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桑煙中的欲望(一)西藏人常常在人稱後面加一個‘啦’字表示尊敬,沒想到益西在向他的藏醫朋友介紹我的時候也用了這個字,我覺得挺好笑,又覺得如此似乎有些疏遠。這個人叫丹巴達瑪,按漢話翻譯過來就是佛教的紅旗,哪邊兒都不得罪。聽說他原來是獸醫,後來一是覺得救病治人的功德好像高一點,二是近年來藏醫學逐漸被漢人重視,確實是條發展的路子,於是辭了老家獸醫站的工作來到拉薩,在益西等幾個導游朋友的配合下居然已經小有名氣,買了房子娶了妻還趕時髦到大上海搞了個旅游結婚。我問他上海怎麼樣,他說哎哎累得很,我說看看總是好的嘛又沒讓你在那裡住,他說哎就是。他給了我一些藏藥兼帶兩種西藥說我的病‘很是普通’,就是一個禮拜之內不能抽煙喝酒了。我看了看手裡那些硬梆梆的各色丸子說我胃不好這種石頭你讓我怎麼吸收呀?他就又把藥拿回去進了後面一間屋子,一會兒功夫出來手裡換成了七包藥粉,說所有藥都給你磨成粉混一塊兒了,一天一包就著酥油茶喝下去不靈再回來找我。我心說呵這人可真夠混的(注)。
從旅館結了賬拿了行李出來,發現日頭還真烈,身子虛得不行。我說咱們找個地方喝碗茶我順便把藥吃了 ,益西說好,我們就直奔北京路上的木如寺,那裡的僧人全拉薩數一數二的窮,他們的酥油茶卻是我喝過最濃的。
進了印經院的大院兒往左拐,桑煙灶後面就是破破爛爛的木如寺。這裡人煙絕對稀少,不下雨的時候偶爾有老太太來送點兒酥油炒面順便問問明年的運道怎麼樣。院子左手是兩層樓的宿舍,和尚們和印經院的工人混住在一起;下面廊子裡有一小排經筒,旁邊停著幾輛自行車;院中間當然是大殿,一張油乎乎的棉布簾子永遠嚴嚴實實擋著門;門廊兩邊一地的瓜子皮,是僧人們休息的時候嗑著玩兒的。
我們掀開簾子進去,發現今天有個小儀式。不知道從哪兒來了個大施主,協同夫人及區領導捐了兩千塊錢給寺裡。現在全寺的和尚就正在給這幾個人念經,我看見一個主事的和尚給了他們一人一條哈達,還發了個什麼證書之類的硬紙殼。後來他們走了,經卻還沒念完,和尚們便一邊吃飯一邊繼續念經,這事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值殿的和尚我認識,是個26歲的大眼睛男孩兒,老家在甘肅。他看我們來了挺高興,讓我們和他一起吃飯。我說這是益西,我的朋友。他就說,啊,friend,friend。 酥油茶來了,我哆哆嗦嗦掏出神秘粉末,大眼睛嚇了一跳問是什麼,益西說是藥,然後這兩個人就開始聊不理我了。後來益西告訴我,大眼睛的英語剛剛開始學,所以跟我說話覺得特累,每次都得偷偷看他的英語學習筆記,然後復述抄在上面的句子。這也是為什麼在沒有益西的情況下我們永遠把時間消耗在‘你幾歲了,你從哪兒來,你做什麼工作,你喜不喜歡西藏’這種對話上。我聽了以後笑了笑,益西說你應該學一點藏語。
中午吃咖喱土豆牛肉,香死了。接著我們去宿舍找另一個朋友,他是個級別比較高的和尚,也叫益西。這個益西特別喜歡說英語,還自己花錢去上學習班。我說你們叫益西的怎麼都那麼喜歡英語,他們就說因為叫益西的人是天底下最善良最聰明的人。我覺得這種回答好像不太合乎邏輯。
在廟裡耗了大半天,有消息傳來說住在樓頂上的那個老喇嘛要檢查功課了,於是我們告辭出來。出門以前我從包裡拿出前幾天買的桑煙粉煨了一些在灶裡。一縷青煙升起來,發出那種屬於佛和西藏的味道。在這種味道裡我的腦袋有些發昏,我的魂魄顯然還沒回來,它是不是被我日益膨脹的欲望氣跑了?
注:混(hun四聲),北方話,形容某人不好好干活想盡辦法搪塞顧客或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