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八記:西遞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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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像鳥,在孤獨時需要伙伴,在喧鬧時盼望寧靜。這句話到了西遞,就變成了:喬和我,像田野裡的草地,在雨天裡渴望陽光,在太陽下想念雨水。
在古徽州游蕩的日子裡,風雨緊隨,好不容易在游西遞那天放了晴。可是天晴了,我們卻說,還是下雨天好。你知道嗎,只有在下雨天,當西遞的路被淋得濕漉漉的,它才能告訴你“多黑”是一番什麼景像。
“黟”字,在字典中除了作地方名,別無它意;西遞所在的黟縣,便只能解釋為一個“多黑”的地方了。在西遞,大街小巷都用黑石頭鋪成。我竭力地想勾畫出雨中的西遞:被雨水浸透得烏黑光滑的黑石板,變成了一個個端硯,那淌雨水如同剛剛磨好的墨汁安躺在硯台上,等候著一支上好的狼豪,在上面輕輕一沾一按,然後優雅地旋一下筆尖,便可下筆了。無奈,在陽光的照耀下,西遞的那些鋪著大塊黑石的路,是灰色的,像蒙著厚厚的塵,它們都是些主人疏於勤練的方硯。
雖然與那黑石板化身的端硯無緣,但墨跡飄香的西遞以楹聯安撫了我們。在西遞,只要你抬腳跨進一人家,抬頭所見,除了楹聯,還是楹聯。許是這裡的墨石太豐足了,隨手沾來便可書寫,即使是瞬間閃過的靈感也不會錯失。如一幅對聯所說:腹有千家墨,筆無一點塵。
這些楹聯,有的很風雅抒情:
清風明月本無價,遠水近山皆有情;
以八千歲為春,之九萬裡而南;
有的闡述人生哲理:
事臨頭三思為妙,怒上心一忍最高;
安居如撐傘,遮身便是愛身;外事類圍棋,出手不如束手;
而更多的是推崇讀書:
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
舊書不厭百回讀,百言徵世聚墨多
敦孝悌此樂何極,嚼詩書其味無窮
借用西遞的楹聯來形容西遞的楹聯,那就是:千管文豪爭色彩,萬家詩墨競風流。(佚名題,西遞魁星樓)
西遞的儒雅,並不孤立,而是與商業渾然一體的。
宏村與西遞,同是世界文化遺產。如果說宏村的靈魂深處有水,那麼,西遞的骨髓之中便是商。游走在西遞,商家、商人、商鋪、商品與我們如影相隨。它們是那麼自然地滲透在西遞的每一個角落,從商的風氣,在這裡體現得淋漓盡致。在宏村我說水,在西遞就言商吧。
剛進村沒走多遠,我們就撞進了遇見的第一間茶葉鋪。一個小伙子坐在門口,低著頭,將手伸進一只大鐵鍋裡,不停地翻動著鐵鍋裡的一小撮茶葉。我有點少見多怪,問他:鐵鍋熱不熱?說著想伸手去摸一摸,眼角瞥見小伙子用來吸鐵鍋蒸汽的布,焦黑焦黑的,手便縮回了。我說要炒多久才算好呢?小伙子說:好幾小時,而且要反復多次的炒。我心裡嘀咕,一天不停地炒,也沒多少兩啊,好像不太符合經濟效益哦?
我不是愛茶懂茶的人,讓我喝人工炒的黃山名茶太平猴魁,算是暴殄天物。茶葉鋪裡,我愛上的是擺放著讓客人品茶時坐的樹墩。原來,這些樹墩都是小伙子的父親做的,他的木雕店就在隔壁。
小伙子繼續不停地炒著茶,喬和我卻轉移到了木雕店。這木雕店有點文藝沙龍的氣氛,牆上掛著許多水彩畫,主題都是西遞的風景人物,像來寫生的學生的作業。店裡很隨意地擺滿了木制工藝品,還有些半成品也堆放在一邊。
師傅四十多歲,笑意濃濃,一見面,說了句很感性的話:能來到我這裡,真是緣分啊。讓人覺得不是走進了商鋪,而是參加一場朋友聚會來了。師傅介紹他的作品(產品、商品)時的神情有點像在誇獎自己的孩子。他說他的這些孩子們呀,都是從山裡掏回來的,把泥土刷洗干淨,再根據樹種、形狀、大小的特點,制成花瓶、筆筒、煙缸、凳。。。是啊,它們每一件都很獨特,不管被雕琢成什麼,仍然不能掩蓋它們天然的神態和個性。帶著泥土的氣息、木材的芳香、還有森林的氣味,我真怕它們是老爸爸手中的匹諾曹,會突然間動彈起來,滿屋子地跑。
喬拿起一個筆筒左看右看,愛不釋手,想買,問價。師傅卻說,那是朋友送的,不知道它價值多少,不想賣。喬心有不甘,過了一會再問,師傅有些猶豫,但堅持不知價值很難開價。喬有些失望,奪人所愛非君子,也就作罷。最後我們出門要走,師傅卻忽然改變主意,開了個價。這回,有些失望的是我,因為我倒是願意看到師傅堅持保留朋友送的禮物。
告別茶葉鋪和木雕店,向西遞村的更深處走去,我們彙入它的無商不歡當中。
與古徽州的其它村落一樣,西遞保存著許多古老的大宅子,例如敬愛堂、履福堂、仰高堂、尚德堂、追慕堂等等。雖說這些宅院各有各的風采與氣派,若非懷有特殊使命的專家或學者,普通游人看多了總不免會感覺有些雷同。而西遞的古宅,卻以獨特的方式讓你記住它們。伍爾芙曾寫道,樓房的每一扇窗口背後,就是一個人甚至一家人的故事;而西遞每一個開放給游人參觀的宅子,推門而進,就是一個個別有洞天的商“家”。
站在宅子的高牆外,凝視那扇古老厚重的木門,醞釀好了探古尋幽的思緒,懷著恭敬的心情,跨入屋內。一兩秒後,眼睛適應了光線,逐看清室內乾坤。沒錯,是住著人家的老宅子,天井的盤栽、正廳上方的匾額、精美的雕花、屋梁下吊著的火腿或腊肉,都有。然而,卻又多出了許多玩意,琳琅滿目的,各家特色不一。
有一位制硯傳人的老宅,廂房布置得猶如小型硯台博物館,精美絕色的硯台令老屋蓬蓽生輝,古董硯、禮品硯、觀賞硯、、、盡管目不暇給,卻絕不會掩蓋住一小幅聯合國秘書長安南的題詞。游人一旦踏進屋內,很容易忘記了原來的欣賞明清建築的目的,轉換成了顧客的身份,在主人的熱情介紹下瀏覽物品。
這種專門店不多,西遞老宅裡的商家大都經營“古董”,每家的貨品類似,不外乎銅鎖、銅鏡,木雕古玩,玉器舊書,怪趣擺設、、、若不是同一種古玩會出現在各家的台面,還真會讓人產生一種在落難貴族家淘寶的感覺呢。假如祖先有知,他們會如何看待這發生在祖宗眼皮底下的生意呢?他們會稱贊道:好啊,不愧是徽商的後人!還是,會搖頭嘆息:罷了,連自家的地盤也淪為生意!
走在西遞的小巷,每每經過人家的門口,主人會說:來我們家看看吧。或者是:進來我們家喝杯茶吧。有些讓人覺得招架不住。對比起十公裡外那寂寞的關麓村,西遞的確是商機勃勃。
逛啊逛,到中午,我們被一位偶遇的村民熱情地帶到了她的姐姐家去吃農家樂。才進門,有個英俊男孩笑著和我們打招呼:不認得我啦?原來是早上在中巴上告訴我們去西遞在哪裡下車的那個男孩,這回,我不得不說:緣分啊。
這是很和善的一家人,房子是買了村裡曬谷場的一塊地蓋起來的,有四層高。這片曬谷場定是吸收了大量陽光谷物精華,建在它土上的屋子定然茂盛:主人家的生意很好,既做客棧,也有農家樂,還將天台修葺為西遞的制高點,吸引攝影愛好者來拍照。主人足不出戶便可安居樂業了。
趁著女主人為我們做飯的空擋,我們爬上了天台,從這裡能俯視整個西遞村:一片片黑瓦,無數白牆,尖尖的屋檐,筆直的牆身,背後是墨綠與青翠交融的山林。這一幅,是讓你無論何時想起古徽州,想起西遞村,就會在腦中跳躍而出的畫。這時候,如果不是頂著火辣的正午的太陽,我一定會站在天台,眺望遠方,一直看一直看。。。。。
我在西遞所見,遠遠多於我所能寫,無奈它的商味實在是濃得掩蓋住了其他的感官感知,只好滿紙言商。
西遞的“商”,有些雅,有些儒,有些親切,濃濃的卻不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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