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
小雨帶走了節日的喜慶,帶來了歡樂過後的冷清。空蕩蕩的大街,風雨無聲,紅屑滿地。我雙眼迷蒙地步上了大巴,把頭側在窗上,總感到提不起精神。
車子啟動後,我抹去窗上的水汽,向外望去。碧水如練,烏衣輕紗。石梁飛白,魚蝦競躍。山形跌宕,垂首沉吟。竹郁草枯,青黃有致。北方還是數九寒冬,南方卻早是一番詩情畫意,真想下車漫步一整天,走到哪兒算哪兒。
公路邊的這條清華水當年是《閃閃的紅星》的外景地,翠竹簇擁,確實秀美。它一路作伴,把我們送到了清華鎮。和婺源眾多漂亮的村鎮相比,清華不值一提,但它卻有一座絕版的廊橋——彩虹橋。
彩虹橋建於南宋,全長一百四十多米。四個橋墩設計成船型,尖尖的船頭朝著清華水上游,方形的尾部朝著下游。這樣,在發大水的時候,橋墩能起到分水減壓的作用,避免被衝毀的可能。彩虹橋又寬又結實不僅能行人,過車馬也照樣無誤。上方搭起瓦頂,能讓沒帶雨具的人躲雨。即使在晴天,走累的人們也能在欄杆下的木板上(橋墩上的突出部位)休憩,不可謂不周到。按理說,古人最喜歡搞些雕梁畫棟,但彩虹橋上的梁啊柱的只漆著朱漆,現在都滄桑地褪色剝落。樸素實用耐久,一直是風雨橋的設計主旨。
我在沿江的碎石路上拍了幾張遠景,就踏上古樸的青石階,來到了橋頭。光從橋的內部看,並沒有稱道之處,只有站在外面,把寒江煙樹竹排村落囊括進去,才有了味道。橋面的木條都松動了,吱吱呀呀,和走硬面柏油路有不小的差別。我在上面走走停停,花了三五分鐘才過去。
又走過一條長廊,我看見了水車。滾水石壩(也叫漁梁堰)是徽州很常見的,只要村邊有寬闊的江水(但水淺),都會欄起這種低壩。利用石壩兩邊的水位差,開渠建起水車,能灌溉農田,還能舂米碾磨。時值枯水期,水沒不過石壩,只能從這裡取道。水車飛速地轉動,吱呀作響,像是隨時要散架的樣子。舂米棒也發瘋似的搗著槽裡的米,米都像水花一樣濺出來,撒的一地。受到激情演出的影響,我看到前面有三個人擁堵在這局促之地,不知在干什麼,就把它們全踹到水車下了。石壩上別致地設著一溜石樁,免去了涉水的麻煩。我走到半路,側身望著對面的彩虹橋。不知是誰在如鏡的水面上勾勒出了又一座的彩虹橋。它並非和上面的橋如出一轍,而是更寫意。定睛再看,速寫般的墨畫又格外細致,纖毫畢露。那粉飾,那苔綠,一磚一瓦一人一座。可臨了橋頭,這幅清麗的畫又在洗衣婦的浣洗中變得模糊了,恍若隔夢。透過橋洞往那邊窺視,又是一幅“回首綠波三楚暮,接天流”的山水畫,只是與橋上看到的長卷,鑲了邊框。
彩虹橋邊的村子沒人願意仔細看(不過站在菜地前,遠望著頹圮的籬牆,重影的高檐,倒還不錯),大家上了車後又很快轉戰曉起。
是不是雨在作祟,我覺得曉起比李坑更好(曉起分上下曉起,我去的是下曉起)。
李坑的水穿過村莊的中心,而曉起的水(養生河)卻在村郭外(村外水如環)。夾水而居和臨水而居,我覺得後者更自然,更少人為的干擾。李坑的水一如水鄉,早已渾濁,但曉起的水卻還干淨,有人仍願意洗衣挑水,這就是證明。所以我願意吃曉起清水養的荷包紅鯉,卻不願吃李坑肥皂水養的。地表水干淨了,地下水也干淨。李坑人早已用慣了自來水,但曉起人還喝著井水。井在硯台一樣細膩的石台上,一共兩口。較小的一口只有一米多深,水少,也不干淨。較大的一口離它兩米遠,兩尺多寬,兩米多深,摔下去也能爬上來,因而不設井台井蓋。這口井裡的水如珠玉般純淨,井底清晰可見,游客都忍不住打水上來,一口口地飲。也因為水淺,吊水桶的不是繩子,而是掛在一邊牆上一米半長的鐵鉤。我湊到井口盯著晃動的井水,看著看著,興致又回來了。廣告詞說曉起是天人合一的生態家園,從這口井來看一點不假。
關於樟木,曉起的技術含量也比李坑高。在李坑到處都是賣樟木片的。村民用一把鋸子把樟樹枝或樟樹根鋸成片狀就向游客兜售了。這東西除了當蚊香或樟腦丸用,沒啥價值,沒人買也沒人賺錢。在曉起,樟木不僅簡單加工成木片、木粉,還做成桌椅、櫃子、杯子、筷子。我看見有整個樟木根的椅子,只是塗了一層清漆,就買了一張。這裡還有賣紅豆杉做的筷子杯子,一堆一堆的,讓我有點不敢相信。紅豆杉是國家一級保護植物,只准利用枯樹,可枯樹哪有這麼多啊。
巷子嘛,少了游人的話,還真有雨巷的感覺。不過在某些一人巷中,丁香姑娘的油紙傘估計撐不起來嘍。雨巷尋香。那天尋的不是花香,而是茶香。江西的名茶有三樣,井岡山翠綠,廬山雲霧,還有婺源茗眉(婺綠)。曉起經營茶葉的不比他們的祖宗少,都在巷子的深處,被人流一攪,茶香反而聞不到了,尋香就變成尋招牌了。這裡最大的一家還用茶藝的手段兜售茶葉。玩累了的我們當然來者不拒,坐在古色古香的茶幾(木頭椴子)前,聽著他們介紹著每種茶葉的神奇功效,調動著五官聽看聞品。因為人多座少,我很謙遜地站在一邊。被他們的熱情周到所感染,本來想買上幾罐,但導游突然從門口衝過來,說,時間緊迫,都別買了。店主一看,買賣不成友情在,還拉著我們品一道來不及泡的茶,可大伙對導游的諄諄教導言聽計從,全一溜小跑消失了。我都為店主寒心,那點口水和茶葉全“泡湯”了。扶著柱子哭了一陣,我也溜了。看完一棵千年古樟(自然比李坑的大),我回到石磬叮咚的村口(村子裡都有賣,但那裡最多,每個攤子上都有幾架,見者無不拿起棒子敲敲打打。臂力小的像拿牙簽,臂力大的像舞榔頭,長期下來,石琴都破破爛爛的。能賣出去嗎),鑽進禮耕堂旁的新禮耕堂。舊禮耕堂是鹽商汪允珪的故居,新禮耕堂是家餐館。鎏金的匾額,長垂的紙燈籠,精致的木雕,仿古的桌椅,即使飯菜不可口,我也願意長坐不走。我要了四樣菜,一道道地嘗,都覺得不錯。酒飽飯足後,老板走出來,團裡的人都圍了上來。他一個哆嗦,堆起滿臉委屈,好像在說,我歷史清清白白,做生意老老實實,你們不滿意也別打我。這時人群中的一條壯漢開口說,你們這裡是最好吃的,以後來的話還要到你這裡吃。老板轉驚為喜,一步跨到我桌前,指著牆上的一張紙激動地說,你們看了沒有。只見紙上寫滿了隸書,雖然不咋的,卻也端正清爽。格式是七言長詩,敘述著自己創業的經歷。原來他是浦東起家,後來覺得沒意思,才回家開了這家酒樓。老板確實是在,四樣菜不過八十塊,據說青菜還是自己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