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寺,梵音的絕響

作者: 山水不系舟

導讀大悲寺,梵音的絕響小時候,聽過這樣一個非常經典的故事,讓我至今難忘:說是在一座古廟裡,有一尊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雕塑,讓一個孩子把手伸到獸嘴裡,問你話讓你回答。如果說了謊話,那怪獸就會一口咬掉你的手。也許是怕咬掉手的緣故吧,我從小到大都對說謊心有余悸,尤其是寫文章,那是落在紙上的東西,感到非常神聖,就更不敢說謊了。於是,就有了這篇親 ...

大悲寺,梵音的絕響小時候,聽過這樣一個非常經典的故事,讓我至今難忘:說是在一座古廟裡,有一尊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雕塑,讓一個孩子把手伸到獸嘴裡,問你話讓你回答。如果說了謊話,那怪獸就會一口咬掉你的手。也許是怕咬掉手的緣故吧,我從小到大都對說謊心有余悸,尤其是寫文章,那是落在紙上的東西,感到非常神聖,就更不敢說謊了。於是,就有了這篇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記實文章。是非曲直我想聰明的讀者自有正確的判斷。關於佛教,“大智慧,大覺悟,大慈大悲,西方樂土”,從古到今溢美之詞無以復加。而供養佛身的寺廟,更是布滿天下。翻開舊中國的地方志,幾乎每個府州縣都有那麼幾座幾十座廟宇。只是文化大革命中,它們大都被天不怕地不怕的紅衛兵扒掉了。算起來,這也是中國歷史上幾次滅佛運動中的一次吧,不過,最近的這次來得更加猛烈些。好在中國在撥亂反正後開始發展經濟,人心思定,一切又走上了和平發展的老路。隨著中國思想界的開放,各家寺廟也像是遇到了甘霖,如雨後春筍般地飛速生長起來。舊寺廟雖然毀了但好像它的根還活著,於是在舊根上生出的廟宇反而更加宏大。原先沒有寺廟的地方當地政府出於發展旅游的思路也要建個一座兩座。而且那建的規模越來越驚天動地,據說海南三亞建了一尊觀世音,有108米高,耗資上億!人心向佛,和尚就開始受寵,待遇也隨之水漲船高,據說中國有的大廟主持僧還是部長級待遇。寺廟的收入也相當嚇人,據說,遼西有一個叫青岩寺的小廟,因為有一尊歪脖老母,能保佑你升官發財,逢凶化吉,因此到那裡燒香求簽者每天成千上萬,廟裡收的錢每天十幾萬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再有一例就是中國第一武僧淵藪的少林寺,住持把它當作企業來經營,從此財源滾滾,收入相當可觀。如果一家兩家小廟追求利益那還無傷大雅,可是,無孔不入的驢友們走遍天下後發現,中國幾乎所有的寺廟都在聚斂錢財,功德箱越滿,僧人越高興,於是,人們開始發呆的同時也開始疑惑起來,久而久之,對當今的佛教場所都有了微詞,於是,批評之聲不絕於耳,甚至說,中國的佛教已經走上了末路。就在眾寺廟貪財陋習成為眾矢之的的時候,突然有一天,筆者在某媒體上發現,遼寧海城有一座大悲寺,像深海中的珍珠,從浩瀚的大洋中猛然升起來一樣,分外耀眼,成為時人追捧的明星。其原因竟然是——拒絕收錢,寺裡不設任何功德箱!這太讓人大感意外了。我不禁疑惑起來,這些不勞動的和尚,他們靠什麼來活著呢?上網搜索後知道,大悲寺的和尚每天只吃中午一餐,可一餐也要花錢啊,難道是他們自己開荒種地嗎?帶著越來越多的疑問,我產生了一個強烈的願望,找時間一定要親自到大悲寺去看一看。今年初秋,剛好有一個去沈陽公出的機會,想到海城距沈陽也就二百來裡地,順便走一趟也費不了多長時間。早晨7:15從沈陽南站乘大巴沿著寬敞筆直的沈大高速公路一直向南,9:10到達海城。但見小城坐落在一片平原上,四通八達的街道還算整齊。想到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這座城市曾遭遇到一場毀滅性的地震,那時我在大連當兵,我所在的六十幾個人的連級單位曾捐出上萬斤糧食救災。那時,中國的糧食很緊張,都是憑證憑票的,所以六十幾個人的單位捐出上萬糧食也不是個小數目,至今想起來恍如隔世。由此看來,民以食為天,真正到災難來臨時,還是人民之間的大力相幫才是度過難關的關鍵。在海城下車後,又等了十幾分鐘,坐上了開往毛祁鎮的中巴,半個小時後到了一處丘陵地帶的小鎮,又打了一個三輪車趕到曹家堡子,已經是有些山區模樣了。一路上,我和當地人交談,和司機交談,和候車的老鄉交談,尤其是在毛祁鎮,碰到了一位退休教師,交談中知道了大悲寺的過去和現在的一些大體情況。海城有兩座大悲寺:一座是唐王山大悲寺,一座是曹家堡子大悲寺。唐王山在毛祁鎮北不遠處,在公路邊上就可以看到,一座禿山上有一座規模宏大的寺廟。其廟宇都是新建的,約有四五進院落,紅牆黃瓦甚是分明耀眼。據說,唐朝時,李世民帶兵東征到達此處,因此叫做唐王山。不過查諸史料,唐朝時好像只有大將薛仁貴帶兵東征到過這裡。並沒聽說李世民來過。看來,老百姓的傳說也有拉大旗做虎皮的毛病;這廟建在這裡,也有些攀龍附鳳的味道。據說,唐王山大悲寺很早就有了,當時的廟只有兩進院落,規模很小。具體哪年所建,現在已無人知曉。厄運發生在文化大革命中,一座本不大的小廟被紅衛兵扒得一干二淨,磚瓦木料都被老百姓搶去修牆建屋,僅剩一塊石碑還斷了兩截。文革後佛教漸漸復蘇,有一佛學信徒提議要重修大悲寺,剛好一位出家人無處棲身,於是一拍即合。在選址時,經過精心尋找,覺得距舊廟20裡外的曹家堡子南有一片青山,樹木蔥郁,山中還有一小水庫,有山有水,屬風水寶地。於是,重建的大悲寺就選在了這裡。記得多年前看過一篇文章叫《為何名山僧占多》,總結出,是出家人喜歡清靜的原因,本來,清心寡欲就是佛家本色嗎。當時,新建的大悲寺只有一棟三間房子的廟宇,稱為大悲殿。我來到這裡時,只見那塊接起來的斷碑立在大悲殿前,還在詮譯著古廟的余音,至於其他建築,則與“古”字隔著很遠的距離了。奇怪的是,大悲寺異地重建後,原址唐王山的一片舊廟廢墟陡然受到人們青睞,幾個改革開放後富起來的居士(帶發出家人,又稱居士林)感到有錢了,花到別的地方不踏實,還是花到一片淨土上干淨,結果就在廢墟上大興土木起來。經過幾年的苦心經營,這座大廟蔚然壯觀起來,成為遼南屈指可數的大廟之一。這樣,海城市毛祁鎮境內就出現了南北兩個大悲寺:南面的叫大悲禪寺,北面唐王山的那個就叫大悲古寺。它們兩個當中,北面的大悲古寺因為有有錢的居士撐腰,雖然沒有和尚只有居士,但卻煙火鼎盛。而南面的大悲禪寺,因為當地官員從振興旅游考慮,可因為風景平常,所以廟前幾乎門可羅雀,只有一棟三間房的大悲殿還有人來燒香叩頭。幾年前,有一位說是五台山來的和尚叫妙祥法師,和一位美國和尚來到大悲禪寺。應了“遠來的和尚會念經”那句老話,大悲禪寺立刻改變現狀大紅大紫起來。究其原因,是這兩個和尚主打了“出家人不貪財”的理念,倡導僧人應該苦修行的復古做法,這便與貪婪的少林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頓時贏得全國乃至全世界人民的舉手歡迎——出家人不貪財,竟然在當今世界成了稀罕事!在曹家堡子下了三輪車,沿著一條山間的沙石公路向前走去,大約三四裡路的樣子,迎面便是一堵小水庫的大壩。順壩根向左行,就看見水庫左邊上,一排樓房正在熱火朝天地施工當中。清一色的灰磚灰瓦,顯得有些另類。如果不是中間位置那高大的翹起的屋檐很像是廟宇,你一定會覺得這是一處兩層樓的民宅。聽一位正在施工的工人說,正中就是大悲寺的大雄寶殿,建好後代替後面那個舊殿。在建的大雄寶殿好生氣派,只見一個寬大的台階從地面一直升起到二樓,那氣宇昂然的樣子幾乎可以和北京故宮的太和殿相媲美。再看它的兩邊,延伸著兩棟各有三四十米長的二層樓房,樓上樓下大約能有五六十間房子的樣子,如果住人,幾百人都不住不滿。我想,寺裡的僧人絕對不會有那麼多,那麼,它們會是准備給誰住的呢?帶著這個疑問我問工人,可是誰也回答不出來。繞過工地我來到後面,是一處很寬大的廣場,廣場上有一尊香爐,香爐前方是一個長方形的焚香池,池子裡正冒著青煙。廣場正面也是一座青灰色佛殿,不是很大,雖然沒有名字,但我知道,這就是大雄寶殿了。走近它時,就見台階前有個牌子在明顯處立著,赫然寫著“禁止放錢”,殿內殿外也看不到功德箱的影子。廣場左邊還立著一塊大牌子,上寫大悲寺對常住要求:1、不捉金錢。2、日中一食。3、行腳。4、乞食。5、不接客僧禮。6、一切供養歸常住。7、三衣缽不離身(十八種物齊備)。8、不化緣、不求人。在大殿前後左右各配殿轉了起來,看它們都是新建不久的樣子,而且從用材到工藝都很考究,但無論如何,感覺和名勝古跡一點也不沾邊。只是各處都有醒目的標志“禁止放錢”,或提示著“注意腳下眾生”,這一切都在宣示著,大悲寺的主打便是“持不捉金錢戒”和“不殺生”的苦修行理念了。在大殿左側有一個叫五觀堂的所在,裡面是一張張長條桌子,時近中午,桌子上已經擺放好了飯菜,有煮熟了的玉米、米粥,還有香瓜和蔬菜等都是素食。雖然是素食,但做工都很精細講究。原來,這是一處齋堂。齋堂的大門上一副對聯寫著:世間唯有修行好,天下無缽吃飯難。我站在門前看了半天這副對聯,初時還覺有理,可是不久就發現了毛病。如果用評價論文的眼光來評價它,這對聯無論從論點、論據還是到推理、結論,都是一種悖論。琢磨半天,如若把它改成“世間唯有勞動好,天下無農吃飯難”還能說得通。按原聯意思,好像只有有了缽(即出家當和尚)吃飯就不難了。那麼試問,誰來耕田種地?難道東漢白馬馱經到中國以前,中國的老百姓都餓著肚皮過日子啦!正在我瞎琢磨時,一位身穿白大褂的人從屋裡走了出來,我問:“這是廟裡出家人的齋堂吧?”心想,來了半天,還沒有看到大悲寺裡的和尚呢,趕上吃飯,正好可以看一看,是不是真的都穿著百納衣(補丁多的衣服)。那人看看我,像是看壞人一樣充滿了警惕,說:“是給那些干活的掛單居士吃的,你沒掛單嗎?”我一時胡塗起來,什麼叫掛單呀?我為什麼要掛單?於是我回答說:“我不掛單,只是到這裡來玩玩。”“這裡不接待游客,不是旅游的地方。”說完,他像是不高興地回身把門關上了。我掏出相機來,把門口的對聯照了下來,結果,那人在屋卻發現了,出來嚴厲地說:“你沒看見嗎,廟裡不准照相!”原來,這人進了屋還像防賊一樣防著我。一聽這話,我趕緊說:“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說罷趕緊收起相機離開,生怕他出來把我的照片刪了。出來後,我果然發現,在一些牆壁上,真的寫著禁止拍照的字樣。心裡就想,不就是一座廟嗎,有什麼呀,也不是核武器庫,搞那麼神秘干什麼?去北京,連中南海都可以拍照,你這算什麼呀!懷著忿忿不平的心態,我索性探個究竟。於是,我向廟後走去,一心想看一看這座廟裡的和尚到底是什麼模樣。順著右側有一條山路向溝裡延伸,前方樹叢邊上,有一道電動伸縮的門開個縫,還有一個小房子是門衛的樣子,房子裡,有一位中年男子爬在桌子上像是睡著了。我抬起腳就從伸縮門的小縫中走了進去。拐過一個小彎兒,裡面卻另有天地——兩棟起脊的青磚樓掩映在綠樹叢中,非廟非宅的樣式。我便在這樓前轉了起來,看著像是僧人的宿舍。正當我掏出相機准備拍照時,突然,在我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位年輕的和尚,聲音不高但很是嚴厲:“施主難道沒看見本寺的寺規嗎?這廟裡的一切都不能拍照!”我嚇得趕緊收起相機,回問道:“這也是廟裡的地方嗎?我以為出了廟了。”“這是出家人的淨地,禁止任何外人進入!請施主馬上跟我出去。”那口氣簡直沒有商量的余地。我真的有些生氣了,就想發火,但一見那小和尚也就二十幾歲的樣子,還帶著滿臉的稚氣,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過我仔細打量了他的全身穿著,青灰色的長衫,卻是一塊補丁也沒有。雖然光著頭,但那光頭卻不是很亮,頭發茬子都長出來了。看那臉面,長得還很清秀,一定是個出家不久的小伙子,也許是個厭世的大學生?或是找不到工作的城鎮失業青年?我猜測著。還是別惹麻煩了,我順從地跟著他往出走。在路上我問他:“你們這個大悲寺和唐王山那個,哪一個建得早一點?”“還是這個唄,那個廟是假的,裡面沒有一個正經的出家僧人,住的全是居士。”這小和尚自豪地說,有些打假的味道。來到那個電動門,那守門的人還在睡覺。我出了門縫,就聽那小和尚一改和我說話時的語調,高聲訓斥道:“怎麼看的大門?外人進來了,你還在睡覺!以後可千萬注意了,讓師父知道了,讓你做十二遍功課!”只見那中年男子立刻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承認錯誤,就像一個小學生對待老師一樣。這一幕,給我留下深深的印像。佛門,原來是這樣呀!那個看門的本不是出家人呀,怎麼能這麼低三下四地挨訓呢?這跟老板和雇工的關系有什麼兩樣!回到正在施工的大雄寶殿前向北望去,是一泓碧水,在初秋時節,靜靜地沒有一絲風,青山倒映在水中也別有一番風味。只是在水邊有一塊牌子寫著“放生池”字樣,原來,這水庫竟是廟裡的放生池。繼續往下走去,來到一處圍欄的出口處,也是我剛來時從這裡走進的地方,只是當時粗心沒注意看,回來才發現,門口一棟板房,寫著“掛單處”。我好奇地走進去一看,有兩個中年婦女坐在桌子前,一位男子在那裡登記,那兩個女人一人交上一袋白面,一人交上一桶豆油。那男的對那兩個女人說:“向廟裡供養的掛單人,可以在廟裡修行一段時間。但是廟裡現在沒有女居士的住處,施主可在下面的村子住,那裡有居士獻的女居士房。沒看現在正施工嗎,來年工程完了,男女居士就都有住的地方了。記住,每天晚上要做工課,白天去工地干活,干不了重活可以搬磚搬瓦、打掃衛生。”啊,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給廟裡送上米面油在這裡住幾天就是掛單啊。另外,怪不得蓋了那麼多房子,那原來是給來廟裡修行的男女居士住的呀。懷著復雜的心情我繼續朝山下走,沒走幾百米,就見路邊有一排房子,不像是住家,仔細一看,原來都是賣東西的商店。進去一看,米、面、油、水果、蔬菜、香、蠟燭應有盡有,全是廟裡用的東西。一位中年婦女坐在裡面看我來了就站了起來,我問她:“這些東西都是賣給掛單人的吧?”“對呀,大哥要到廟裡掛單嗎?”“什麼叫掛單啊?”我故意問了句。那女人奇怪地看了我半天,說:“這你都不懂啊。就是信佛的人到廟裡聽出家人念經,也叫帶發修行,也叫做工課。在廟上住幾天,就叫掛單,在大悲寺掛單一般都要在工地上干活,尤其是男居士。掛單時還要向廟上提供供養品,都是和尚平常吃用的東西,表達你信佛心誠啊。”“原來是這樣啊,我也信點佛,但還沒到修行的程度。只是聽說大悲寺的名聲才來看看的,聽說他們從不收香火錢,就覺得奇怪,原來有人供養東西啊。”“是啊,誠心求佛的人都要到廟上施舍,這叫‘種福田’,天南地北來的人可多啦,米面什麼的,廟裡老鼻子了,連那些干活的掛單人都吃不了!前幾天,來了幾個南方的,開著小車來的,在我們這買了10袋大米10袋面,讓我給送到廟上去的。”“那你的生意一定挺好啊。”我說。“托廟上的福啊。”那女人笑了,又說道:“可是有人見生意好也來湊熱鬧,現在在這裡賣供養品的又多了好幾家了。”說罷,那女人無奈地笑了笑。我也有點愕然,真想不到,給廟上賣供養品也是市場,也有競爭。回走在曹家堡子的山路上我有些犯暈,不收錢的大悲寺,卻收成袋成桶的大米豆油,這叫哪門子“不持金錢戒”啊?就這樣疑疑惑惑地進了村子,准備找一台三輪車回毛祁鎮趕回海城。有一位熱心的小姑娘告訴我,前面有一家家裡有車,在院裡停著,開車的正吃中午飯,可上他家找去。這樣,我就像東北其他農村走親戚一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那家院子。一位少婦出來,帶著東北人的豪爽,對我說:“大哥要打車啊,進屋等一會兒,我那口子正吃午飯。外頭熱,進屋來涼快涼快。”我也沒客氣,跟著少婦進了屋裡。只見炕裡坐著個老太太,炕邊桌子旁坐著個小伙子正吃飯。那小伙子邊大口大口吃著,邊擠出空兒來對我說:“一會兒就吃完,你先抽口煙,要不喝點水。”說著就讓她媳婦倒水。那女人拿來一個碗,扯起一把暖壺就倒了個滿碗熱水。可能是水壺不太保溫水不太熱,我一口喝了半碗。放下碗我對那小伙子說:“在網上,我看到大悲寺的僧人都穿得很破爛,以為那廟也是破廟,誰想到,竟蓋得這麼有氣魄。”那小伙子哼了一聲,嗡聲嗡氣地說:“你知道花了多少錢嗎?聽說天津一個房地產大老板,捐出一兩千萬啊!”我一聽非常吃驚,說:“真有錢啊!”“哼,還不是工人的血汗錢?我以前也在工地干過。天一亮就干活,天黑了才收工,一天12個小時,可憐農民工啊,干的是重體力活,吃的是沒油水的飯菜。錢都進了老板的腰包!這捐到廟裡的錢也不干淨。”聽了這話,讓我想起過去說的“資本家每個毛孔裡都流著沆髒的血汗”的老話。讓我想不到的是,炕裡那位老太太卻不願意了,張開快掉光牙的嘴說:“可不許這麼說,供佛敬佛可是做人的根本,不種福田,下輩子還要受苦。聽人說,大廟裡的妙祥師父可是得道高僧啊,你沒看見,他把手指頭都點著了,發下大願,要苦度眾生呢。”原來,妙祥還曾燃指發過願呢,可真有股子佛教徒的虔誠勁兒啊。這又讓我有些愕然。坐在農用三輪車上,十幾裡地的山路很快就到了毛祁鎮。在一處飯館前停著開往海城的中巴車,三輪車直接把我拉到停車的地方。交了車錢我下了車,就見那小伙子對著中巴車裡一位老頭問道:“張老師,去海城啊?”“暑假在城裡有個畢業補習班,給他們講點課。”那位張老師回道。上了車,司機正在飯館吃飯,還要等一會兒,於是,我說與那位張老師攀談起來,想多了解一些大悲寺的情況。我就問:“張老師,有一點我不明白,大悲寺起誓發願地說著‘不持金錢戒’,也就是不摸錢。可,廟裡那麼大的建築工程,它的流動資金每天幾千幾萬十幾萬,誰來管啊?”“你說這個呀。那都不用廟裡操心,有專門的建築商,同時也是廟裡的居士,連材料、人工,甚至設計等,都包了。”“這樣廟裡淨等著白得房子了,這也太劃算啦!”我不禁贊嘆道。“哼,外人不了解吧,以後還有好戲看呢。”張老師用異樣的表情看著我,繼續說道:“蓋了那麼大片樓,到現在手續還沒有呢。占了那麼大一片山,承包山的人還要跟廟裡打官司呢!不知道將來怎麼收場呢。”聽了這話,我更有些愕然了。不過,想到時下大悲寺在網上炒得正紅,不少青年男女還驅之若騖地想進廟出家,於是就說:“不過,這廟在全國可是有名了,聽說不少人,包括大學生、碩士生,甚至還有博士生也在廟裡出家呢。”“我可是過來人,什麼事得有個度,過分了就走向極端了。總體說是現在國家大學生就業困難,再加上我們現在的年輕人經事太少,難免犯渾,做出極端的事來。關鍵是政府的引導。現在,我真希望國家能有人關注一下寺廟的盲目擴張。弄不好的話,也像唐朝一樣,全國寺廟太多,出家人太多,干活的人太少,連稅收都受到影響,再弄出個唐朝時的滅佛運動來。”滿臉農民相的張老師此話一出著實讓我吃驚,想不到,山野之人也深通中國歷史掌故。記得多年以前我曾編過一部書,介紹過中國歷史上的“四大佛教法難”,其中有唐武宗時,信佛無度,出家人糜爛,皇帝怒“惡僧尼耗蠹天下”,凡毀天下寺廟4600余座,勒令僧尼還俗達26萬多人,收回良田數千萬畝。正在我陷入沉思的時候,那位張老師又開了口:“看老弟也是讀書人,早年也學過一點政治經濟學吧。想必商品和貨幣的關系老弟也知道吧。有一個經典的概念‘商品是用來交換的勞動產品’,而交換的替代物才是貨幣。所以,與貨幣比起來,商品更具有階值的屬性。大悲寺裡光收東西不收錢,在哲學上就有偷換概念的嫌疑。況且,他們收的商品數量之大,在中國寺廟中少有。”說實話,我還沒有這樣推理過,不得不佩服眼前這位鄉村的教書先生。在回海城的路上,我沒有心思看窗外綠油油的景色,只在心裡思量著大悲寺的是與非。記得在網上,幾乎眾口一詞地肯定著,沒有一個人懷疑它。它叫喊出的不收錢和苦行乞,好像吹響了佛學復古的號角,贏得天下人掌聲。同時,也像是奏出了一首高亢的梵音,在當今,佛教幾乎走向末路時顯得分外動人。可是,這梵音到底能堅持多久呢?昔晉人嵇康,亦即竹林七賢之一,善鼓琴。臨刑,索琴鼓《廣陵散》,曲罷碎琴,嘆曰《廣陵散》從此絕矣!時人以為絕響。但願大悲寺的號角不會像《廣陵散》一樣,也成為歷史上的絕響。



(禁止放錢,當今中國獨一無二的寺廟)



(早期建起的大悲殿,可憐地藏在眾多華麗建築的背後)



(新修的大雄寶殿,看高高的台階有些像太和殿啊)



(高傲的香爐,展示著大悲寺的特立兒行)



(暮鼓晨鐘,這鐘到底能敲出什麼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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