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仲夏,晴朗的天。
從大同驅車20多公裡,就到達雲岡。原來它如此臨近凡俗的都市。
對於石窟佛像從來都感到距離,起初只當是來此的必經之地。行前提到雲岡,朋友說“愛死了”,於是有了隱隱的期待。記得年少時曾到龍門一游,許是太過年輕,加上於佛教完全的懵懂,那時眼裡的龍門於我只是一張立體的明信片。記憶中只有印刷品上常見的那組佛像,余下皆為空白。
特意錯開了端午的小長假,少了舉著小旗成隊的人群和導游喇叭裡高聲的叫嚷,雲岡如我所願,安靜的等待我們:三個慕名前來朝拜的女子。
邁近第四窟,第一眼見到雲岡的佛像,我知道我將不虛此行。佛像帶有明顯的唐代風韻,面部溫柔圓潤,線條舒緩流暢,盡管歲月已使他們褪去了彩繪,剝落了泥皮,見之卻仍令人動容。我不是佛教徒,於佛心存敬畏,有著距離感。可是在這尊佛和兩旁菩薩的俯視下,莫名的覺得溫暖和心安。第一次,佛是如此真實親切的貼近我,包容我,沒有因為他的巨大和久遠而產生一絲的惶恐。
聽說門票上有著“東方維納斯”美譽的那尊佛像來自第五窟,於是前去找尋。舉著門票在洞窟中滿壁的大小佛像前比對搜尋,借著幽暗的光線,斑駁的壁影,不停變換著角度,是他嗎?是他吧?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神態,不是這種衣飾,不是這個背景,誰說千佛一面?這裡是千佛千面。太高太暗了,看不清,直到我們的脖子和手臂酸痛,依然未有所獲。只好請來工作人員尋問,原來他在洞窟的第二層,要爬上去才能看到,而那裡是不對游人開放的。看來近在咫尺,也難見真佛了。沒有一絲遺憾,不如此,哪能與這許多佛像一一對視,卻原來他們都各有故事,各具風采。
從二十窟左右,是雲岡的精髓所在,這臨近的幾窟均為北魏時期的雕像。總是記不住每尊佛像的名字,知道佛不會怪罪,心下坦然。
第二十窟的佛像最為知名,不同於其他窟,這裡的三尊佛像由於洞窟的坍塌而完全暴露在陽光下,也就成了雲岡的標志和到此一游的背景。我們是凡夫俗子,來到聖地也未能免俗。在大佛前的樹蔭下小憩,看那些燒香乞福的人和往來匆匆的過客,偶爾的喧囂也沒能擾亂內心的安靜恬適。我看佛時,佛的目光也在注視我,暖暖的,一如此時正午的陽光。導游說佛像黑色的眼珠是清代用琉璃制成後安上的,我卻覺得有些突兀,不如從前的看著睿智慈寧。
臨近的兩窟均為站立的佛像,一尊身披百佛袈裟,另一尊則很是英武。驚異於他面容的俊朗,不似出世之人,聽說是按照當時帝王的模樣塑造。史書上記載,北魏的鮮卑族,男子多高大英挺,膚白俊美,難怪這尊佛像樣貌和衣飾與眾不同。印像深的還有一尊座立的佛像,右手下有一站立的菩薩托舉,看上去身形矮小,但他的實際高度有一米八,就像我們從不覺得這裡幾乎每座大佛的耳朵都有三米三,奇怪於這樣的視覺差,讓我們仰視高大又感覺平易。而佛的視角呢?俯視眾生,千年的光陰也看盡了,在時空的交錯中,我們都只是一粒微塵和短暫一瞬吧。可是:愛別離,怨長久,人生的苦誰也逃不開。佛真能幫我們勘破、放下、自在麼?
雲岡是皇家開鑿,依山而建,平行延展,佛窟都建在一側,前有寬敞的驛道供車馬行進,可以想見當年皇帝駕臨理佛的盛景。據說選擇此地是因為這裡的沙石岩質地偏軟,易於雕鑿,但沙石岩吸水,風干曝曬後也易剝落,使得現在洞窟外幾乎見不到任何原貌了,幾根廊柱下只隱約可見走獸的形態。
除了歲月的侵蝕,當然還有人為的破壞。同大部分文物古跡一樣,雲岡也有被瘋狂劫掠的痕跡。這樣的痛,我們每次都要面對。不記得哪一窟的岩壁上,成排的佛像中三個觸目的大洞,說是戰亂時被盜走了。其中一尊在美利堅,一尊在法蘭西,在異國博物館清冷的燈光下,佛也覺得孤寂吧。一些佛像上有一片片的黑斑,曾經運煤的車經年累月的從石窟前駛過,煤灰滲入岩石,再也無法拂去。但佛的神情還一如從前,不因任何外在的折損而改變。好像歲月只能衰老我們的容顏,無法變更我們的內心。佛說:沒有什麼美可以抵過一顆純淨仁愛的心 ,我把它賜給每一個女子 。
雲岡的彩繪令人眩目,這是它與龍門最大的不同。基調多為紅色,間有黃、藍和石綠,斑斕一片,楚楚動人。彩繪不僅限於佛像,也有舞動的飛天,成排的樂女,久遠的傳說。樂女一組十於幅,每人手持不同的樂器,各有名字,像箜篌、塤,都來自遙遠的西域吧。異族對中原的統治,加強了民族的融合,只是有的樂器現已失傳,我們只能想像那曾經的仙樂梵音。每念及此,就總想做個古人。
全當是個古人吧,回到最初的雲岡,不管當時它叫什麼,我只要純淨的天,微熏的風,一個流光溢彩,燦爛奪目,初初建成的皇家石窟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