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大媽時空交 & 錯---秋初，黃昏，莫愁湖畔“我去過北京，整整八天”，她舉“八”手勢，眼中飛揚著得意。“北京好，樓造得高，漂亮得很！”，她毋庸置疑，我欲言又止，不提上海高樓，不提。“故宮門票對老人打折，只要60元”，她身著花衫褲，上衣的紅色隨著有力的碎步跳動著，她臉紅亮紅亮的。“看升旗儀式，早上四點就去排隊了”，她說。我在想像，天色剛亮，五星紅旗冉冉升起時，瘦瘦的個子不高的她，頭仰起的角度，我問“升旗時，您心裡有感覺嗎？”“太激動了！” 猛地，她左拳向上舉起，堅毅而有力，同樣的動作她在年輕的時候也做過？只是，那時，嘴裡可能喊著“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反革命！”“參觀毛主席紀念堂也要早上四點鐘開始排隊，進去的時候要把所有隨身物品存起來，每人獻一枝花，3塊錢”，她語氣柔緩道。 “毛主席躺在那裡，樣子沒有變，和原先一樣，沒有變。不瞞你說”，望著我，她右手捂著左胸，“看到他老人家的時候，我的心，我的心還真有些酸酸地”，眼窩亮亮的，眼淚？1976年9月，她就是那億萬哭喊偉大領袖的一員？真心地，哭喊，不必懷疑！ 誰說腦袋跟著屁股走？那是針對領導說當官的！我們老百姓腦袋跟著心走！心在哪裡，腦袋就在哪裡。大媽的時空中，有距今幾十年前那火紅的年代，珍藏著她人生最美好的記憶，她，並不需要與時俱進！ 遇到她和她老伴，是在剛進入莫愁湖公園南大門時，傍晚，我舉著花15元買的門票問，按門票示意圖游湖走哪條路，她沒等我說完，就一把拉著我的胳膊親熱地說，跟我們走！我們也繞湖。我說您老兩口是出來鍛煉的吧，我跟著，會妨礙的，她說莫的關系。她老伴穿著淺色豎條睡褲和白色老頭衫，花衫褲的她走在旁邊，神采飛揚，面龐散發著經久的喜興。在她興奮地述說北京旅游經歷時，高大魁梧的老伴插話說，我沒有去過北京，我到過上海。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沒去過上海，家裡有親戚在上海，叫我去，好多年了，一直沒有去”。“你一個人嗎？”“現在景點都關了，門票15塊，景點開15塊，景點關也15塊，我們老年人不要門票”“一個人來出差？湖邊安靜，走走活動活動，對身體好”“你從上海來？聽說上海房價貴，南京現在也貴”“看到那邊的樓嗎？萬科的，賣到一萬五，你說貴不貴！” 她邊和我聊著，邊向迎面來人打招呼“吃過了？”“出來轉轉？”“書記，你也來了！”，她利落、熱情、快樂，（猜想）一如她年輕時。看得出來，她是這湖邊的“老土地”，她屬於莫愁湖，莫愁湖屬於她，已經到了享受老年待遇的年齡，久居南京的她沒去過上海，我不經意地問，明年會去上海看世博？她沒有接這個話茬子，臉上的喜興氣不減。世博會、高房價甚至像發達國家退休老人那樣四處旅游，這一切，應該不在大媽的心裡，腦袋跟著心走，大媽有選擇地與時俱進，明智地守護著自己的時空領地。 “你住在新街口？那裡熱鬧，太熱鬧？對，要想安靜散散步，就到這裡來”“你發現南京湖邊晚上都沒燈？路燈有是有，但一直不開，多少年，一直都這樣，我們習慣了，公園開到夜裡十一點呢，晚上沒有燈，很多人照樣在湖邊跑步，也不怕黑，都習慣了”。 “新街口過來你坐幾路車？”“噢，你不認識，坐出租車來的，41路就能到，你回去就坐41路，出南大門，過馬路就是車站，坐到終點站新街口下來就看到大洋百貨，車票一塊錢。” ......“我們還要轉轉，你沿著大路出去，一直沿著大路，不要走湖邊的小路”“記著，出大門要過馬路乘車，方向別坐反了”。大媽把我當自己人啦，生怕我花冤枉錢走冤枉路，我一時有些恍惚，這麼些年與時俱進，我的心在哪兒？天色在我們相遇和分別的過程中由亮變暗，公園裡的景色和人都模糊了，模糊的她擺著手和我道再見，再回頭時，她和她老伴的身影已消失在模糊中......大約，幾十年來，她都是如此在黃昏時走入天色的模糊再進入夜的黑，不變，沒有變，莫愁湖，還有大媽她自己，她忠實地守護著屬於自己的時空，那份忠實針對她自己。我對自己是否也能夠如此忠實？忠實於自己，而不是忠實於與時俱進？這確實需要勇氣！ 出了南大門過馬路，重返燈火輝煌那個仿佛屬於我的時空，我和大媽不是被燈光隔開的，那到底是被什麼隔開的？這時，看到一輛出租車從不遠處開過來，我本能地要揚招，馬上打住！去乘大媽的41路！41路終點站的確就在大洋百貨新街口，可車票怎麼是二塊錢？空調車！大媽哎！我原本想乘的是您說的一塊錢的41路！2009年9月於上海後記：就在本文收筆時（9月17日），收到上海移動《手機晚報》，裡面每日[IN]語，讀罷，不禁驚呼，簡直就是大媽在對我說：“寧可清貧自樂，不可濁富多憂”“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是原創，可悲的是很多人漸漸成了盜版”“身體沒有靈魂是死的，信心沒有行動也是死的”“我年輕過，你們呢，老過嗎？”附注：莫愁湖公園是南京著名古典園林，是融合六朝文化為一體的風景名勝公園，公園水陸面積60公頃，主要景點有莫愁女故居、勝棋樓、抱月樓、粵軍烈士墓、海棠專類園、水榭、湖心亭、中日友好鳶尾園等。莫愁湖古稱橫塘，又因其依傍石頭城，故亦稱石頭湖。南北朝時，梁武帝（公元464-549年）書《河東之水歌》後，莫愁女的優美傳說一直源遠流長，石頭湖也因此改名為莫愁湖。自宋朝起莫愁湖被譽為“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勝”。鄭板橋贊嘆其景曰：“湖柳如煙，湖雲似夢，湖浪濃於酒。”更有袁枚詩贊：“欲將西子莫愁比，難向煙波判是非，但覺西湖輸一著，江帆雲外拍天飛。”民國時莫愁湖以“莫愁煙雨”列為《金陵四十八景》之首。- ---摘自南京莫愁湖公園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