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 肩
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一次的擦肩。
背著雙肩包獨步在八角街後巷,就我自己和陽光投射下自己的影子。一牆之隔,隔開了八角街的喧囂。轉一個彎,再一個拐角,就是拉薩居民的房子了。有點像北京的四合院,我跨過門檻,從有藏族風格的大門走進去,中間是一個院子,有人在梳洗,三面是屋子,樓有3層高。門邊偶爾看得見用粉筆寫著某某的名字。我看見兩個藏族女孩在灑滿陽光的弄堂裡跳橡皮筋,大約7、8歲。小巷裡很靜,只有她們和我,我坐在門檻上,用相機捕捉著她們跳躍的瞬間,一個女孩每每她看到我端起相機,就會衝我甜甜得笑,我好像停住在那個光陰的瞬間裡,久久不願離去,像看到自己的童年。納木錯那晚的月亮是半圓,星星特別亮。我喜歡看星星,而納木錯星星又是那麼地漂亮,我怎麼都沒有理由不出來欣賞。大家都准備睡了,我一個人走出工棚。夜裡的納木錯接近零度,我穿上這次准備的最強御寒裝備,棉毛褲加羊毛內褲、羽絨服、帽子、圍巾、手套。走在空曠的空地上,靜靜抬頭仰望。我期待在西藏再次看見流星。記得前兩次看到流星都是和朋友們一起,第一次是十年前在宏村的月昭,20歲的我躺在地上,說要讓星星做被子。第二次是去年年初在埃及的沙漠裡,聽著導游手機裡迷人的阿拉伯音樂。神湖納木錯,是否可以讓我再次見到流星呢?看著繁星滿天,我的心裡微笑著,也許只有自己才能體會那刻的心情,感慨著身邊沒有心愛之人牽著我的手,卻又特別享受一個人的夜空,有些入神。忽然地,視線的右側有流星劃過夜空,從右往左行,我激動極了,我居然如願以償,盡管同前兩次一樣依舊來不及許願,但那晚的流星是屬於我一個人的,我默默欣喜著。我繼續望著夜空,此時,有個男人走來身邊,不記得他的開場白是什麼,總之後來問我要了電話,看他點了支煙,似乎有些緊張,他開了口,我也就欣然地給了。他在上海工作,也是從上海到拉薩,他們一行6人,4個男生2個女生,玩業余登雪山的。這次來西藏是為了去攀啟孜峰(6206m),到納木錯是為了適應海拔。看他穿了一件始祖鳥的衝鋒衣,應當也是比較專業的戶外選手了。他說登山分喜馬拉雅式攀登和阿爾卑斯式攀登兩種,大部分人是選擇喜馬拉雅式攀登,是有人修路有人背包的那種,通常是3個登山者配一個開路人,他們這次陣容比較豪華,9個人攀,配了12個開路人,都是登山學校的20歲左右的孩子。阿爾卑斯式登山對個人的能力體力要求十分之高,完全靠個人力量,目前中國很少有人用此種方式。還說,中國的登山運動水平落後歐洲50年。此人看上去有些胖乎乎的,不太像登山者,不過這樣的聊天,對於我這個從來不了解登山的盲人來說也算是普及教育了。他說他們7月還會去登某某峰,明年4月要去攀法德交接的勃朗峰,這個我知道,就是Montblanc品牌的發跡地。他說回拉薩聯系我,然後就回去了。真不知道他有沒有覺得是在對牛彈琴。在西藏,盡管我有看起來像老驢的始祖鳥的衣服和montainhardware的背包,但其實我是一只地道的菜菜鳥。
我貪心地期望看到第二顆流星,但直到夜裡的風把我的身體吹到冰涼,那些星星仍然停在那兒沒有動靜。我把雙手環抱在胸前取暖,對著天空說:我要做一個快樂的人!我要做一個努力的人!我要做一個幸福的人!然後回到屋裡,開臥談會去了。第二天早餐的時候,又遇到他們,原來我們住同一個工棚,在同一個餐廳用早飯,他們比我們先一步離開回拉薩。
瑪吉阿米是我在拉薩出沒最多的酒吧,初到拉薩的第二晚以及回到拉薩後的兩天,一共光顧了三次。我喜歡坐在三樓露台的轉角上,可以看到八角街的東街和北街。白天,那裡熙熙攘攘,路邊整齊的商鋪,有書店、首飾店、唐卡店、地毯店等等。人群裡有藏族商人、四川商人、磕長頭的虔誠信徒、穿著衝鋒衣的行者、團隊的游客。不遠處有山,連綿著的群山,一朵朵白雲掛在湛藍的天空,不經意間左左右右都是一幅幅畫卷。點一壺酥油茶,翻看瑪吉阿米最著名的留言本,或讀一本關於倉央嘉措的書籍,一個下午或者一個晚上,輕輕點點地悠閑。
出發去西藏之前,就一直念叨這個酒吧,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和他的情人瑪吉阿米約會的地方,那是17世紀的事情,有了這樣的故事背景,這個酒吧被蒙上了濃濃地神秘色彩,變得富有生命力似的令人向往著。第一次踏進瑪吉阿米,是夜晚了,我在一樓的櫃台買了倉央嘉措的詩集和傳記。捧著書來到三樓露台,夜晚的拉薩有些微涼,趕忙把外套穿上。我們四人相對而坐,左邊鄰座是一群廣東來者,我看見他們桌上有本紅色封面的西藏手工紙本子,便問這本子是他們的還是店裡的。他們客氣地說是店裡的,可以拿去看。我拿過本子,裡面已經密密麻麻很多留言,但日期卻都是近兩天的,在這兒留言的人還真不少,興許是大家都想在這個曾經留下達賴愛情的地方留一點自己的心情。有人為了蜜月而來,祝福兩人的愛情長久;有人為了遺忘而來,誓要忘了誰,從明天起,砍柴、喂馬、周游世界;有人記下剛剛做爸爸的喜悅,還說要做明天的股神;看著那些留言時而感動,時而發笑。我從背包裡拿出支筆,也在本子上塗塗畫畫起來。Louise拿過留言本,要看我留了什麼,卻無意間發現了一個北京男孩的留言,日期是當天,名字和她認識的卻未曾見面的一個北京男孩一樣。她給那個她認識的同名男孩發了條信息,說在瑪吉阿米看到了他的留言,問是不是也在拉薩。那個男孩激動得撥了電話過來,他們果然認識,男孩說晚上7點他還在這家店裡。他讓Louise等他,他一定要過來見見她。大家都覺得這真不可思議的奇遇,緣分哪~~!難道就因為這個拉薩?是瑪吉阿米?夜深了,我們從三樓露台搬到了二樓,昏黃的光線、柔軟的沙發,我們等待著有緣人的到來。二十分鐘後,一個瘦高、俊朗挺拔的男孩坐在了我們的對面,大家復述著相遇發生的過程,覺得十分有趣。他第二天一早要出發去珠峰大本營,而我們第二天則是去日喀則。如果誰晚來一步,就必定錯過了。北京男孩認識瑪吉阿米的伙計,夜深了,酒吧裡就剩下我們,伙計也坐了過來,加入聊天,一個有點靦腆有點酷酷的藏族小伙,他告訴我他叫真丹,是老板的侄子,我們互留了電話。
從納木錯回來的第二天,上午我去了布達拉宮附近的郵局,挑了些名信片寫上“扎西德勒”,寄給朋友。和郵局的阿姨聊天,她說她那個年代學的是漢語,藏語沒學,現在很多東西都看不懂,不像現在的孩子,學的是雙語了。臨走,阿姨告訴我,可以到郵政大廳的桌上去蓋各種紀念郵戳。我跑去隔壁,蓋戳的地方有個男人也在蓋,戴副眼鏡,看起來很是斯文。他有厚厚的一疊很好看的名信片,我是問他是哪裡買的,我怎麼沒買到。他說那是3.28日農奴解放50周年那天發行的紀念名信片,上面還蓋了3.28日的郵戳,是買不到的。見我有些遺憾,他主動送了我一張。他是從北京來援藏的,被分派到郵局工作。我很感謝他,在他邊上開始在我的那些名信片上一個一個蓋紀念章。下午同伴們去逛盧布林卡和哲蚌寺了,我覺得一路上還是有些匆忙,決定把這些景點留給下次,我必須騰出閑散的心情留給拉薩。一個人晃晃悠悠再次來到瑪吉阿米,依舊坐在三樓露台的轉角上。叫丹真幫我點了一個凱撒色拉、一個牛肉三明治和一壺酥油茶。“嗨,你是一個人嗎?”鄰桌有個女孩對著我說,我笑迎著點頭。“我也是一個人。我聽你打電話是上海人吧,我也是上海人,你坐過來吧”。我說:“我就想坐在角落上,或者我們就這麼聊天吧”。我們中間隔了三個位子,她在我鄰桌的對面。她說她們一行7人,從格爾木一路開車上來的,17個小時5000米左右的山路,把所有人都顛慘了,有人逃了回去,有人去了珠峰大本營,只留了她一個,計劃隔天去靈芝。她說她一個人怕,晚上要和我們一起晚飯,我答應了。
話間,對面坐過來兩個藏族阿姨和一個小男孩。我主動和阿姨打招呼,她得知我是上海人,很欣喜地告訴我她很喜歡上海,每年都要去一次,每次都要去東方明珠上的旋轉餐廳吃飯。阿姨比媽媽小3歲,在拉薩工作,已經退休,她和藹的語氣和禮貌的表情讓我猜測她一定是名干部,她說她阿裡的親戚來拉薩玩,她陪著他們逛八角街,逛累了所以上來喝壺酥油茶。我抓著阿姨問關於藏族習俗的事情,這比看書可直接多了。這個藏族阿姨給人感覺特別親切,可惜她的那個親戚和小孫子都不會說漢語,我很友好地朝她們微笑,從包裡找了一塊德芙給小男孩,男孩4歲,黝黑的膚色,明亮的大眼睛,總是認真的看著我說話。大概一個多小時過後,阿姨說不占著位置了,把位置留給我們這些來西藏旅游的人。我感慨著她的體貼,看她們起身離開。
一會兒功夫,我這桌來了五個在拉薩工作了六年的重慶人,兩個女孩,三個男人。女孩20出頭,男人應該長我兩歲。旅行社的干活,不是計調就是導游。我像老鼠掉在米缸裡一樣我提問他們回答著,在布達拉宮請一個導游要100元,還不知道正宗不正宗,這會兒眼前的可是免費的,哈哈。對於一個尚有幾分姿色的單身女孩,那幾個男人還是很樂意各抒己見的,於是從班禪到達賴,從前藏到後藏,從3.14到今年的旅游市場,從最棒的溫泉到沐浴節、雪頓節,我聽得有滋有味。大約5點時分,我和這個幾個重慶人打招呼要先離開,感謝他們熱情的故事,因為我打算去大昭寺門口冥想去了。下樓的時候遇到丹真,我告訴他我第二天就要回上海了。
大昭寺的正門是緊閉的,游客從邊門入。5點多的太陽剛剛好,沒有中午那麼強烈,背靠著牆,面向大昭寺緊閉的大門,席地而坐,面前是朝著大昭寺磕長頭的男男女女們,他們雙手合十,頭、口、心,然後五體投地,起身,再俯身下。在這樣周而復始的重復裡,容易讓人產生幻覺,這兒哪有什麼匆忙,哪有什麼欲望,哪有什麼煩惱,一切皆在一步一叩首中化為空。心情十分感動,卻也淡然,我相信只有在那兒坐過的人才能理解這種心靈的洗滌與震撼。我的左邊有轉經的僧侶,右邊是一個著百姓服裝的藏民,我主動詢問,是從四川阿壩州來這裡朝佛的。他的右邊,是一群和我一樣的背包客,聽他們都是住在平措的,就是我們來時住的客棧,他們正在搭訕一個也住在平措的單身女孩。其中有一個自稱是老川藏,這次也是從成都開車上來。他問那女孩,拉薩和成都有什麼不一樣?女孩說差不多。他說怎麼可能差不多,如果在成都我這樣和你說話,你一定不會搭理我,肯定以為我有什麼目呢,只有在拉薩可以。他的這席話我印像很深。的確,這一路,和人聊天特別隨意,根本不用想用什麼開場白,也不用擔心對方會產生什麼歧義,對方總是會友好的給予回應,哪怕只是擦身而過的一個微笑。我戲說是不是因為高原反應把大家都弄得暈暈乎乎所以才特別開懷。記得在瑪吉阿米看到一對著裝時尚的上海人,拿著架子,表情嚴肅,沒有和任何人答話,我覺得他們算是白來了啦。後來,那幫平措的老川藏裡有一個過來給我看照片,是偷拍了一張我坐在地上執筆寫字的照片,很喜歡,留了email,說會傳來。拉薩的太陽可以照到9點,7點多我們准備去吃晚飯。“剛剛認識你,你就要走了”我收到丹真發來的短信。
從大昭寺門口走過八角街,看見一個背著孩子的藏族母親,孩子是用一條被子和兩條繩子綁在身上,一個看上去和我家寶寶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已經睡著了。媽媽背著熟睡的孩子圍著大昭寺三步一長頭地跪拜,背上的孩子隨著母親的身軀顛簸起伏,女人的衣著有些髒,五體投地在繁忙的大街上,怎能不髒,我看到她胸前的衣服隆起,她一定還在哺乳。我注視著他們,我慢步走過他們的身邊,目光久久離不開他們的身影,卻又不願意再多看,因為鼻子已經很酸,就快要流淚,我轉過頭,快步離開。這種對信仰的無尚虔誠是我們漢族難以真正理解的。看到她認真的和孩子熟睡的臉龐,如果她是為了錢,我願意拿出我一個月的工資來接濟她,但她不是,她是為信仰......晚餐後,我們去了亞賓館對面的矮房子酒吧,一個以音樂為主題的酒吧。地方很小,店裡只有一個尼泊爾女孩招呼客人。我見吧台裡放了很多CD,就問那女孩是否可以買,她說可以賣,30元一張,她可以放給我聽,讓我挑。我就坐在吧台上,一張一張聽。女孩是尼泊爾藏族,她會說尼泊爾語、印度語、英語、藏語,只有漢語她剛剛學,來中國才五個多月。女孩長得很漂亮,一雙大眼睛,一頭長發,很客氣地幫我推薦他們老板自己收藏的音樂。從尼泊爾音樂、印度音樂到藏語歌,我陶醉地聽著,還有一盤franch cafe真是美妙極了。她答應買10張送我一張,於是我大概在30盤音樂裡挑了11張。
要離開拉薩的那天,起床後,心情就有些莫名的低落,不止是我,Louise也有這種感覺。我說我有些舍不得,倒也不是舍不得這裡的山水風景,而是舍不得那份開懷的心情。我可以如此友好地對身邊每一個人微笑,像主動投來微笑的人回應微笑,我失落於我就要回到那個冷漠的一馬路的人都板著臉的都市,但都市就是那個樣子。
下午的飛機,上午,Louis去買唐卡去了,我逛著逛著就又走到了瑪吉阿米,丹真在三樓的平台上澆花,我問他那是不是他種的,他笑著說,那是從市場買來的,5元一盆,它們被整齊地掛在露台外的一圈,用來點綴。丹真每天一早都會澆這些花,拉薩的日照厲害,一天不澆,花就會枯死。我去得早了點,不過也已經有客人了,有一群中年人,長槍短炮地,留了一個人看東西,便下樓創作去了。服務生們還在打掃著。我仍舊要了一壺酥油茶。丹真端著他的早飯,在我對面坐下,是一盒藏面,他說每天早餐可以吃掉這樣的兩盒,又告訴我他很懶,從來不洗這個盒子,只是用餐巾紙擦,擦到沒有味道就可以了。一個多麼純真可愛的大男孩,我微笑著聽著他說。他的爸爸是藏族人,媽媽是漢族人,他在四川大學念了一年英文,現在打算在叔叔店裡幫忙鍛煉一下。他小時候喜歡去媽媽家過年,因為外婆會給壓歲錢,有一年他問奶奶要壓歲錢,藏族的奶奶不知道壓歲錢是什麼,後來被他爸爸知道以後,一頓棒打,他笑盈盈地說著小時候的故事,說著藏汗的不同...... 他還沒有來過上海,我答應他等他有機會來上海的時候,我一定帶著他玩。鄰座又來了兩個人,Louis也買好唐卡來店裡找我了,那兩個北京人是從尼泊爾來,在博卡拉徒步後從樟木進藏,這是他們到拉薩的第一天。而我們就要離開。丹真和瑪吉阿米就是每天這樣迎來送往。
回來的飛機上,鄰座的美國老太太送了我本Fodors出版的China,她來中國玩24天,已經去了西安、北京和西藏,接著游玩上海。還留了email給我,說我去美國旅行的時候她帶我玩。到了浦東機場,我推著行李車到二樓出發等LG來接,旁邊有一群中年男人,一大堆行李,無頭蒼蠅似的不知道該怎麼把行李弄進去,我指點他們可以去後面推行李車,他們十分感激,然後我主動地對他們說:你們哪裡人呀?他們有些疑惑地回答了我。我恍然,他們臉上質疑的表情告訴我,我已經從天堂回到塵世了,不可以再七搭八搭了,哈哈。
在拉薩,陽光照在心上,心是透明的,心是柔軟的,心是敞開的。我真心感激所有那些與我在旅途中擦肩的人們,是你們豐富了我在青春裡對西藏的美妙記憶!
回來後的幾天裡,我一直無法完全平靜自己的心情。我激情昂揚地對每個人說著西藏,說著拉薩的種種。一日,我對去了西藏多次的朋友說我是實在按奈不住,千萬可別取笑我。他說不會取笑你的。剛從西藏回來的人都這樣,今後,每每說到西藏,還這樣!哈哈。

(瑪吉阿米的凱撒色拉)

(夜晚的布達拉)

(拉薩後巷女孩3)

(拉薩後巷女孩2)

(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