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鄉小黃,陽光下的童歌長期行走在路上,我發現一個幾乎是顛覆不破的真理,那就是越是偏遠的地方,自然風光就越優美,民俗風情就越淳正,同時,人民的生存狀態也就越原始。用一句文人的話說——很少受到現代文明的污染。
位於貴州最東南,與廣西僅一水之隔的從江縣,本身就是一個偏遠縣,而深藏在縣城東北24公裡大山深處的小黃村,更是偏遠縣的偏遠村了。
2009年4月17日早8點30分,我在從江縣城坐上了開往小黃的公交車,向著那最優美、最淳正和最原始奔去。
公交車上的乘客不到一半,顯得很空曠。其中背包游客,算上我一共五位。那四個人一看就是兩對小夫妻,大約只有三十左右歲。
剛出縣城不久就可以看到侗寨的特有標志鼓樓和風雨橋了,而且一路上都是鼓樓、風雨橋、木樓相伴。
是共同的興趣和愛好,使我與其他四位走到了一起,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緣分。一路上,那兩對小夫妻就開始管我叫大哥,讓我們的距離越來越近。根據長相特征,我們互相戲謔著,就有了各自的雅號:瘦高的那個男生叫大蝦,他身穿白衣服的姣小妻子叫兔子;另一個男生因為身穿灰衣且長著一張長臉贏得大灰狼的美名,他的胖妻子我們叫她笨豬。只有我幸免被打入動物的行列,還都管我叫大哥。究其原因,肯定與尊老有關——畢竟我年長他們許多吧。
不知走過了幾個侗家村寨,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有著三個鼓樓的大村子,愛說話的兔子馬上叫道:“小黃到了!”可是進了村子才發現一個路牌:高增。原來,這是高增鄉,小黃就是屬於高增鄉管轄的一個村。
笨豬說:“在網上做功課我知道,高增出美女,小黃產大歌。快看看有沒有美女啊。”於是我們一個個都把頭伸直了朝著車窗外,但是令人遺憾的是,路旁所見到的女人,多是年老,連身子都是彎的形像。有一兩個年輕點的,卻在背上背著一個用花兜兜裹著的嬰兒。
就這樣,看不到高增的美女,我們都把希望寄托在到小黃聽侗族大歌上了。
有資料介紹,小黃是個典型的侗族村寨,除了保存有沿襲上千年的古樸生活習俗、原始的侗族服飾、以及美麗的風雨橋、鼓樓等民族建築外,這裡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老少皆會、人人愛唱的侗族大歌。因此,這裡就有了“侗歌窩”的俗稱。因為這,早在上世紀初,這裡就被貴州省文化廳命名為“侗歌之鄉”。1996年,村裡的姑娘們曾遠赴法國演出,轟動巴黎,被國家文化部命名為全國首批“中國民間藝術之鄉”。
如此有名的地方,我心裡就想,“這麼出名,一定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了吧。”
想著說著,汽車就進了小黃村了。讓我們都大感意外的是,居然還是一個老舊得一埸糊塗的寨子!清一色的侗家木屋一棟連一棟;面容蒼老的三個鼓樓有些東倒西歪;穿村而過的小溪上,五個風雨橋一個比一個陳舊;還有那穿著青藍色土布衣服的農夫、織布的婦女、頑皮的小孩、滿街亂竄的小狗、河水中的鴨子,就連那無處不有狗糞牛屎,都充滿著濃濃的鄉土生活氣息。
粗粗逛了一圈,倒是那個笨豬先叫了起來:“怎麼忘了我們來小黃的主題了,聽大歌呀!”看來,笨豬一點也不笨。於是我們東找西找,終於在村中心那個鼓樓廣場上看到了一家門上寫著的歪歪扭扭的黑字:侗族大歌聯系點。
進屋一看,只有一個中年婦女正在織布,大灰狼急著問她:“能給我們聯系到唱歌的人嗎?”那女人看了看我們五位,犯難地說:“這個時候不行,人們都下田插秧去了。”
“那晚上行嗎?”兔子問道。
“晚上怕也沒人唱,人們忙了一天,都累得不行。你們來的不是季節,如果是農閑時,不用特意去請,每晚都有人在唱。”
笨豬聽大歌的欲望好像比其他人更強烈,幾乎是肯求著說:“求你給找幾個人吧,我們都是大老遠來的,哪怕找幾個小孩也行。”
“小孩都在上課,怎麼也得晚上。”
無奈的我們走出了這家的房門,然後商量了起來,原本打算下午回從江的,實在不行,就在小黃住一宿,怎麼也不能白來一次啊。
看看時間還早,大蝦提議說:“網上的網友說,小黃村南山坡上,原小學舊址的地方,是觀看小黃村全景的最佳地點,我們先看全景吧。”
就這樣,我們像尋找藏寶的地方一樣,邊打聽邊尋找,終於沿著雜草叢生的小路,登上了村南的小山坡。那是一排破舊得不能再破舊的房子,還有一處十分簡陋的廢棄的廁所。看到屋裡、院子裡、操場上都長滿了野草,一種蒼涼感頓時湧上心頭。
站在荒涼的舊小學的高地上向北望去,只見四面的山雖不高大,但卻長滿了樹木,郁郁蔥蔥地,圍著滿是木樓的寨子。一條小溪從東進村,穿村而過,歷歷在目的風雨廊橋,雖然都不大,並且風格不一,但卻建造得十分別致,就像畫裡的一樣。再看那三座鼓樓的尖頂,在村中顯得分外醒目,點綴著古村寨更加迷人。
大蝦向村北指了指說:“你們看,只有那棟樓房是磚的,還有一個大操場,一定是新修的小學校。”
突然我靈機一動,問他們:“今天周幾?”
“周五吧?”笨豬說。
“周五?那可太好了,”我叫了起來,“在長春,小學校都是周五半天課,我們有救了!”
我看他們都一臉茫然,又補充說:“中午放學時,我們到小學門口堵小學生去,請幾個小學生給我們唱歌呀!”
一句話提醒夢中人,幾個人的臉上頓時有了喜色。兔子一看手表,驚叫道:“十一點了,我們得快去呀!”
村小學建在村北一處高地上,校門前是高高的台階,還有20多分鐘才能下課,我們就坐在台階上等著,邊等邊商量怎麼請小學生,請什麼樣的,由誰去請。
商量的結果決定請女孩子。說到由誰去請,大灰狼自告奮勇地表示願意。她妻子撇著嘴嘲笑說:“就你?一看就是拐賣婦女兒童的!別說是給你唱大歌了,怕是人家要報警呢。”
“我?拐賣婦女兒童?一生就一個人讓我拐了,那就是你。除了你這豬一樣的,別人我也拐不來呀!”大灰狼自覺冤屈地說。“如果像兔子這樣的讓我拐,那還值得。”
兔子的丈夫大蝦笑著對大灰狼說:“啊,沒有那麼誇張吧?兔子在你的眼裡就那麼有魅力嗎?”
“兔子可不是凡人,那是和嫦娥呆在月宮裡成仙的。下界後變成美女,就連坐懷不亂的唐僧都差一點被她迷倒呢!”大灰狼震震有詞。
此時我不能再沉默了,開口說:“要我說,就讓兔子和笨豬兩位女同胞去吧,女人,特別是年輕美女,最能打動人!”
“還是大哥有主見!”兩個男的雙手贊成。不一會兒,學生終於放學了,三三兩兩地背著書包走出了校門。於是,我們三個男生都坐在遠處等著。笨豬和兔子來到校門前搖動三寸不爛之舌攔學生勸學生。我們則伸長脖子看著她們用什麼手段抓住幾個女孩子。
看到一個又一個女孩子在兔子和笨豬百般勸說下羞澀地跑了,我們三個男人的心頓時懸了起來。不一會兒,就見笨豬跑了回來,我想,這下准是沒戲了。
只見笨豬一把抓過她丈夫身上的背包,三下兩下就從裡面掏出一包糖果和一把鉛筆。說:“我來貴州前,聽網友說,到貴州偏遠山區,最好能給當地小孩子帶點小禮物來,這回正好派上用場了!”想不到,寡言少語的笨豬,竟這麼深通人情世故。
終於看到了希望,就見兔子和笨豬勸住了兩個面目清秀的小姑娘和她們一起在校門前等,大約十幾分鐘,一共六個女孩子被她們俘虜!大功告成了!
六個女孩子答應後又都分頭走了,笨豬告訴我們,她們答應了,都去回家換服裝去了。大灰狼說:“可別一去不回啊。走,我們盯住一個吧。”大伙一聽有理,就跟上據兔子說的,最有主意那個女孩子。
輾轉來到村東頭一家,看屋裡的擺設知道這家家境不錯,而且還有三男兩女五個游客在他家等著女主人做飯。原來,那女孩子管這家的女主人叫歌師。一定是來請教來了。並且想在歌師家為我們表演。就這樣,我們五位不速之客向那位歌師求情,說出了請孩子們唱歌的強烈願望。那歌師欣然應允後,就讓小姑娘回家換服裝,讓我們在她家裡等。
准備在歌師家吃飯的五位游客都是六十多歲的老年人,是浙江余姚來的。一聽有大歌,飯也不著急吃了,一心要和我們一起聽大歌。我則向那位歌師打聽小黃歌師是怎麼回事,那女人笑笑說,“村裡能唱大歌的人多的是,有十幾個人因為出國唱歌,被後輩們稱為歌師,其實我們都是家庭婦女。”
我驚訝地問道:“出國,是巴黎吧?你也去了吧?”
那女人還是一臉地笑,沒有否認。“十幾年了,我們也都老了。”
半個小時過去了,六個小姑娘也都陸陸續續地來了,她們換上了侗家服裝後,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雖是藍色的土布衣裙,但滿身的銀飾品襯托著稚嫩的小臉,再加上一身丁當而響的銀飾品聲,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樣。尤其是女孩子那雙清澈如泉水的眼睛,就像無底的深潭一樣充滿神秘。那眼睛上的長長的睫毛,還有面頰上的微黃色絨毛,小巧的嘴,高高的發髻,羞澀的笑,讓愛她們的男生們只顧呆看,讓愛她們的女生們直用手摸她們的臉,摸她們的頭和手。
一見歌師家來的人太多,女孩子們改了主意,要找一處人少的地方唱。我說,去鼓樓吧,中午時候人們都在吃飯,人肯定很少。可是來到鼓樓,還是覺得人多。一個小姑娘說,去花橋吧。原來,當地人把風雨橋稱做花橋。可是來到風雨橋,有幾個不相干的人還是跟了來。羞澀的小姑娘還是不想在這唱。最後,那個最有主意的小姑娘提議,上小山上唱去。
“這主意太好了,野地裡,小山上,一群侗家女孩子唱歌,也太有詩意啦!”大灰狼叫了起來。
於是,在那幾個侗家童女的引領下,沿著一條曲折的荒山小路,我們一行人登上了山頂。更讓人興奮的是,山頂上居然有一個亭子,朝下一望,小黃村盡收眼底,比網上說的舊小學觀景點還要開闊!那幾個上了年紀的余姚佬,竟然飯也不吃了,也氣喘噓噓地跟著我們爬了上來——幾個不勞而獲的家伙。
陽光下,草叢中,綠樹旁,野花襯托著的小亭子裡,六個盛裝的侗家小女孩子站成一排,互相看了幾眼,十分默契地點了一下頭,然後就張開小口就唱了起來。因為是多聲部的原故,沒有伴奏,卻像有伴奏一樣,美妙的童歌聲響徹山谷,把我們都聽呆了。加上五個余姚佬,我們10個人都舉起相機和錄像機,很怕丟掉每一個細節,把這一原始狀態下的情景拍了下來,錄了下來。雖然這些歌詞幾乎都是侗語我們很少能聽得懂,但那旋律卻相當優美。另外,那特有的稚嫩的女童音,背景是遠山近樹和古老的木樓村寨,任是什麼歌星影星的表演都無法與之相比。在這其中有一支歌是用漢語唱的,是《歡迎你到小黃來》,唱出了小黃人的熱情。在一陣陣的掌聲中,女孩子們紅著臉,笑得分外燦爛。
唱了足有一個小時,我們不忍心讓她們再唱了,就把她們攬在懷裡照相留念。然後,我們每人拿出10元錢來獎賞她們,她們還不好意思接。最後在我們和那幾位余姚老人的百般勸說下,孩子們才接了過去。
歸來的路上,我們和小姑娘們一起下山,問過她們唱歌是誰教的,她們說,除了歌師,還有學校裡的老師。她們說,學校裡的同學們個個會唱大歌,父母們也都會唱,就像插秧種田一樣。我不禁贊嘆起來,侗鄉的歌,它已經是這裡人們生活的一部分了。
有音樂專家專門研究侗歌,特別是小黃的侗歌。他們把侗歌按曲調分為幾個派系,小黃侗歌在侗族地區稱為“嘎小黃”。至今,小黃流傳著大量的侗族民歌豐富多彩,遠近聞名,如男女對唱的情歌、大歌、琵琶歌、蟬歌、攔路歌等,其中最為著名的是侗族大歌。它是一種無樂器伴奏、無人指揮的多聲部合唱,高、中、低音渾然一體,以其和聲的完美協調、格調的柔和委婉、旋律的曲雅優美而著稱於世。歌隊由一人領唱,然後合唱,時而高亢寬廣,時而低沉悠揚,不時聽到鳥叫蟬鳴、江河奔流、山谷回響的聲音,把聽眾帶入到如詩如畫的大自然中。其中娃娃隊童聲單純嘹亮,天真活潑;姑娘隊的歌聲清純如水,慢慢注入在場的每個人的心田;羅漢隊的聲音渾厚如山,似穿過天地萬物,給人一種神奇的享受,進而產生莫名的衝動。不少到小黃考察的專家、學者聽了侗族大歌後,都為其完美的天然和聲拍案叫絕,認為這種祖輩流傳下來的合唱絕響是一般合唱演員難以練出來的。下山來到了風雨橋中,笨豬和兔子卻不走了,她倆把六個小姑娘叫住,讓她們在一張紙上留下姓名及學校年級班級的通信地址,她們要把為孩子們照的相片寄過來。孩子們順從地拿起鉛筆,在一張紙上寫了起來。大灰狼一看說,這張紙可珍貴了,並囑咐他的妻子笨豬一定要保管好。大蝦問:“這有何用啊?”“說不上幾年之後,她們這幾個小姑娘裡會出現一個宋祖英!到那時,再想找人家簽名就難了!”一聽這話,我和幾個余姚佬都掏出了相機,把那張留名的紙照了下來留做紀念。因為晚上我和大蝦夫妻約好回到叢江後到另一處苗族村寨——岊沙去住,所以,在兩點多的時候,我們五個人戀戀不舍地告別了小黃,花了一百元錢包了一輛面的走了。坐在面的裡,我們還都沉浸在快樂之中,都說,這一天真的是奇遇。在我們的腦海裡,還是那幾個稚嫩的小姑娘的形像在晃動,還是那稚嫩的童聲在歌唱。說來也真的奇怪,女童那姣好的面容,可以讓人忘記一天的勞累,忘卻所有的煩惱——這大概就是天真無邪的魅力所在吧。記得中國一位叫範曾的著名畫家說過:“兒童是人類的陽光。”西方還有一位音樂大師經過多年研究發現,四歲以下的兒童對童樂有著極高的天賦,經過訓練,他們可以分辨出六個音階的不同聲音;另有一位美術大師通過教一些兒童繪畫時發現,經過不長時間的訓練,兒童可以分辨出100多種不同的色彩!究其原因,就是他們沒有成人那種生活上的負擔,頭腦單純得像一張白紙。於是我就想,怎麼樣才能拋卻世間那許許多多的,諸如求學求職、娶妻生子、養家糊口、互相應酬、虛心假意的奉承、奔波商海的淘金、著書立說的成名成家、以及成名時的得意和失意時的煩惱,從而回到天真無邪的童年呢?

(綠色環抱中的小黃全貌,)

(大灰狼和笨豬跟著上山的侗家女孩)

(嘹亮的童歌響徹侗寨)

(孩子們笑得多燦爛)

(小黃村的風雨橋如深藏閨中的少女)

(下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