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桑煙中的欲望(二)酥油茶與海拔有關,但它解救不了我過速的心跳。人坐在瑪吉阿米的窗邊,手在發抖。
印度奶茶不濃不淡,酥油糌粑不鹹不甜,身上的衣服不紅不黃,吧台裡的小姐不聲不響。窗下是轉經的人群,婦女與壯漢,英雄結與牛仔褲。頭上蒙著的是紅橙黃綠青藍紫,手裡拈動的是酥油汗水灰塵和神跡。他們迎著我走過來,酒吧變成漂在氈帽和經桶上方的船。
有個人寫‘讓身體掠過西藏’,我感覺此時此刻西藏正在掠過我。巨大的能量撲面而來,身體膨脹,眼球暴出,口涎流到地上,腳步已經遠離。也許日後會生出蓮花,在最細微的智慧之風中盛開。我就是佛,佛就是我。誰敢辯駁,吃我一記桃花掌。
益西被家人召回,去了康區老家。他的一個重要親屬剛剛離世,有些事情需要他這個家族裡最重要的男子出面處理。出發前一天的晚上,他摸著我的頭發,說你等我,要好好吃飯。我揪住他的牛仔上衣,慢慢往我面前拉。我對著他的嘴唇細語,說你要乖,別和別人打架;其他的我管不了,因為你去的是我想像不到的地方。他笑了,樣子果然很乖,於是我對他施我最溫柔的法術。這法力無邊無際,罩住我們兩個,遮擋住所有理智的光源。他在法力中醉得像一團火,我就是世上最純淨的酒,迎接他的燃燒,幫助他變成灰燼,幫助我化為青煙。
太陽在遠處清真寺晨禱的殷唱聲中慢慢升起的時候,我已經獨自霸占了白馬的小屋。我躺在大床上,總覺得有不明來路的聲音在竊竊私語。門在這時突然被打開了,閃進來一張棕色的姑娘的臉。我轉過身來看她,她卻走了。我下床別好門,意識到也許以後我會有客人。
三天以後,客人來了。
門被砰地一聲踢開,進來一位尼泊爾長相的漂亮姑娘。我正在看一本益西的旅游書,腦子裡嗡的一聲,媽的又忘了插門了。
那姑娘進來後一屁股坐在屋子裡最舒服的一張卡墊上,眼睛直直地看著我。然後她說:“益西呢?”我說益西不在。她喘了一口氣,又問:“她去哪兒了?”我說你是誰,她說她是他妹妹。我說:“你是他妹妹你不知道她去哪兒了?你叫什麼名字?”她死盯著我,嘴裡溜出幾句藏語。我聽不懂藏語,但我能感覺到這些句子並不友善。我說請你跟我說漢語。她站起來,走了。門被她關上,力道和剛才踢門一樣大。
和益西在拉薩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世界是我們的。我們就是紅孩兒,我們就是孫悟空。我們上天入地,我們大鬧天宮。我們在桑煙裡曬太陽,我們和喇嘛打打鬧鬧。現在我發現,拉薩是益西的,也是我的,但未必是我們的。
有些事情好像並沒有看上去那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