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歌,叫做《貢達裡夏芭拉》,是酷龍的成名曲,告訴人們怎樣快樂地活著。歌詞裡沒有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也沒有什麼超世俗拔人群的豪言,只是一字一句平凡生活的切片。酷龍兩兄弟穿著休閑裝、戴著墨鏡,像隨便走在大街上跟人聊天似的,就把世人皆可為的快樂秘訣唱到了人們心裡。我一直在想,那樣的活著,其實需要的只是一個心情。
(一)
有好一段時間了,心情仿佛總是灰色。向來力求把心情的顏色弄得不太鮮明的我,持續地處在單一而濃重的灰色裡,開始覺得活著太沉重。
馬不停蹄地張羅著給喜歡的不喜歡的客戶,其實絕大多數是不喜歡的客戶送去包裝精美價格不菲的月餅時,心裡沒來由地一陣陣緊張。有一天靜下心來,才發現自己緊張的原因挺簡單的,潛意識裡就是害怕被扔在這個鬼地方自己跟自己過中秋,這個在我們民族的傳統裡相當於漢族人春節的日子。
幸而有一個耐心的好朋友,總是肯義務地當我的熱線心理醫生,從來都毫無怨言地接聽我動不動在半夜十一點打過去的長途,與我煲電話粥到後半夜一點多,每一次都苦口婆心地相勸,鼓勵我以積極的心態去努力改變現實;每一次都直到聽到我電話裡的聲音變得明朗些了,才肯稍稍放下心來撂電話;甚至有一次因為我不想吃晚飯,而在電話裡窮盡他十幾年單身的經驗和天南海北能想起來的菜譜,來幫我想一樣可以讓我放下電話立刻去吃飯的東西。這樣折騰了一陣子,終於有一天,發現朋友語無倫次、思維遲鈍,因為是從睡夢中醒來接我的電話。那天晚上才九點,對於大部分上海年輕人而言,夜生活才剛剛開個頭兒,我打電話過去時還想今天挺早的。結果聽見那頭,朋友輕聲夢囈般對我說著:“...哦?才九點多麼?... 我也不知道怎麼睡著了...”。一陣心痛襲來,匆忙掛了電話。發現自己活得忒自私。這一陣,真是把人家害得好慘。
是該試著換一個活法兒了,做做以前從未做過、甚至想都沒想的事情,比如上網,當然是指那種過去認為除了謀殺時間外別無意義的純消遣式上網。心想反正謀殺時間又不犯法, 再說謀殺自己的時間總比通過謀殺朋友的睡眠來謀殺七年的友誼強。 就這樣有一天在網上看到了“離家的人圍場草原過中秋”的邀請,剛好那天電腦裡放的CD是酷龍的,就想起第一次在電視上看他們演唱《貢達裡夏芭拉》,應該是96年的MBC歌謠祭現場直播,當時被傻呆呆地迷住了。緊追著小弟的屁股問:“貢達裡夏芭拉是什麼意思啊?到底什麼意思?”小弟起初是很不屑於回答我的,後來實在是經不起糾纏,終於語重心長地說道:“告訴你呀,你別想在辭典裡找到!那是一句魔咒!”那句魔咒被植入腦海,6年後終於應驗,促使我想都沒想就在網上報了名。
當把那份語病百出、很多地方令人費解的“離家的人圍場草原過中秋”的邀請讀到第三遍時, 才終於弄明白,原來“活著”是一個人名, 他是這次活動的主席,也就是發起人兼總策劃兼總指揮。於是調動起有限的從事過6個月人力資源的經驗,對這個活著進行盡可能詳細的網絡背景調查,搜索了所有關於活著的信息,進行了一番嚴密的理論分析推敲。離家上大學起到上班也十來年了,自從做了銷售在旅途的時間總是比睡覺的時間長,可是我幾乎沒有在火車或飛機上與陌生人聊天的經歷。與陌生人出游,更是開天辟地第一回。
確信了安全性應該沒有問題後,才開始有點兒興高采烈地向所有的朋友和家人宣布“我要去騎馬啦!”。心想,這次活動時間安排得還不錯,9月20日晚上從北京出發,剛巧中秋節9月21日是個星期六,22日晚上回來,可以不耽誤工作。
那天,總監助理來電話,通知我回大連的總公司參加設計軟件培訓,還說駐外的人裡只特批了我一個。當他講到日程是9月18日到9月20日時,我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胸口轟隆了一聲。然後嘴上一邊答應著“一定記得”“一定記得”,一邊在心裡惡狠狠地罵了他無數遍“八卡壓路”!“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後來確認時間,才知道是9月18日9點到20點。是我自己對9月20日太敏感了。頃刻轉怒為喜,繼續樂不可支地做些好像永遠也做不完的出行准備,盡管准備了好幾天的結果仍是什麼也沒准備出來。
每天每天打開網頁,看看有沒有什麼新動向,心情像是小學時候數著日歷盼野營。才發現這幾天來,不知不覺間,一度灰暗的心情因為有了這麼個盼頭而晴朗了許多。想來還是酷龍的那句魔咒起了作用吧,隱隱地感受到像《貢達裡夏芭拉》唱的那樣活著的樂趣。
這樣一點一滴積攢的久違了的快樂心情,和近日好不容易才儲備起來的輕松心境,卻在踏入公司的一剎那聽到朋友楊的死訊時轟然崩潰了。軟件培訓結束後已經很晚了,可是平生第一次想去喝酒,就纏著同事一起去了,喝了平生第一回的酒。就像前一陣突然控制不住想抽煙一樣,覺得自己的人生是那麼虛弱,虛弱得如果不借助些縹緲的外力,就會隨時因為沉重的心情而倒坍。
19號早上6點多就起來了,在昏暗的暈眩中忙完了楊的葬禮。直到下午,才終於能靜下來,去想我不能不去的草原之行。之所以不能不去,是因為一向我決定下來的事情,除非天塌下來肯定風雨無阻;再者是背負著如此沉重的黑色心情,如果再不走出去為一些平日不為之舉,就怕自己哪天會真的舉止反常了。
迫不及待地打開三天來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打開的網頁,才知道那個活著早在昨天就重新清點了人員名單。意識到自己就要像那次沒有及時再確認機票一樣,很可能趕不上預定的航班、甚至被迫取消行程,就毫不猶豫地在銷售總監的眼皮底下撥通了活著的手機。也不知這活著在那兒忙活著什麼,手機響了第八聲才終於來接聽。小心翼翼地確認明天的行程,謝天謝地,活著說沒問題,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氣。主席的聲音聽起來很和藹,沒有我討厭的京城人的牛氣和濃重的京腔,說票可以到了再買,只有硬座了,不過他可以把自己的軟臥讓給我享用,聽得我倍兒溫暖。暗自慶幸鬼子只會講他們本國的鳥語,聽不懂我和活著說什麼。
一身黑衣來不及換掉,就踏上了赴京的旅途,酷龍的魔咒又開始奏效,發覺自己像賭徒渴望拉斯維加斯一樣向往著明天的草原之旅。
(二)
凌晨5點多鐘,走出北京站,發現剛剛降過一夜大雨。雨後的空氣異常清新,是京城罕見的好天。站前的廣場,也難得地顯得干淨。
“以明朗的笑容
迎接每一個新的日子
於清晨的北京站
2002年9月20日”
呼吸著京城難得的好空氣,我鄭重地用我的母語在新換的電話本扉頁寫下了這句話。其實,一直是這麼想的。只不過有時候,覺得做起來不容易。
站在廣場上,想著這一天該如何度過。集合的時間是晚上8點半。
向來喜歡京城,是因為她洋溢著新鮮的活力,而不是因為她古老。
路過北京和來北京出差的次數,少說也是百八十回了,卻從來沒有去過故宮、十三陵之類的地方。很欣賞那些來挖掘京城文化底蘊、審視京城歷史遺跡的游人。只是於我個人而言,歷史太過於沉重。太沉重的歷史和太宏偉的未來,對於我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子,都是人生不堪承受之荷,無論是國家的還是個人的。
最後做了一個最沒想像力、最沒創造力的決定,先到北京南站買好晚上的票,再找一個有電源和電話的旅館住下,准備月度會議的發言資料,然後上上網。
北京南站是第一次去,破敗髒亂充滿異味,讓人看到京城的另一面,和在其他城市也隨處可感知的貧富差異。
打電話給活著,問他該買哪個車次的票。剛掛了電話,想起來沒問該買到哪一站。回大連那天太匆忙,把打印出來的網頁忘在了石家莊。昨天在銷售總監眼皮底下溜到攜程,抄了活著的手機就匆忙退出了;打印機連在辦公室的另一頭,太遠,沒敢冒險。也不好意思再浪費活著的手機費了,就順著車次的經停指南一溜兒望下去,搜索其中有印像的站名,感覺四河詠是最像的一個。管對不對,就它了,買長了就認了,買短了補票唄。
中午為了吃飯來到了前門一帶。依然是熙熙攘攘的大柵欄,隨處可以看到各種膚色、各種口音的人。每一次都能在人群裡聽到自己的鄉音,循聲望到說話的人,遞去滿眼的親切,有的人看起來是和我一樣的游人,有的人顯然已是首都的居民。這就是我喜愛的京城,因為她生機四溢而吸引著世界各地的人們;因為這五彩斑斕的人群,她更加充滿活力與機遇。
大學畢業的時候,還太小,北京和上海都給了我機會,都是全系非我不要,我卻放棄了,去了大連。那時候大學生的社會經驗還不如現在的初中生。如果擱現在,大連是肯定不會去的。
不過也好,北京和上海,給我留著永遠的兩條路。也說不定哪天,在大連過煩了,就會跑來加入京漂兒行列。
(三)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集合的時間,圍著南站轉了一大圈,總算找到了組織。
“你好,我是活著。”主席離開人群來接我,和我打招呼,手裡拿著個盒飯邊走邊吃。
我一看這主席,個頭不高但是滿有陽剛之氣,一頭長發比我的短發還長,有那麼一點點瀟灑的味道。再一看他放在地上的碩大旅行包,就知道這家伙一定是頭專業驢。最讓我化解陌生感的是,他居然和我一樣穿著一身黑衣!
比我先到的有長長金色卷發披肩的“大美人”,有小鼻子小臉小巧的“阿薇”,還有“小廣東”和“攝影家”,看起來個個身體健康精神飽滿。當然名字是後來才知道的。
吃完了盒飯,主席就開始給沒到的人一一打電話,並時不時接個電話再接個人。一隊人馬到車上才終於碰齊。想想活著當主席真不容易。
活著的軟臥鋪位到最後真的是被我睡去了。他和其他人打牌熬到了4點鐘。早上從溫暖的軟臥包廂走出來,才發現硬座車廂挺冷的。
本來是有機會不那麼內疚的,我卻很是皮厚了一把。第二天晚上,大家把活著墊付的車錢給他時,我應該把軟臥和硬座的差價80多塊錢給他的,可是我卻做出一副很坦然的樣子對他說:“車票是我自己買的。”一邊說一邊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其實當時是迫不得已的。這一趟出門沒帶太多現金,卻趕上朋友的葬禮,把能出的錢都拿出來了,只為安全起見留出了路費和活著在網上公布的預計消費數300元。糟糕的是,去火車站途中,經過苦苦哀求才讓出租車司機在不讓停車的路段停靠一下,卻不知何故,那天大連中行的自動櫃員機不但不認我石家莊的長城卡,甚至不認我大連的牡丹卡!據說是系統不穩定,跨行或跨地區的業務有時候就是不行!到了北京,北京的工商銀行居然也不認我的牡丹卡!活沒治!
所以中秋節那天晚上,交了騎馬的錢、門票錢,再預交200塊活動經費,我就只剩80塊了。80塊剛好夠我從北京坐火車到石家莊,再打車回公寓。在面對“流落街頭”和“與才認識的朋友借錢”兩種風險和“裝傻賺便宜”的安全選擇時,我毅然決然地皮厚了一把。慚愧,慚愧。
改天到北京,請活著吃飯吧。我本善良。只不過因為生存條件惡化,導致人性暫時退化而已。倉廩不實,只能忽略禮節了。
在火車上,八個人擠在一起打牌的情景讓我想起了大學時代。每到放假或開學,老鄉們就相約一起走,一路擠坐著說說笑笑、互相關照,兩天三夜的旅途有時一點也不睡覺,再說往往一倒車就沒有座位,想睡也沒法子,可是那時從來沒有覺得太疲憊,因為年輕,更因為旅途有濃濃的人情味兒。
那樣的感覺和青春一起稍縱即逝,上了班就漸漸習慣了世態的炎涼。
從沒想到,與陌生人的出游會令我重溫那段美好時光。
(四)
草原的風光,自然是美不勝收的。從古至今,不計其數的詩和歌不厭其煩地描述著大自然的魅力,以我的文筆肯定是不勝創新的。人們從來沒有吝惜或停止過對大自然的謳歌和贊美,雖然也同樣沒有吝惜或停止過對大自然的掠奪與破壞。
在進入大草原前,有一段長長的山路。白樺、松柏、楊木,相似的植被使我恍惚覺得身在東北的老家。想起長眠的爺爺奶奶,和病弱的爸爸媽媽公公婆婆。活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不在家過中秋。
風景在任何時候都是一樣的美麗,不一樣的只是人們的心情。
快鞭策馬馳騁在草原上時,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很自然地與大地融為一體。當馬兒四蹄躍起奔騰向前時,靈魂就隨著群山的起伏而跌宕不已了。
不知道一個人的身體在從十四層樓的高空中往地面做自由落體運動時,那種感覺是否就如騎馬飛奔般飄揚和灑脫。想起了六天前以這種方式奔向天國的朋友楊。直到現在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表明,究竟是他自己的選擇,還是上蒼的賦予,使得36歲風華正茂的他,以這樣一種方式,突然而絕決地離開了人間,沒有給包括他自己的任何人留下一絲一毫與死神討價還價的余地。
仰望蒼天,是無暇的蔚藍。金色的陽光落入眼簾,淚水無阻地傾泄下來。前天的葬禮上,面對楊白發蒼蒼的父母和肝腸寸斷的妻子妹妹,我們誰也沒哭,只覺得喝到肚裡滾燙的燒酒在嘴裡是鹹鹹的味道。
喝著燒酒,我們曾談起生命的脆弱。我說生命太脆弱了,放眼望去,四周的一切都能成為致命的武器,甚至是人的一雙手。坐在我旁邊的阿福就說,一雙手還能殺死自己呢。
接著阿福輕聲地告訴我,他父親兩年前就去世了,死於入室搶劫者的刀下;一年後她母親也郁郁而終。說的時候,他眼裡閃著淚光。
我們當中最優秀的阿福,平時看起來總那麼自信、灑脫、明朗。從沒想到,27歲的他,心裡有著這樣一個永遠難以愈合的傷口。
後來問起“小野人”,她說自由下落的人體,恐怕只有失重的感覺。
失重的感覺?是嗎?心顫抖了一下。
無論事實怎樣,多麼希望從十四層樓的高空中落向地面的楊,臨死前感受到的是俊美的馳騁。
在疾馳的馬背上,看到周圍的一切都是飛速運轉著的。大地、群山,白雲、碧水,綠樹、青草,羊群、鴉陣,還有周圍三三兩兩結伴而來的朋友們。而最後一眼看到的朋友楊,是躺在那裡靜止著的,發型不是平常的樣子,金絲眼鏡也沒有戴,面部輪廓分明也是另外一個人,根本無法把他與腦海中年輕矯健、誰都說看起來只有二十七八歲的楊聯系在一起。
而此時此刻,我身邊的一切都充滿了攝人心魄的生命氣息。因為充滿了生命的氣息,也就盈溢著七彩繽紛的大自然本色。由衷地覺得,運動著的一切,是那麼美好。
姑娘們歡叫著擺出各種姿勢照相,“攝影家”和“詩人”貪婪地盯著鏡頭指點江山。眨眼間大家又都在忙著往相機裡上新膠卷,頓悟為什麼在眾多的游記裡旅友們會眾口一詞地把拍照片叫做“謀殺菲林”。
瘋丫頭“小野人”和瘋小子“小廣東”駕著馬呼嘯而過,瀟灑而熟練的姿勢、陶醉而自得的神情,儼然一對老道的騎手。
遠遠地走來了活著,長發隨著身體在馬背上有節奏地起舞。主席是為了尋找脫離組織的伙伴而拉在最後的。先是一貫自由不羈的詩人走散、後是一對野性十足的瘋丫頭瘋小子失蹤,害得本想當騎術教練的活著總是看起來像最笨的一個。
兀自被周圍的一切深深地感動著, 覺得動態的生命是那麼那麼美好。
忽然覺得,生命之所以美好,完全是因為生命能動而有力量。當天賜的生命之能到了要衰竭枯萎的時候,人其實完全可以能動地選擇死亡的方式和時間,像海明威那樣。上蒼沒有賦予人選擇出生方式和時間的權利,便給了人選擇死亡方式和時間的權力作為補償和平衡。只是人們沒有好好地利用而已。
如果有一天, 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症,我不會消極地抱怨命運,也不會被動地賴在床上等死,更不會因為懼怕死亡而接受那些折磨人的化療。我不會容忍別人以他們認為有理的方式摧殘我自己的生命。即使死神已帶著判決蒞臨,藏在咫尺之內的角落裡等待著,隨時都能來緝拿我,生命仍然是我自己的。在我還能動的時候,我會盡我生命中彌留的力量,來到尼亞加拉大瀑布,以自由落體的方式縱身入水,在生命的最後一瞬間,享受與激流共舞的壯烈,享受讓身體馳騁的放縱,享受那讓自由的元素爆發出撼人的轟鳴和衝天的巨浪的無比的力量,享受我能夠捕捉到的最後一點生命的能動之美。
我寧願相信,向來那麼積極上進、那麼熱愛生活、那麼精力充沛的楊,是基於與我相同的想法而選擇離去的。
“嘿 —,已經學會騎馬啦?”活著遠遠地和我打著招呼。
“是啊—!學會了—!活著真好—!”我大聲地發自肺腑地呼喊。
不是嗎,年輕的朋友們,不年輕的朋友們,活著多好呀。人生總是苦短,無論輝煌與平淡。正因為生命短若流星稍縱即逝,所以我們都得好好地活著。即使死神迫在眉睫,即使生活充滿了不堪的重負,我們的笑容也一樣可以是明朗的、我們一樣能快樂地活著。因為快樂不像野心需要金錢美色作資本,也不像理想需要窮盡生命去栽培。快樂只是一種心情。快樂地活著,需要的僅僅是一點心情而已。
月亮升起的時候,我一個人離開吃團圓飯的餐桌,來到了屋外。望著月亮,我默默地祈禱,為了所有我愛的人們。長眠的爺爺奶奶,遠在故鄉的家人,和與我一樣回不了家的愛人,當然,還有遠在天涯的知交老友們,和近在咫尺的剛剛認識的朋友們。
吃飯前曾用公用電話打長途給爸媽家裡、婆婆家裡、住在我自己家裡的公公,和愛人一一地打了電話,問候了他們,告訴他們聯通的信號不好,這兩天找不到我。他們一致地叮囑我騎馬要注意安全。掛了電話,輕輕嘆氣,為了這樣一個中秋。
和往年的任何中秋一樣,爸爸媽媽又去墓地看望了爺爺奶奶,不用他們說我就知道。其實在我們民族的傳統裡,清明是與已故的人團聚的日子,中秋是在世的家人團聚的日子,也是一年裡最隆重最熱鬧的節日。爸媽滿可以不去山上的,可是他們說習慣了,年年去,年年覺得爺爺奶奶在等著他們來看望。
祈禱完了,回到屋裡,說起中秋在我們民族中像春節一樣重要,朋友們就紛紛與我碰杯,笑說我在陪他們過年。我笑著把酒喝了,什麼也沒說,怕我說的時候會忍不住流淚。當時我很想說,謝謝你們,明明是你們在陪我過年!哪裡是我在陪你們啊!
有這樣的一群新朋友,我有什麼理由不快樂嗎?即使我的親人和故友零落在天邊海角。
正因為是別樣的中秋,才蘊含了別樣的一番景致和快樂。
活著,真好。
(五)
旅行結束回來的路上,從塞罕壩到四河詠車站有一段長長的山路。
“這車走的是咱來時候的那條路嗎?”我問活著。
“當然是啊 。”
“咦,那怎麼看起來不一樣呢?”
“那是因為你心情不一樣。”
想不到活著還是個哲學家。
晚上10點多回到北京南站,“小野人”打車捎我到西客站,卻不幸地發現最晚一班經停石家莊的南行列車5分鐘前剛剛發走。只好又打車回到南站,等後半夜的過路車去石家莊。
回到住處時是凌晨4點半多。中了酷龍魔咒的我,卻已經忘記了疲憊。
收拾收拾躺下,睡不著,就起來了,拿出電腦繼續寫在火車上就動了筆的游記。
不覺已快7點了,天色大亮。11層樓的窗外是陽光燦爛的燕都花園,光與影在斜屋頂映出錯落的景致。走到窗前,居然發現西邊的天空還掛著那盞明月,就是因為昨晚在火車上打瞌睡而錯過的十六的月亮。
日月同輝,賜我如此眩目的一個新的早晨,感謝造物主。
活著真好,是嗎?
是的。
是的,活著真好。
貢達裡夏芭拉,活著真好。
2002年9月23日 晨
於石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