岊沙,密林深處的槍手部落美麗的都柳江在黔東南靠近廣西的邊境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彎兒,在群山中就甩出了一個小盆地,從江縣城那一片高矮不一的新舊樓房,都擁擠在這塊小盆地裡。從小黃村歸來,看一看西邊的太陽還挺高,我就和同乘一輛面包車的大蝦、兔子夫婦商量,決定今夜不住縣城直接去岊沙苗寨。和司機一說,又加了20元錢,面的就拉著我們三個人駛過縣城中心的轉盤,跨過都柳江大橋,漸漸地一步一步爬上了山高林密的山路。隨著山路的逐漸抬升,樹木也越來越高越來越密。若不是看到眼前那光潔的板油路面,你一定會以為進入了遠古的宇宙洪荒時代。七公裡的路程,面包車都是在密不透風的森林中盤旋的,記不清拐過多少個山隈,只知道是一個勁兒地在向上爬。爬上了一處山坳,路邊就出現了房屋,只是這房屋怎麼看也不像我們想像中的村寨那樣——面目有些新:有郵局、信用社、小學校,還有一處新木樓,刻著“滾元亮”的招牌。這一下讓我想起了在西江苗寨臨走時,苗王唐守成向我推薦的,到岊沙可以找“滾月亮”幫忙聯系看槍手們表演。原來,“滾月亮”就是“滾元亮”啊。來岊沙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看據說是“最後的槍手部落”的表演,所以我們急切地敲著滾元亮的大門,卻是沒有人應聲。打聽過後才知道,原來滾元亮也和西江的苗王一樣,也是一個應酬不斷的大忙人。懷著一點失望的我們向前走了走,路邊是岊沙村的小學校。正趕上學生們放學,操場上有一群學生在玩耍。走近他們一看,讓我們心裡一怔,這裡的孩子們,特別是男孩子們的後腦勺上都束著一束發髻,他們互相追逐打鬧,極像古時候日本人的武士裝束。岊沙的岊字,查字典念(ba,八),而當地人念(pia)。僅這個字就有一種神秘感。資料上說,岊沙苗族部落位於海拔550米的月亮山上,五個村寨300多戶共2000多口人,因為他們生活在人跡罕至的密林深處,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所以至今仍保留著許多奇特的民族習慣,甚至與其他苗族的風俗都有很大區別。正是因為這樣,近年來,岊沙就成為背包客的新寵。可是,眼前的情景也太讓人失望了。在小學校門前,我們向一個老師模樣的人問道:“這就是岊沙苗寨嗎?”那人一愣,說:“這些房子都是通了公路後新修的,真正的寨子在那邊!”說完,他就用手向公路右邊指了指那些高大的樹木。兔子說:“真人不露面,露面不是真人,鑽林子去吧。”一條小道雖然下過雨,但因為有石板鋪在上面,走起來還很爽。頭上是幾乎看不到天空的樹冠,腳下是崎嶇的山路,身邊是濃密的竹林。在一簇大芭蕉樹前,我們抬頭一看,下面是一大片黑黑的屋瓦,在綠樹的包圍中十分安寧,就這樣靜悄悄地呈現在眼前,讓人覺得真的走進了一處與世隔絕的古村落。下了幾滴雨天有些冷,兔子加穿了一件灰色上衣打起了傘,背著紅色背包,一個人蹦蹦跳跳地自顧向寨子中走去,襯著路兩邊蒼老的吊腳樓和濃綠的竹林,外加一點背包的紅色分外顯眼,我和大蝦就在後面欣賞著她的背影,憑空就有一種空靈脫世的感覺。突然覺得,現代和原始也是可以這樣融合的。村中靜靜的,看不到一個人,只有層層疊疊的木樓從山坡上向坡下擁擠著。路邊時不時出現高高的像梯子一樣的大木架子,不知是作什麼樣用的。正當我和大蝦猜測著的時候,兔子突然神色慌張地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我說:“大哥,不好了!前面有個人,身上帶著刀,面相好凶,可嚇人啦!”“看樣子,‘膽小如鼠’的成語應該改成‘膽小如兔’了,”我調侃著說:“別害怕,旅游區是沒有壞人的。來,讓我倆走在前面。”於是,我和大蝦就雄糾糾氣昂昂地在前面走,兔子則在離我們幾步遠的後面跟著,還一個勁地抬頭向前面看,生怕有壞人一下子鑽出來。轉眼來到一座木樓下,一根粗大的吊腳樓的木柱子後面,果然站著一個人,我仔細一看,是一個苗族老漢。只見他身材矮小,短衣短褲,袖口和褲角還很肥大。腦袋後面束著一綹頭發,四周的頭發則披散著。在他的腰間還別著一把長長的腰刀,面目不能說是醜陋,而用凶狠來形容更確切些。猛地一看,極像日本古時候的武士或近代的浪人。那一刻,我的腦海裡突然想起一個在中國流傳很久的傳說——日本人是中國種。看到眼前的一幕,讓人產生一種錯覺——日本人大概是中國岊沙苗族人的後裔吧?難道傳說中的秦始皇讓徐福帶到東海島上的五百童男五百童女,都是選自大山深處的苗疆嗎?我和大蝦來到那老漢跟前向他招招手,那老漢就站到樓柱子前咧開嘴向我們笑了笑,並且還彎了一下腰,以示友好。我回頭看一下兔子,她還在離我們十來步遠的地方呢。大蝦沒好氣地說:“瞧你這出息,快過來吧,這位老大爺和善著呢。”兔子這才將信將疑地走過來,不過,還是警惕地站在了我們的身後。我好奇地問這位老人為什麼村裡人這麼少。他說:“正是種稻谷的時節,都在田裡忙呢。”原來,岊沙寨子四周都是高山,梯田也都在高山上,而且距村子都很遠。這裡沒有農機,沒有車,幾乎所有的莊稼都是水牛加人工種植的。收獲也都靠人背牛駝。於是我就想,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也太辛苦了吧。他們,是從哪一代起住進大山裡的呢?大蝦指著路邊不遠處一個足有十幾米高的大木架子問:“大叔,那大木架子,是你們練武用的吧?”那老人一聽,不禁又咧開大嘴笑了起來,稍微有些突出的嘴和牙齒,與北京周口店人的面相有些相似,但卻透出一種單純質樸和友善來。“那呀,是曬苞谷和稻谷用的,還沒到收割,就都閑著了。”老頭笑著說,像是在嘲笑我們的無知。在大木架子下我們觀看了一會兒,因為不是收獲的季節,它就這樣閑閑地立在那裡,向游人昭示著寨子的原始與古老。再往前走,我們在一座吊腳樓下看到一頭大肥豬,這家伙被圈養在一個四四方的木欄裡,文文靜靜地呆著。本來,只一躍它就可以跑出來,可它卻老老實實地呆在裡面,過著閑適而自得的生活。在一處破舊的木樓後面,我們還看到一個苗家女人正在仔細地梳洗著自己的頭發,看來不管是在什麼樣的條件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女人見我們都好奇地看著她,她也用好奇的目光看著我們,目光中好像說:“難道這有什麼稀奇嗎?”終於在路邊的一個高處,我們像偷窺的特務一樣,透過窗子看到吊腳樓二樓上的內容:簡陋而粗糙的木床、木凳子、木桌子,還有幾樣瓷餐具及塑料盆子等。在牆壁上,掛著腊肉的旁邊,居然還掛著一杆槍。不過仔細看那槍的模樣,我知道,它只是一種打獵用的火藥槍罷了。據介紹,岊沙苗族人是政府唯一允許的黔東南地區帶槍的少數民族。這緣於他們生活在高山深處,祖祖輩輩靠打獵為生。只是近年來,獵物越來越少,不得不靠開墾山田來維持生計,於是,獵槍大多退出了歷史舞台,如今,只能作為一種文化留在這大山深處。但是,不知從哪年開始,第一伙來岊沙的游人驚奇於他們的獵槍,從而把這個村寨稱為“中國最後的槍手部落”。岊沙人就順水推舟,為游人們表演起他們的各種持槍動作。滾元亮,這個苗寨中的鬼師,就是靠組織槍手們表演收取游客的錢才發家、才出名的。我凝視著那暗黃色的已經磨得有些光禿了的槍身,還有槍身旁那串腊肉,不禁勾勒出了岊沙苗寨人狩獵生活的過去:人們為了在大山上生存,只能冒著生命危險,背著獵槍在山林中鑽來鑽去尋找獵物。打到獵物時,就可以飽餐一頓;沒有收獲時,就要餓著肚子。獵物多了,為了不致發霉變壞,於是,他們發明了腊肉……。任何民族,經歷了苦難、屈辱後,都有一種強烈的生存欲望支撐著,並頑強地活下去,這恐怕在岊沙苗寨人身上體現得更加充分。苗寨人為什麼選擇了大山深處的艱苦生活?追溯起來,恐怕要從蚩尢說起。早就知道,苗族人一直把蚩尢視為祖先。這樣想來,在五千年前,與黃帝爭奪中原的大戰中,蚩尢的部落失敗後逃到西南的深山裡,久而久之就被人稱為“西南夷”了。這以後的歷朝歷代,中原的正統王朝都把“夷”視為另類,不許他們染指中原。特別是到了明清時期,還把苗人生活的區域劃出來稱為“苗疆”,並且修上城牆隔絕起來,防止他們騷擾中原。這城牆,留到今天的有湖南鳳凰到貴州鎮遠的幾段殘存,現在已經被人們稱為“南方長城”或“邊城”了。就這樣,岊沙人世世代代守護著這片大山,並與大山結為一體。他們愛山愛樹,愛這裡的一切。即使生活再貧因,他們也不濫伐一棵樹。據說,自1965年321國道在這裡通車後,路過的車輛從未敢在岊沙拉過一根木材!絕無僅有的一次砍樹是1976年,那是毛澤東逝世修建紀念堂,他們懷著對毛主席的景仰,伐掉了一根1.2米的香樟樹送給北京。樟樹出村時,全寨男女老少都跑到公路兩邊夾道目送。今天,在伐樹的原址上,岊沙人建了一座八角亭,題曰:紀念毛主席紀念堂香樟木紀念亭。為毛主席獻出一棵大樹,成了岊沙人莫大的驕傲。從這一點看,岊沙人深深地感謝毛澤東和他所領導的黨和軍隊,終於結束了大約從黃帝時起到民國時止的,一直受到歧視的歷史——紅軍的將領有苗族人、國家各級領導人中有苗族人、歌星影星有苗家人、苗族人可以到中國的任何地方去生活、南方長城成了文物……再回到公路邊上時,只見滾元亮家門前聚集了一伙人,原來,他們都是打聽有沒有槍手表演的。據人們說,請一伙人表演,要花600元錢呢。所以,幾個人一伙的小旅行團,是請不起槍手表演的,只能靠大旅游團來了才可以借光看到。聽到這些,我心裡竟然有一種反感產生出來——分明是作秀,何苦非要看呢。不過既然來了,趕上了就看一看,看不到也沒有什麼後悔和遺憾。正在我感慨萬千的時候,四五個廣東人簇擁著一個瘦小的苗族男人走了過來,有人說,那就是滾元亮。只見滾元亮的衣服打扮與我們在寨子裡看到的那老漢一樣,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一位苗族少年。他們一伙人來到公路邊上,要進行的是遞頭禮表演。原來,岊沙苗寨有一個習俗,男孩子十歲左右要舉行一次成人禮,到時候請來鬼師用鐮刀為其剃頭。剃成的頭型是頭上只留一部分頭發,四周的則全遞光。留的那綹頭發束起來,稱為“戶棍”,標志著他的人生進入了獨立時代。只見那男孩子蹲在地上,滾元亮則操起鐮刀,在男孩子頭上就剃了起來。那鐮刀相當鋒利,刀走處,頭發就紛紛落下。於是,旅游的人們就紛紛拿起了相機拍照。我則認真打量著滾元亮的打扮和動作,只見他腰的右面別著一部手機,左面別著一把腰刀,臉色凝重,一絲不苟地工作著。於是我想,如果讓他當一名演員,一點也不比現在當紅的任何演員遜色,困為他太容易進入角色啦!整個剃頭表演大約有二十分鐘左右,然後人們就湧上去和滾元亮及那個小孩子合影,然後就向觀看的游客們收錢,一切都來得那麼自然,那麼“合情合理”……告別岊沙時天色暗了下來,我望著漸漸朦朧的高山密林,也許在那更遙遠的,公路無法到達的地方,或游人無法進去的深處,可以看到更加原始狀態下的苗寨人生活吧。隨著汽車輪子的加快,我的思緒也飛快地運轉起來。世界在變,一切都在變,這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難道誰可以阻擋住人類向著更文明、更進步、更發達的方向發展嗎?只是這發展來得太世俗了點,讓人心裡總有一種不痛快的感覺。再見!密林深處的槍手部落;再見!中國最後的槍手部落。

(在一簇大芭蕉樹前,我們抬頭一看,下面是一大片黑黑的屋瓦,在綠樹的包圍中十分安寧。)

(兔子蹦蹦跳跳地自顧向寨子中走去,襯著路兩邊蒼老的吊腳樓和濃綠的竹林,外加一點背包的紅色分外顯眼。)

(苗家女人正在仔細地梳洗著自己的頭發,看來不管是在什麼樣的條件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寫生的游客為岊沙的小學生們畫像。)

(滾元亮則操起鐮刀,在男孩子頭上就剃了起來。那鐮刀相當鋒利,刀走處,頭發就紛紛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