌和長凳。正在准備自己動手找水喝的時候,老板娘出現了。大概以為我們兩個會留宿吧,很熱情地倒上兩杯熱茶,還拿出些瓜子讓我倆嘗嘗。方片一邊喝著茶,一邊說:“我可是知道這鬼地方為什麼叫汗密了,你看看這汗出的,還真是夠密!”看看時間,已經3點半了,簡單商量一下,感覺體力沒有問題,仍然決定在阿尼橋過夜。剩下的16-7公裡距離,計劃在4個小時內走完。
在汗密有一個必須要的去看地方,就是聞名天下的“四海旅舍”。店老板四川人,姓曾,帶一眼鏡,江湖人稱“曾眼鏡”。剛走到客棧門口,曾眼鏡像支無聲手槍般從背後閃出來,輕聲道:“邊防證!”嚇了我們兩個一跳。方片兒回頭,看見曾眼鏡,問:“不用去兵站了嗎?”曾眼鏡答:“不用,不用!在我這裡登記下就可以了。”這才看見,客棧門口有個小桌子,上面有個筆記本,所有經過的游客都在上面登記姓名和邊防證號碼。拿起本子翻了翻,最近一段時間來的游客不多,距離現在最近的記錄是9月初的。小客棧的房檐下掛了滿了啤酒罐,既是裝飾,又反映出主人的愛好。算是客廳的屋子牆上有全國各地驢們的留言,其中最搞笑的一條是::是誰說第二天徒步要穿軍膠的,我詛咒他!硌死我了。看得人忍俊不禁。木板牆上被裝飾品掩蓋得不露一絲痕跡,房間床鋪上的被褥也是相當干淨,軟軟的,相比昨天晚上的那些木板,這裡可是天堂級別的享受。如果在墨脫範圍裡面進行旅店客棧的分級評選,那麼四海旅舍一定是五星級的。

(汗密的小旅舍,上面的廣告說可以洗澡)
休息了40分鐘後,離開汗密,繼續向終點阿尼橋發起最後的衝刺。距離天黑還有3個小時,必須要在視線良好的時候通過老虎嘴。傳說中的老虎嘴是整個行程中最凶險的地段,不管是真老虎還是死老虎,畢竟沒有實際走過,還是小心為妙。心裡想著一定要在天黑前趕到老虎嘴,腳下的速度就不知不覺間提上來。兩個人不再說話,也沒有心情去看路邊的風景了——看了整個上午,多少有點審美疲勞了。目光重新聚焦在腳下一米的距離,步伐邁得很大,保持節奏向前趕。連續轉過兩個彎以後,身後方片兒不見了蹤影,他的體能不應該有什麼問題,何況還有三個門巴小伙子殿後。沒停下等他,繼續向前。保持這樣的速度走了大約有40分鐘以後,開始有點後悔在汗密作的決定:趕到阿尼橋過夜。
西藏下午的4點因為時差的緣故,相當與內地的2點,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今天的陽光雖然不是很毒,但是原始森林裡的水氣向上蒸發,被茂密的樹葉遮擋,不能很快散去。我們簡直就是在一個碩大的蒸鍋裡行走。汗水早就濕透了上衣,現在的汗已經不是“密”,而是“湧”了。很快大腿以上的褲子也潮濕起來,嗓子和胸腔裡如同有團火在劇烈燃燒,一只手拿著礦泉水瓶子,一只手拄著登山杖,邊走邊喝。很快插在攝影包兩側的兩瓶水就見了底。好在路邊不缺水源,見到有水的地方就伏身先喝飽,然後再把兩個空瓶子灌滿。
汗流出來的速度,基本上已經讓我懶得再用毛巾去擦了,聽任在臉上流。頭開始發暈,有點頭重腳輕的感覺,注意力也變得不能集中,胃裡劇烈的翻騰。感覺有點低血糖的症狀。在路邊找了樹樁坐下來,拿出一塊壓縮餅干,邊嚼邊喝軍用水壺裡的葡萄糖水。這兩天出發前,我都會在軍用水壺裡衝上很濃的葡萄糖水,以備不時之需。看來現在是用上了。過了大約10分鐘,看見方片兒拿著他的gps跟上來,他穿了一路的抓絨工作服終於脫了,也換成了短袖。見面的第一句話是:“哥們,你的葡萄糖水還有嗎?”看來他的反應和我的一樣。連著灌了幾大口下去,方片兒邊用手擦著嘴邊說:“你沒騙我,到了平路上你走得是挺快的!知道剛才這一個多小時,咱們的平均速度是多少嗎?5.6公裡。這個速度在這兒已經是相當快了,咱們堅持不下去。再這麼走,非走“劈”了不可!”

(多雄拉曲的水面開闊了許多)

(全天的路都是這樣的石頭)
方片兒端著他的gps在後面邊走邊報告行進速度,大概控制在每小時3公裡左右。頭暈的感覺一定沒有減輕,全身的血現在都在往下肢流。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水壺裡的葡萄糖,沒走出去一個小時就喝了個精光。遺憾的是類似低血糖的症狀沒有絲毫的緩解。口腔裡仍然灼熱,不停地一瓶一瓶往肚子裡灌天然礦泉來排解難耐的干渴。雖然心裡已經清醒的知道,目前的感覺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低血糖,而是因為大量出汗導致的脫水症的初期反應。汗水會帶走身體所需要的鉀、鈉等電解質,這個時候越是喝水,越會加速出汗,電解質流失的速度只能更快。但是意志總也戰勝不了嘴裡的感覺,還是不停的喝水。兩條腿逐漸變的機械起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腳下不到半米的距離內,根本不想抬頭(兩邊的風景是個什麼樣子,我至今沒有任何記憶。而且從離開汗密開始,沒拍過一張照片)。原本會躲避路上比較的大石頭,如今不再躲閃,直接一腳踩上去,也沒有被硌疼的感覺。小臂慢慢發麻,如同已經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晃晃腦袋,自覺腦仁和頭骨分了家,晃動的時候可以聽見二者的撞擊聲。那感覺像極了20年前跑5000米最後衝刺的時候。很快腦子裡成了一片空白,方片兒在身後說著什麼,完全沒有聽清。只有一個念頭在閃,“不能停下,天黑前要趕到老虎嘴!” 在一處路邊有水的地方,方片兒從後面抓住我,說:“不能再走了!再這麼走下去離抽筋就不遠了!”
兩個人坐在水邊,把身上所有的食物都掏出來,共計有壓縮餅干一塊,巧克力兩塊。就著路邊的溪水,一股腦全吞下去。兩個人一起後悔,沒帶點鹽。那東西現在比糖更有用。因為誰也沒估計到在這個季節會有脫水的可能。不管怎麼樣,現在把這些多糖的食物吃下去也會有些作用,至少可以保證體液的濃度。方片兒拿著那個gps說:“咱們兩個半小時走了11公裡,剩下的距離應該不多了!”我坐在地上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心裡想著隔天一個萬米的工夫沒有白下,要不然可能已經完蛋了。6點多鐘的太陽依然很高,不過已經失去了威力。休息了大約半個小時,繼續上路。沒有了密林的遮蔽,有了些須的微風,身體的溫度逐漸降下來,汗也不再像噴泉一樣向外冒了。和脫水的戰鬥終於可以告一段落。
經過一大段拐來拐去的下坡路,來大一塊平地,老虎嘴出現在視線裡。遠遠地看過去,
老虎嘴的名字也不是浪的虛名,全部是在懸崖絕壁上人工鑿出來的小道,彎彎曲曲,一眼看不到頭。狹窄的小道右邊是百米深澗,大概有150米以上的落差。峽谷的底部,多雄拉曲湍急而下。太陽已經完全落到山下去了,峽谷裡的霧氣升上來,霧氣氤氳,在我們所在的平台都可以聽見水流巨大的轟鳴聲。在等待了20分鐘以後,與三個門巴小伙子回合,5個人一起踏上通向老虎嘴的路。諾布邊走邊對我們說:“你們其實根本不用走那麼快!現在的老虎嘴已經拓寬了很多。以前每年都有人和馬匹墜入江裡,現在基本沒有了。”嘴上雖然這麼說著,走在老虎嘴的路上,5個人一路無語,都緊盯著腳下的路。拓寬以後的路面大概有一米的寬度,全部用碎石鋪成,腳踩上去吱嘎做響。路就是在絕壁上挖出來的一道凹槽,很多地方需要低頭彎腰才得以通過。每隔幾百米就有瀑布落下,走在其中仿佛到了水簾洞。以前看過有人寫的游記說,到老虎嘴可以帶毛巾和香皂,天然沐浴。雖然有點誇張,還是被頭頂上流下水濕透了全身。路右邊的灌木從長的有一人高,如果不是因為知道這個地方叫老虎嘴,會令人有一腳踩出去看個究竟的衝動。聽著江水的咆哮,有好幾次想讓其他的人拉住我的腰帶,然後探出身體去拍攝奔騰的多雄拉曲。這個念頭閃過好幾次,但是終於連自己也認為太過瘋狂而作罷。
站在阿尼橋的木板房子裡,閉上眼睛頓時感覺天旋地轉,趕快把眼睛睜開才可以保持身體的平衡。掙扎著走到房子前面的大坡下面,來到多雄拉曲邊,用冰冷的河水澆在臉上、頭上,然後各人找到一塊巨石,坐在上面,聽任激流卷起的水霧與江風逐漸冷卻滾燙的身體。耳邊只有江水的咆哮聲,什麼都聽不到也感覺不到。當夜的夢裡,兩天來路面上的石頭,路邊的石頭混合著英國項目的數字從天而降,密密麻麻得像雨點一樣。

(阿尼橋邊簡陋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