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人無眠,夜裡我一直在想年初三的重頭戲。報這個團,就是衝著三清山來的。於是天沒亮,我就一骨碌坐起來,跑上了大巴。
吃完了一頓樸素的早餐,我開始因睡眠匱乏而兩眼抹黑。等再次睜眼時,車子已經停在了三清山東麓的金山索道站了。下車後,呼吸了幾口寒冷的空氣,精神狀態又大為改觀。等候導游購票的旅行團也就十幾個,更多的是鄰省自駕車來的散客。仿照黃山,三清山在玉山外雙溪索道的基礎上又修建了客流量更大的金沙索道,將婺源三清山旅游連為一線,也好黃金周緩解壓力。我排了十幾分鐘的隊伍就上了一間八人座的車廂。其間,身邊人一直談論著十一到黃山上行排了四個小時,下行排了六個小時,山上一度容納了十萬人的傳奇,令我也想到了暑假時華山的經歷。金沙索道運行平穩,途中雖然經過了讓恐高者心悸的深谷,卻和華山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不過,我這個前恐高症者一步步成長起來的事實是顯而易見的。根據經驗,我認為對於恐高症,藥到病除的妙方就是多爬高山,多攀險峰。
九點半,來到了山上。乘索道花了七分鐘,省時省力卻少了登山的樂趣。
前一天導游說,初一江西下了點雪,不知能看到嗎?沒看到。今天他在山下又說,山上可能有雪。上來一看,看到了。山林裡零零星星地散布著一些,海拔越高,積雪越多。地上也有一些,但氣溫太高,又被人踩過,早已是冰渣了。山上自始至終都下著牛毛細雨,濕度很大,霧蒙蒙的。如果是前兩天,雖然下雪,溫度低一點,但能見度高,主要景觀都能一覽無余。那天上來,真是趕上趟了。
這可沒有反諷的意味。如履薄冰也好,雨霧環身也罷,都是平時體驗不到的。對於那些招牌似的奇峰怪石,攝影作品中早看了千兒八百回了,閉著眼都能描出來,並不會抱憾什麼。有了雨霧,冬天的山更秀了,“雲深不知處”的味道也出來了。
一日游走的山路很少,金沙索道站到南清園 ,還有西海岸和陽光海岸都是平坦的水泥棧道,加起來有十幾裡,工程量應該很大。但據說零二年修的時候就一千個工人,工期只有幾個月,我看這和鑿紅旗渠一樣,用不上啥高科技,真是神奇又神速。
棧道雖是兩人寬,卻因積雪和薄冰,只有靠欄杆的外側是干燥的,雙行時,怕滑倒的游客只好站在一邊,要不就踩在雪上通過。棧道貼著光溜溜的峭壁,千岩萬轉,棧道也迤邐綿延。雲高霧淡處,林木濃密的雪谷和層層遠山歷歷在目,若把棧道的材質換成玻璃,那就和航拍別無二致了。因為路滑,我一改走路看景的壞習慣,碰上漂亮的就老老實實地駐足久視。
去年南方雪災時,三清山那可是大雪封山,許多粗壯的古木被雪壓彎了身子,還有砧板粗的都攔腰折斷了,橫在道上。活著的就算了,死了的工作人員也沒有移除,不知是否是想給游客添點樂子。一路上,我們不停地哈腰點頭,不留神的還是得到了撞電線杆的尷尬。
很遠就看到三清山兩個標志性景觀之一的巨蟒出山。這根通高一百七十多米、最細處僅七米的石柱像是城中的電視塔,不管在哪個角落都能看到,真是天工造物,鬼斧神工。正看的話,它更像蛇頸龍的脖子,此刻它在霧帳裡時隱時現,神秘莫測。如果放到水中,它也像尼斯湖水怪。比起古南岳天柱山的石柱,它還具備後者所沒有的了靈氣。從側面看,它像一條發怒而直立的眼鏡蛇,頸部擴張呈扁平狀,還有前突的吻,生動形像。從其他角度看,還能看出觀音和狗熊的輪廓來,算得上是移步換景的生動實例。
另一標志司春女神也很快就看到了。一座大石台加一塊平行四邊形的“飛來石”,構成了女人的身體和梳著發髻的頭。女神好像是坐著的,腿和身體間橫出來的寬大的袖子,岩壁上的縫隙是衣服的褶。看來看去,“司春女神”四個字中只有“女”能對得上號(我倒認為她鼻子底下嘴巴上面的凸起物就是胡須),至於她為什麼是個掌管春天何時到來的神仙,我就像在摸一個丈二和尚的腦袋一樣(黃山上那種挑剔的目光又來了,我說你不能現實點,生搬硬套,牽強附會,不都是司空見慣的嘛)。
十點一刻,我們來到了“巨蟒”的身下。抬頭望,剛才的縹緲不定已經換成了巍峨雄壯,這條黑影大有穿雲觸天之勢,又像是女媧砍下來頂天的鰲足,立於一極。這裡也是南清園景區的起點,稍微要爬幾階台階了。雖然一個學期來疏於鍛煉,但我爬山還是心不跳氣不喘的。兩邊白茫茫的,有啥必要聽講解呀,再說我在山下買了導游圖,遇著岔路不怕走錯,就不跟著導游和大家伙兒了。很快他們就被我甩在身後,沒影了。
霧濃影淡。石頭看不成,游記也索然無味,沒啥寫的。一路低頭看路、抬頭看樹,除了景點介紹和珍稀樹種的銘牌會湊上前,我一刻也沒停,只是在“連升三級”(相對日上山莊來的人而言。我這個方向按理是連降三級)處扶著欄杆慢慢地下,算是找到了東方佛都的感覺。
龍鳳台。因為在這歇了一會兒,所以這地方我現在還有點映像的。這是山谷中的一塊較大的平地,積雪較多,龍鳳山莊就見縫插針地“鑲嵌”在一塊凹地中。左邊的山上有兩棵松樹,右上的枝繁葉盛,主干虯曲向左,左下的已經枯死。你能給它取個啥名兒呢?生死戀。不能吧?別不能,女方都被男方愛得丟了小命了,還不是生死戀嗎?我正准備捧肚子打滾,就有人在旁邊提醒,黃山上的事還不丟人嗎?就作罷了。寫到這裡,我又准備捧肚子打滾,又有人叮嚀,一旦不嚴肅,又會寫成黃山游記那副痞子腔的。算了算了。
恐怕哪座有點內涵的山上都有“一線天”吧。要論險,黃山的算第一,要論秀,峨嵋的當仁不讓。這是啥貨色,讓我瞅一眼。乖乖,夠險,夠長,夠窄。一線天的右側還有一條轎夫專走的道,其實明擺著也是給膽小的走的。兩條道殊途同歸,在一線天底會合,可我膽兒不小,又是轉過華山的人了,來這兒不就圖個痛快嗎?那還猶豫啥,下。我兩手握著掛滿許願鎖的鐵鏈,一步一個腳印地往下走。最窄處只有肩膀寬,就這樣上來的人背著個大包還想從我邊上過去,我趕緊連跑帶跳地閃開,否則倆人卡在那兒,卡到晚上只好互相取暖了。中途,道兩邊還造了六座“小島”,專門為腿腳不便、心跳過速又要逞能的人設立,真是人性化。
下到底部,又經過神龍山莊,穿過一個隘口,眼前豁然開朗,日上山莊到了。
為了保護生態,按理說山上是不能建山莊的,尤其像日上這麼大的,但是考慮到山這麼大,游客有需求,生米煮成熟飯的就算了。聽說日上附近曾拆了一家,三清山方面補貼了店主三千六百萬,可在這麼個黃金地段,這點數目賺到手還不容易,所以我想店主應該是被人攙著揮淚下山的。
在山上住一天的一般都會選擇日上山莊。它右擁南清園,左倚西海岸,下可抵外雙溪索道和萬壽園,是三清山的交通樞紐。天氣晴好時,它是離觀賞日出點最近的賓館。一日游的話,游客吃午飯會選擇這裡。因此不管是客房還是餐廳,天天爆滿。少了競爭對手,日上更加如魚得水了。
還記得和吳佳吉在黃山上的那頓晚餐,吃糠咽菜,肚子裡沒一點油星子,最後逼得吳佳吉甩掉文雅高貴,狼吞虎咽地撕咬著拇指肚大的香腸。三清山的午飯也不咋的,就從我現在還能把那幾道菜一一報出名來,就知道我印像有多深刻了。後來,整個下午驅動我雙腿發動機的還是前夜的葷油。
我一直對於華山樹枝狀的路線耿耿於懷,那裡,從一個山峰到另一個都必須走一遍回頭路,對一日游而言,這浪費了大量的寶貴時間,幾乎沒有游客能玩遍全山的。要在前幾年,三清山沒有修建東西海岸棧道時,從以自然景觀為主的南部到以人文景觀為主的北部的交通也是很不方便的,路線也是不連貫的,可棧道一修成,就形成了大環形的旅游路線,時間更加充裕,游覽更加充分,而且我認為,棧道的樂趣更大。
棧道這種東西可不是走的人多了就有的。古時候為了連接交通迫不得已而為之,現在建造則多為了取悅游客。十幾裡的棧道全部架設在海拔一千六百米的高空,在氣勢恢宏的絕壁與大氣磅礡的群山間格外渺小,如同一條絲帶,一根細發。行於其上,腳踏浮雲,身披白紗,仿佛闖入了仙宮神界。晴空無雲時,舉目四顧,霜天崢嶸,風起雲湧時,太清含虛,亦真亦幻。而那天,我身處雲層之中,看不見江山萬裡,也看不見雲浪滔滔。遠處的雲霧凝然不動,若脂膏,若沉漿,眼前的山嵐縷縷輕飏,若爐煙,若青灰。眼底的原始森林銀妝素裹,肅穆無聲。身邊的樹木絕處逢生,身材矮小,枝葉稀疏,身上每一寸都寫滿了度日如年的艱辛。道路游轉不定,常常山重水復,又柳暗花明。一切都是未知的,而這不正是一種美嗎?
每爬一座山,我都想到最高峰看看,不是為了一覽眾山小,而是認為這樣就圓滿了。對登山者來說,登頂才是成功。但黃山,蓮花峰我沒去,華山,南峰我沒去,這次,玉京峰拐個彎就上去了,我也沒去(索道四點半就停止運行了),每次都是時間的限制。漸漸的,登頂對我來說越來越不重要了。上山用的都是代步工具,從一開始就不完整了,何談圓滿。年輕人本該有會當凌絕頂的經歷,難道要待到霜鬢之年時還帶著缺憾望山興嘆嗎?可跟著旅游團,哪有機會呀?
棧道的欄杆看上去是簡易的木條,其實包的都是鋼筋,但三清山管委會怕因空隙大身材小的人還是會掉下去,又特地裝上了細密的攔網。在危險地段,三清山做的比華山好,也比黃山好。
西海岸與東海岸間是一段谷地,夾在三清福地與玉京峰間,雖然雪化得快,但這裡還是保有一定規模的雪景。濕漉漉的木頭台階上有殘雪,寒苔青青的石塊上的雪更多,草木掩映中的野亭上全是雪,好雪。要在昨天大雪初霽時,我的心情估計會更舒暢。
東海岸景區的起點處有一座二十多米長的吊橋,名為渡仙橋。仙人是騰雲駕霧的高手,這裡雲彩處處,他們往三清福地何須過橋,倒是游客走在上面一個個都樂不可支。真沒想像力。要是把懸索放松一點,在上面蕩秋千才是一件樂事。
東海岸山峰各異,只是似有若無的,令我覺得和西海岸大同小異。我只顧一個勁兒地走,十幾裡平路很快就走完了,最後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因為相機存儲卡容量不夠,包括三龍出海在內的東海岸所有照片都被刪除了,現在竟對東海岸一點印像都沒有,真是悲哀。要是松泉和聲,英落蝶舞的話,我哪會審美疲勞啊。
過了秀峰,我離開東海岸,往南清園的出口巨蟒出山走去。這是一段連續的下山路。由於是山陰,積雪化了又結了冰,台階都變成半透明了,所以山道雖然很寬,但下山客都挨著兩側,死死抓著欄杆不放,沒人敢走在路中間,下樓梯一般頻繁更換著雙腿。即使這樣,我還是感到腳底打滑,加上路走多了,兩腿發軟,我好像吊在單杠上一樣,不禁心中連嘆,人未老,鬢先秋。從索道上下來,還不到四點,整個團的人還都在山上掙扎。我也不多情地回望蒼山、長吁短嘆了,直接上了車。以前盡興而歸,總是余韻綿綿,三日不絕,現在,到底缺失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