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並不驚艷的小村莊,雨崩

作者: shijun_1981

導讀迪慶雨崩,是我麗江、中甸、德欽之行的最後一站。車駛出飛來寺那條街時,已經快中午了,早上的雪山觀客早已各奔東西,梅裡十三峰,仍在雲卷雲舒中時隱時現。卡瓦格博的峰頂在藍天的襯托下,分外清晰,我的心情,也由於這個早晨的天公作美而格外晴朗。 去雨崩,我是隨了網上的大流嗎? 去雨崩,是因為看到麗江DIY論壇經典活動版塊的帖子裡那些雨崩回來發的充滿 ...

迪慶雨崩,是我麗江、中甸、德欽之行的最後一站。車駛出飛來寺那條街時,已經快中午了,早上的雪山觀客早已各奔東西,梅裡十三峰,仍在雲卷雲舒中時隱時現。卡瓦格博的峰頂在藍天的襯托下,分外清晰,我的心情,也由於這個早晨的天公作美而格外晴朗。

去雨崩,我是隨了網上的大流嗎?

去雨崩,是因為看到麗江DIY論壇經典活動版塊的帖子裡那些雨崩回來發的充滿美好回憶的照片?

去雨崩,是由於時間還算寬裕嗎?

去雨崩,是因為住在自由生活驛棧新認識的朋友輝的游說?

或只據說,雨崩是個美麗的地方……

去雨崩,多少還因為一點面子和談資罷

所有這些,都在我去雨崩之前,似是而非,不甚了了……

從飛來寺到西當溫泉,大約兩個半小時的車程。路上看到在峽谷中奔淌的磚紅色的瀾滄江時,有種驚訝,因為想像中這條著名的河流好像應該是青綠色的,尤其是當她流淌過西雙版納綠色原始叢林時的樣子,如果不是親眼得見,很難相信眼前這種干熱河谷的景像。

其實,在奔子欄看到的金沙江,就和在石鼓鎮的江水很不一樣,金沙江畔在石鼓鎮所呈現的,是高原江南一般的風景,而在奔子欄月亮灣光禿干燥的山體襯托下,展現的則是一種質樸蒼黃。

如果旅途之於你,不是匆忙從一個標志性地標趕向另一個地標的概念,那麼留意在迪慶的行程中,由於海拔的起落所呈現的山體地貌,河流乃至植物種類和高矮的變化,其實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尤其在這樣的季節,會讓你一天內剛經過綠意盎然的森林,便進入直白裸露的鐵灰色岩石山嶺,然而翻過一個埡口或是轉過一個山彎,就有層林盡染的斑斕秋色迎面撲來,在一座座雪山山峰的映襯下,分外絢麗。

從西當溫泉,走入雨崩的行程就開始了。出於對12公裡上坡路程和1200多米海拔落差的綜合考慮,我決定不要把自己的體力消耗在進雨崩的路上,於是選擇騎馬到的海拔3700的南宗埡口,然後步行下山,直奔下雨崩。一路上來或在向陽的山坡上行進,遠眺雲裡霧裡的白茫雪山,或在大樹參天的原始森林裡盤轉而上。雖然把胯下的馬累得夠嗆,倒卻使我好整以暇,得以將沿途風光盡掃。

6公裡的下山路,自然輕松。路上,居然又看到梅裡雪山卡瓦格博的側影,峰頂奇跡般地仍在視線中,這個距離讓我意識到自己幾乎到達了梅裡雪山的腳下,對雨崩的概念突然有了一點感覺。離開了飛來寺,但我們沒有離開梅裡雪山的神界,雨崩,好比是一道門,或一個更近的驛站,使我們更加親近梅裡雪山。

拍了一張在綠色山谷中的下雨崩村,寧靜,美麗,但似乎並不令人驚嘆。

作為客棧當天最晚到達的客人,在微黑的傍晚我們甚至沒來及辨清方向和環境,就草草地落宿,吃飯。徒步者之家客棧,如其名,是通向神瀑或者大本營方向最近的打尖地點,對計劃去以上兩個地方的人,住宿這裡是最好的選擇。

這一夜,一向外出從無擇席毛病的我,居然難得入睡,於是半夜12點多,終於忍不住穿衣下床,推門出屋。卻不料一輪皓月當空,白光遍地,這般近的月亮,這樣清冽的空氣,如此安詳寧靜的村莊,於全無睡意的我,真不知是一種辜負,還是應該慶幸自己沒有錯過。

也許是頭天的天氣過於完美吧,大自然也常常是要平衡賜予人類的,第二天的清晨,就在雲霧彌漫中開始了。我可能總共也就睡了不到三個小時,6點鐘的時候就醒了。隔壁的三個年輕人,早早地起了床,開始商量當天的行程,因為房間之間只是木板相隔,左鄰右舍的動靜都會非常清楚。

其中一個小伙子的一句話,頗有意思,他說凡是進來雨崩的人,都不太會是平常之輩。我心裡一動,為什麼要來雨崩的問題,第一次浮現,而我,卻沒有一個清晰的答案。

其實,雨崩在網上網下的驢友口中,似乎成了一個必去的標志性地點,這個標志,幾乎可以是驢友和普通觀光客的分水嶺。不信由你,所有到過雨崩的人,不管他是騎馬還是徒步來的,都會很有資本地對租車到飛來寺一夜,次日看梅裡雪山,明永冰川後返歸中甸那種游客和方式,不屑一把,因為他們不夠“專業”,也不夠酷。

做行程安排的時候,我曾在碧讓大峽谷和雨崩間搖擺,後來一個做咨詢公司的朋友說,去雨崩村吧,很好,我去過,可惜去神瀑時間不夠了。

嗯,到梅裡雪山棄雨崩而不入,對我這個自認為是半資深的行者,還真是說不過去。

早上9點多鐘,客棧裡的人,基本都走光了,我和同伴仍在廊下的長凳上,悠閑地喝著咖啡,看著白色的霧氣在周圍的山坡上聚合離散,安享這個濕潤寧靜的早晨。我們這樣不緊不慢的節奏,曾令熱中領隊很不適應。他說以前跟他隊伍的人,總是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急匆匆地起早趕晚。

我說,人在路上,時間永遠不夠,與其趕路,不如信步。

不過,通向神瀑的路,可就不是信步那樣簡單。從下雨崩出發後最初的一段,是穿過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從平緩過渡到登高,坡度漸陡。森林中有些路段由於雨後一直得不到太陽照射,又總有犛牛或馬匹不斷踩踏,而成為爛泥地,混雜著牛糞、馬糞,幾乎無法落腳,只能硬著頭皮踩著泥水走。

而當天從早上開始就在下雨,時大時小,幸虧我的衣服防雨性能還算完善,不然結果一定會很難堪。

從海拔3050米的下雨崩,到3400多米的神瀑,落差並不很大,但因為是身在高原,每一次呼吸與每一個步伐的協調變得格外重要,否則就會很容易覺得疲勞無力。我一般的做法是刻意在吸氣時邁右腿,呼氣時邁右腿,並且大聲呼吸來強制自己節奏的一致性,這樣做很有效,在形成了呼吸和腳步的慣性後,我竟一氣走出了原始森林的路段而沒有停下來休息。

原始森林後是開闊的高原山谷,植被豐富,雪山上的溪水或緩或疾沿山坡林間流下,彙成雨崩河,這條河流會流過雨崩村,流過尼汝,最後彙入瀾滄江。出了原始森林後不遠是中途休息站,有藏民經營方便面,酥油茶等,據他說到達這裡已經完成了全程7公裡的三分之二,不由令我欣喜,因為過去的這三分之二的路程似乎還算很輕松。

沒想到的是,這最後的2公裡多的山路,才是真正的“殺手”。 首先坡陡至少達到50多度,其次是持續上坡,幾乎沒有什麼緩衝路段。如果從下雨崩開始是騎馬上山,那麼從這裡開始即使騾馬也都止步,對體力的考驗在這段才算開始了。

盡管這最後2公裡的艱難程度,遠大於前大半路程的總和,但我仗著一路走來對高原空氣和呼吸節奏的適應,雖然常會停下來休息片刻,最終還是攀上了神瀑正對的高坡。

其實,神瀑本身不是什麼壯麗的景觀,一注冰雪融化的水流,從斧劈刀切一般的高高峭壁上,筆直而瀉,然後彙成一個淺淺的水潭,蜿蜒著又繼續流下山去,最後彙入雨崩河。與其說為景,倒不如說是一種宗教儀式的地點,因為這是藏民朝拜必去的幾個典型的地方之一,不但周圍藏區,還有西藏、四川的藏民都會迢迢跋涉而來,朝拜他們心目中的神瀑,神湖。

從神瀑對面的高坡向左下方看,是梅裡雪山緬茨姆女神峰腳下的冰川,從女神峰呈舌狀一直延伸到山腳,冰川的盡頭,水嘀嗒融化著彙成一股溪流繼續向山下流去,仿照再說長江的說法,那就該是雨崩河的正源了。

天仍在下雨,雖然這已是梅裡雪山腳下,我所到達的最親近她的地點 ,但女神峰雲霧彌漫,不能得見芳容。不過好在昨天早上自飛來寺已經盡睹梅裡十三峰的雄姿,所以倒未覺遺憾。先行上山的人陸續都離開了,我徑自找了塊石頭坐下,按照我旅行時慣有的不緊不慢,看著眼前山口彌漫的雲霧和腳下灰色的冰川開始發呆。

神瀑,可能在藏民心中,蘊藏著神聖而奇妙的力量。 我不信神,但我仍千裡迢迢,輾轉而來,又是為了什麼?

周圍非常非常安靜,除了近處水瀑墜落水潭,和遠處冰川融流成溪水的聲音,後來甚至連這些聲音都在我的意識中漸行漸遠。這種空曠蒼涼的感覺,就這樣滲進我的心中,讓魂靈開始飄浮不定,但卻搖曳出被放逐的歡喜。

雨仍然沒停,還時大時小,周圍濕氣很重,我漸漸覺得濕寒之氣侵入我的關節,尤其是以前因徒步下山而傷損過的右膝,開始隱隱作痛。這種熟悉的痛感打斷了我“羽化登仙”的縹緲夢,面對7公裡的下山路,保護我的右膝成了首要任務。

從下雨崩到神瀑,上山一般會用2.5小時左右,但我下山足足用了4個半小時。 因為只有慢,才能以最小的對地面的衝擊力,對膝蓋施以最大的保護。 這種慢,連信步都不如,簡直就像一個游蕩在山林之間的魂魄。據走在前面的同伴玩笑說,他每每回頭,就遠遠看見穿著紅色衝鋒衣的我,像一只紅色瓢蟲,在一幅天然而成的山水畫布上,緩緩“爬行”。

不過,這種飄游的節奏也給了我最大的時間和空間,細細地留意起上山時因趕路錯過的沿途景色。高原牧場多彩的樹葉,深紅,金黃,橘粉,陳綠,或嬌艷,或含蓄,錯落有致,在白色的雨霧襯托下,宛然神秘桃源。

原始森林中,幾乎所有的樹干都覆蓋著一層碧綠的青苔,筆直高大、需數人合圍的大樹比比皆是,溪流穿過森林,綿綿不絕地翻湧著白中透青的浪花。如果不是因為呼吸著清冽涼爽的空氣,讓人會幾乎以為是行進在常綠不衰的熱帶雨林中。

就這樣,我時而駐步遠望,時而低頭緩行,時而偏離小路,只為去看一株紅葉,或為追蹤幾步溪水的蹤跡。驀然,我意識到世界原來可以會是如此空靈寂靜,而我,居然也可以走得如此飄浮,飄得思想和邏輯都散了架,有那麼一刻,我甚至希望自己的魂靈能在這森林中永遠這樣飄搖下去。

我們何必,急急忙忙從一個目的地趕到另一個。每一次這樣的旅途中,我所碰到的大多數的旅行者,似乎都是這樣。他們的原因似乎也可以理解,從繁忙的工作中抽出寶貴的一個星期,十天,兩個星期,對於一年甚至數年的工作奔波,實屬難得。不過如此一來,匆忙緊湊的行程竟成了對難得休假的過度補償,難道我們在城市的躁動和壓力下,奔忙得還不夠嗎?

曾經收到過一個在公司裡廣而轉發的郵件,題目就是:別讓你的靈魂趕不上你的腳步。

我之所以,封自己是個半資深的行者,就是因為只走別人一半或三分之二的行程,而想把剩下的時間和空間留給自己的靈魂。

回到客棧的時候,已在雨中晃悠了8,9個小時,我相信自己一定是最後一個歸來的游魂。 真得感謝身上的防雨裝備,否則靈魂的洗禮就得連累身體受罪了。

這個晚上的客棧很熱鬧,因為這個日子,有些山上放牧長達月余的牧民們,趕著犛牛離開牧場,回到家中。歸家的溫暖和喜悅,似乎洋溢在村子的空氣中,寧靜的小村莊一下顯得人丁旺盛。更多的旅行者也打尖在客棧,當中,還有一些從其它藏區長途跋涉而來的藏民。

客棧的餐廳和廚房就設在主人的房子裡,裡面除了主人的臥室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客房,估計是主人招待本族來客的地方。和我所到過的藏族人的餐廳一樣,當其他游客吃完飯離開後,飯廳裡就成了藏族人把酒歌舞的場所。

一天在雨中的跋涉,讓我對主人飯廳裡一只炭火盆產生了極大的依戀。吃晚飯後就顧自在一個角落裡沒完沒了地烘著衣服,不是因為濕,而是想去掉周身的一種潮冷的感覺,並且在火盆的溫暖中,揉捏右膝以緩解酸脹疲勞。

那一邊的歌酒游戲和歡聲笑語,漸漸擴散到了整個房間,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載歌載舞的歡快中,客人中來也有自告奮勇唱歌的,當然是那些能說藏語,唱藏歌的客人,居然還有一個穿著僧袍的喇嘛也會興高采烈地加入了唱歌的行列。

一個年輕的藏族女孩被推到中間,她看上去既普通又羞澀,但一張口,聲音卻是無比驚艷。藏歌所特有的高音顫音被她駕輕就熟,而且音准非常到位。剛才還喧嚷的房間竟然立刻安靜下來。

女孩的叔叔大概也是主人的親戚,拿出藏族二胡,樂器的加入使大家舞蹈的興致一下高漲,開始圍著屋子轉圈跳起了舞蹈,大家“來索,來索,呀擻”的喝呼之聲此起彼伏,原來還不太熟悉的主客之間,客人之間,似乎都被這熱烈的氣氛感染並融化了生疏。

攏著火盆在角落的我,用些許羨慕,看著歡樂的人群,他們當中,有一走就是月余,今天剛剛從高山牧場回家的本村牧民,有遠道而來朝拜神瀑的藏族男女香客,有給從其他村莊輾轉而來的旅行者的藏區向導。我雖然聽不懂他們的話,但卻從他們酣暢淋漓的歌聲舞步中,感受到他們發自內心的那種快樂。

在這個離梅裡雪山最近,離豐富多彩的都市生活最遠的小村莊,在這個設施純樸簡陋,燈光昏黃的房間裡,看著一群從不相識,甚至不曾交流,而明天分手後可能永不再見的藏族同胞,用我聽不懂的話談笑風生,載歌載舞,我感覺到自己的時空發生了奇怪的轉換。

我的魂靈似乎隨著我的視線飄出我的身體,懸浮在半空中,俯看著歡樂的人群。我試圖透過他們快樂的眼睛,去看看他們不歡歌熱舞時的煩惱,猜想那種煩惱會是什麼。

不過我想,那一定是世間最簡單直白的煩惱,所以他們才會有最簡單原始的快樂。如果是這樣,就算只擁有他們的煩惱,對我的生活來說,會不會就已經是一種奢望?

一種深深的惜別之情,從我的心底彌漫開來。

雨崩,這個在最初在我眼中,美麗但並不驚艷的小村莊,這個在我的行程中原本只具有某種標志意義的地標,這個我不甚了了而懵懂闖入的雪山腳下的世外桃源,在被雨崩的雨洗過,將神瀑的水喝過,在被夏季的斑斕和森林的碧綠陶醉過,卻不曾料到,原來我千裡輾轉,一路而來最為動容的一抹亮色,卻是今夜那一眾原生原色的笑臉,和在歌舞笑語中飽含的,人性的溫暖。

我知道自己,已經不會有和他們一樣的快樂,因為我的心上,已經積結了厚厚的繭子,層層覆蓋了最深處的柔軟。但我並不想強求自己,去得到這種今生定與我無緣的感受。只要我知道這種最天然質樸的快樂仍然存在,並羨慕她被善良而樸實的人們快樂地擁有,即使是在這個世界上最偏遠的一個角落,即使作為一個旁觀者,我的心中也一樣充滿了溫暖的感動。

這也是一種,幾乎讓我哽咽的感動,在不覺中,令我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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