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
雲南。2005夏末
從白水台到哈巴雪山,從清晨到日暮,走不完的路。
雪山腳下的無名村落。溪水潺潺而過。放下背囊,解開長發,讓刺骨冰涼溶化風霜。
“維!你傻啊!雪山水洗頭會感冒的!”
“怕什麼!快過來啊!Stella!”
夏天快要結束的溫暖黃昏,我的長發那麼柔軟那麼肆意的蕩漾在粼粼水面。
莫
廣州。2005夏末
大部分時候,我是個冷漠的男人。風花雪月不屑回首,逢場作戲如揮衣袖。
女人來來去去。她們的名字與歡顏逐漸淡忘。——“莫,你是薄情郎。”
即便是。又怎樣?
夏天快要結束的起風的夜,把味蕾交給啤酒,把耳膜交給音樂。把一個男人心底僅存的一絲溫情,交給往事幻滅。
Stella
雲南。2005夏末
快樂的孩子,早已酣睡香甜。
不快樂的,點燃第七支煙。
繁星閃閃,光華如鑽。最美的風景從來都不是與最愛的人看。
蒼茫荒蕪的哈巴雪山。孤獨,是永恆的陪伴。
夏天快要結束的寂寞凌晨,想念你,是我沉迷的消遣。
Brad
Brighton。2005夏末
來到這座英國東南部的濱海小城,是八月。
剛下過一場冰雹。海水濃郁而深藍。躺在沙灘上的小情侶,合披一件風衣,用laptop看Movie。浪潮翻卷。世界仿佛與他們無關。
夏天快要結束的陰霾午後,我突然很有衝動走完長長的海岸線。
維
雲南。2006初春
我哼著歌擦玻璃。客棧裡那扇大大的布滿塵埃的落地窗,終於明淨透亮。
Stella散步去了。她越來越沉默。在湖邊抽煙,就是一天。如果愛情會把快樂消耗得灰飛煙滅,我寧願孤單。
我又怎會孤單?次第在小廚房裡熱火朝天的炒菜,飄香四散。平措卓瑪家的孩子們追逐嬉鬧,從屋裡摸爬滾打到屋外。帥氣的摩梭小伙,晚霞中撐著豬槽船,偶爾拋來個媚眼,浮想聯翩。
“兩個丫頭!開飯咯!”
我覺得這就是幸福。像三月的瀘沽湖水,天天天藍。
莫
廣州。2006初春
淅瀝的小雨,下了整夜。
“你他媽到底愛不愛我?!”
聲嘶力竭。啤酒瓶被清脆的砸爛,明晃晃的尖利的碎片抵在我胸前。盡管如此,我能說的,只有抱歉。
女人,無論她們痴纏,決絕,幽怨,狂野。。。我的游戲規則從不輕易改變。
我是個冷漠的男人。我心底僅存的一絲溫情,全部留給了一個往事裡的女孩。她最愛三月春天。
我覺得幸福離我很遠。也許曾經有過,早已風吹雲散。
Stella
雲南。2006初春
三月,我們有短暫的停留,在瀘沽湖裡格島的“清醇屋”客棧。
一樓是酒吧,落地玻璃窗讓小木屋灑滿金色的陽光。二樓是客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維總是把窗戶擦得一塵不染。然後領著島上的摩梭孩子在湖邊瘋玩。次第逗她喝酒,明明不會,她也敢一口干。
次第就是客棧老板。有故事的蒙族男人。外表落拓不羈,居然一手好廚藝。吃完飯幾杯暖酒下肚,開始敲著碗筷放聲高歌。“我的名字呀,扎西次第嘛,全國各地我走遍啦。四川丫頭嘛,跟我談呀嘛,姑娘的個子我看不上。河南丫頭嘛,跟我談呀嘛,姑娘的牙齒我看不上 。。。”
維拿我打趣:“廣東丫頭呢?怎麼樣?看不看得上?”
大家笑作一團。
我覺得幸福只在瞬間。盛宴終究要散。轉過身,點一支煙。晨曦中的湖水起伏連綿。
Brad
Brighton。2006初春
晴朗的日子,沙灘旁的露天Cafe,一杯Martini,一片海。
埋頭小說的金發女郎。喝啤酒自彈自唱的英俊少年。躺椅上呢喃的情侶。玩泥沙的洋娃娃。午後斑駁的三月暖陽。
這座悠閑的小城。大巴司機,餐廳侍應,未婚媽媽,同性戀人。。。他們過過往往。他們都擁有純粹的笑容和自由的眼神。
我覺得幸福是遠走高飛的風箏。毅然掙脫束縛,奔向嶄新旅程。
維
雲南。2007深秋
徒步虎跳峽,最驚險刺激莫過於穿越“一線天”。
左側是高不見頂的懸崖峭壁,有飛沙滾石從天而降。右側是水流湍急的萬丈深淵,低頭一看,腿就發軟。
短短五十米。這是一段拿自己當賭注的路。
大風吹,又揚起一片沙石紛紛墜落。我閉上眼。恍惚浮現記憶中那張微笑沉默的臉。向我攤開掌心。淡淡的鼓勵,“別怕!小傻瓜。”
我平靜的走了過去。
莫
廣州。2007深秋
“先生,整晚只見你喝悶酒。Come on,我請你跳舞。”
手指纖細薄涼。殷紅的蔻丹在黑暗中閃爍出瑰麗的光芒。
我輕握她遞來的手。可是我再也不會對任何女人攤開我熾熱的掌心。
我亦不再對任何女人說出那句塵封心底的話:
“別怕!小傻瓜。”
Stella
雲南。2007深秋
維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走了過去。這個柔軟甜美的女孩,總有讓人意想不到的果敢和勇氣。
納西族向導反復叮囑我們切勿負重。千鈞一發的時刻,身外之物全是多余。
現在後悔已來不及。要麼,轉身回頭。要麼,大膽往前走。
深呼吸。我把肩上的背囊卸下。默念一二三。看著它干脆利落的向萬丈激流沉沉墜去。
舍即是得。
兩手空空,步履如風。
Brad
Brighton。2007深秋
午夜,驟然醒來。
夢裡不知身是客。我在哪裡停泊。
枕邊是這些年她寄來的明信片——
我在哈巴雪山的星空下。想念你。
我在瀘沽湖的小客棧。想念你。
我在虎跳峽的一線天。想念你。
。。。。。。
原諒我。
對你的愛,無能為力。
海鷗的叫聲若隱若現。我和我從前的世界,漸行漸遠。
維
雲南。2008冬至
屋外大雪紛飛。屋裡爐火正旺。捧著茉莉綠茶,嗑著五香瓜子,我喜上眉梢:“哈,你輸啦!今晚你洗碗咯。”
Stella怎肯罷休,“急什麼!再來一局!我就不信了!”
我們的嬉鬧並未影響到身旁的客人。
他們是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妻,來自挪威。面對面的坐著,兩杯Irish Coffee,各讀各的書,偶爾相視一笑,天真浪漫。
這個冬季,在麗江,我和Stella開了一間名叫“阿古起作”的小店。讓路過的人停停步,歇歇腳,喝杯暖手的咖啡,抬頭看看許久未見的湛藍的天。
莫
廣州。2008冬至
這座不下雪的城市,越來越說不清對它的感覺。有深深憎惡,也有淡淡眷戀。成就了最初的夢想,也改變了曾經的一切。
我結束了我的生意。結束了身邊女人們與我的關系。
仿佛又回到單純明媚的從前。黃昏裡迎著風,舊單車尾搭著名叫維的小小女孩,我依然還是那個微笑沉默的少年。
這個冬季,繁華落盡。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怎樣追回失去的永遠。
Stella
雲南。2008冬至
“阿古起作”,納西語“阿哥請坐”的意思。
我和維把它盤下來。旺季賓客滿座,淡季悠然自得。周末,我們騎兩小時的單車去寧蒗縣裡的希望小學當代課老師,風雨無阻。黝黑的膚色,粗糙的裝束,明亮的笑容,已經不常被人看出我們是從城市來的女孩。
時光就這樣平淡從容的從指間流過。
愛已成往事。
這個冬季,我寄出最後一張明信片——在麗江。親愛的Brad,對你,我終於可以不再想念。
Brad
Brighton。2008冬至
我穿著厚厚的大衣,握著兩杯熱咖啡,坐在廣場的長凳上。
鴿子們安詳的在我腳邊踱步覓食,流浪的街頭藝人用廢棄酒瓶做成打擊樂器,把搖滾情歌唱得震天響。
她從麗江寄來的明信片,我放在胸前的左邊口袋,離心髒最近的地方。我知道,這是最後一張。
“Brad!”
我起身迎上去。
這個冬季,我和我的同性戀人十指緊扣。冰雨過後,陽光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