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司空見慣,兵馬俑還是讓我折服了

作者: dontyousee

導讀......二十七日起床時仍然昏沉無力。我稍稍進食,即拖著病軀乘車趕往兵馬俑博物館,一路上雖苦不堪言,也竭力隱忍。 兵馬俑外人頭攢動,車輛琳琅,有如一幅納斯卡荒原圖案,吊人胃口,促使人們向前探尋書本電視上司空見慣,現實中仍存莫測神秘的“世界第八大奇跡”。 打卡進入園區,並不見那廠房一般的博物館,面前只是一片石徑縱橫的稀樹青草地。天空灰暗,夏 ...

......二十七日起床時仍然昏沉無力。我稍稍進食,即拖著病軀乘車趕往兵馬俑博物館,一路上雖苦不堪言,也竭力隱忍。

兵馬俑外人頭攢動,車輛琳琅,有如一幅納斯卡荒原圖案,吊人胃口,促使人們向前探尋書本電視上司空見慣,現實中仍存莫測神秘的“世界第八大奇跡”。

打卡進入園區,並不見那廠房一般的博物館,面前只是一片石徑縱橫的稀樹青草地。天空灰暗,夏日柔和,地面上卻還是熱浪翻滾。我一邊不住地流汗,一邊打著寒噤,心裡喃喃道,來一趟不容易,怎可以不去呢?就這樣走了七八分鐘,我來到了展覽區。

二話沒說,我拔腿鑽進了一號坑。眼前的一幕雖無預料中的震撼,但在進入視線的一瞬還是令當時心不在焉的我激動起來。這就是帶動了整個西安旅游業的兵馬俑!這就是民族自豪感的源泉!它堪比埃及金字塔,建於遠古,歷經戰火,卻幸免遇難。它沉眠地下兩千余載,一旦重見天日,即如璀璨明珠,得到了四方的矚目與向往。兵馬俑在某種程度上與維蘇威火山下的龐貝城相似。龐貝城毀滅於憤怒的熔岩漿,兵馬俑則農民起義的狂潮中匆匆湮沒。得益於灰燼,龐貝城這座古羅馬最繁榮奢華的城市被完好的保留了下來,成為了一座反映城邦居民日常生活的天然歷史博物館;得益於黃土,一尊尊秦始皇忠實的護陵者至今還是栩栩如生,成為了秦朝軍事科技文化的實證。鍍鉻技術,冶煉技術,標准化概念,《孫臏兵法》上的兵種配合,秦人的體格、裝扮,兵馬俑無不給予直觀的說明……

長篇大論暫且擱置一旁,先談眼前的。一張巨大的鐵棚子籠罩著約有兩個半足球場大小的一號坑,也籠罩著交錯朦朧的游人的驚嘆聲和交談聲。低沉的嗡嗡聲中又夾雜著清脆迭沓的腳步聲,顯得這處遺址格外的空曠、莊重。迎面而來的是一列列威武雄壯的秦俑。就是這支軍隊,僅用了十年就統一了紛亂數百載的九州,楚國人在他們的步步威逼下抱頭鼠竄,燕國人在他們的窮追猛打下逃進了白山黑水,齊國人在他們的浩浩軍威下羊車銜璧。秦軍是一群狼,將軍的刀鋒指向哪裡,他們就撲向哪裡,正是這種無畏,加上眼前規整的軍容,使秦軍立於不敗之地,使秦帝國名震天下。在這不動如山的人海中,嘈雜聲消失了,我仿佛聽到了馬的鼻嘶、刀槍的碰撞,弓箭的摩擦。中國人至今因秦漢雄風而驕傲,當年的秦人更因國家的強大而血脈賁張。對於軍國主義、獨裁主義的狂熱崇拜,恐怕根源即在於此。

人俑的細致造型,我早已在雜志上看厭了。雖還想實地領略一番,卻因低欄的阻隔不得已快步繞場一周,大致掃了掃。比起亭亭淨植的蓮花,兵馬俑更稱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但卻有大胖子老外舉著大炮一樣的相機,饒有興致地暢游在藝術的海洋中,我也不便打擾,哧溜一聲跑出了一號坑。

緊接著,我鑽進了三號坑。三號坑的面積是諸坑中最小的,但由於是全軍的指揮部,尤為重要。三號坑呈凹字形,分南北兩廂房,中間則是是指揮車,有四名馭手和四匹陶馬。比起一號坑,這裡的鎧甲俑大多無頭,北廂房的武士更是無一例外地倒伏於地,身體被大卸八塊,真是可惜了。

最後我來到了二號坑。二號坑呈曲尺形,位於一號坑的東側。相對於一號坑的半發掘半保護,這裡的人俑都為棚木所覆蓋,一件也沒有露面。那些一號坑所沒有的跪射俑和立射俑,人們也未得一睹姿容。這是因為一號坑的陶俑在發掘後,表面的彩釉都氧化剝落了,不發掘二號坑,也算是為子孫留些家底。

其實我知道精品並不在原址,早就被搜羅進各大博物館,擺在剔透的玻璃櫥窗中。這樣即能更為妥善地保管,又能讓參觀者近距離地共饗盛宴。但我不知是否有誰想過,是什麼造就了兵馬俑?不要說是秦一統。是關中的沃土養育了秦人,才使秦人造就了世界第一的版圖。凝聚在兵馬俑上那秦人的巧手能工與無所畏懼,無不得益於他們腳下的黃土。鎧甲、長戈、骨骼、血肉,大地板夯實的身軀,山崗般起伏的眉眼,也都由黃土塑造。它們見證了秦國的強盛,也目睹了一夜間的轟然倒塌。在戰爭的洪流中,它們匆匆被黃土淹沒,看似無奈,卻恰是落葉歸根。兩千兩百年來,它們站在驪山腳下,寸步也不離開那早已腐朽的始皇帝,即使臂折頭斷。又是希望“探知萬物”的人類沒完沒了地折騰,第二次把它們從大地母親的懷抱中奪過來。它們茫然地看著這個物是人非的世界,不得不背棄初衷,接受無窮無盡的騷擾。它們還像是被抹上了無形的膠水,擺出威武的戰鬥姿勢。很快,它們黯然失色了。

所以,當我步入精品陳列館,看到人們聚在櫥窗前嘖嘖稱奇時,愈發提不起精神。頭痛於我的煎熬,喧囂於兵馬俑的煎熬,令世界天旋地轉。我連銅車馬都沒有看清,就一下子癱在椅子上,良久不得動彈。

游興一掃而空。我不該責怪疾病來得不巧,反而得感謝它來得巧妙。感謝它的姍姍來遲,我能夠游山玩水、吊古喻今;感謝它的及時趕到,我能過在多日滋潤後難得清醒。時下的旅游形式我實在不敢恭維,行業一味注重經濟效益的最大化,游客一味注重急功好利的少時多游,才湧現了諸如精品線路、黃金周的現像。旅游應該是閑散的,放松身心、陶冶情操,不該有雜念。為什麼哪兒的名氣大,就趨之若鶩,哪兒平凡純真,就渺無人蹤?平凡而與世無爭,純真而不失風度,這大概正是奇葩名跡們所向往的,也是俗塵中人淨滌自我,重審自我,煥新自我的去處。出門前就琢磨著我有幾天假期,哪條線路性價比最高,要給同事朋友們買什麼紀念品,注定只收獲到了腰酸背痛腿抽筋和一大堆照片,再經典的勝境也注定在走馬觀花下、在時光的消磨中殘缺不全。我歷來不情願坐飛機,不贊同參團游,因為我知道車窗外的世界就是美景,慢條斯理的品悟中才出真諦,鍥而不舍的尋找中方獲至寶。洞庭吳越,李白漫游十載;一方石潭,子厚黯然失色;索靖真跡,信本三返盡興。也就是在游歷中,李白寫出了人神共醉的詩篇,成為了地位難撼的詩聖;也就是在游歷中,子厚借景抒情,成為了古文運動的先驅;也就是在游歷中,信本學古貫今,成為了書法史上第一大楷書家。我何嘗不想返璞歸真,或徒步,或駕車,像徐霞客一樣東及濱海,西抵騰越,每日以游記佐酒?可在交通迅捷,旅社林立的現實中,避開污泥、獨取清漣是多麼不易。在條件限制的情況下,我只能在妥協與嘗試中徘徊,沒有百分百的愉悅,也沒有百分百的悵落。這也許是最好的結果吧。

我更看不慣的是旅游的失控。如今各地風景名勝,尤其是世界遺產,都因過度開發而岌岌可危。武當山的復真觀被改建成三星級賓館,張家界建起了世界第一的百龍觀光電梯,周口店遺址坍塌過半,一樁樁沉痛的事實無不在哭訴、呼吁,亟待人們的沉思。世界遺產的申報成功本該是令人高興的,遺產應該受到更高規格的保護,可恰恰相反的是,它們在之後的幾年中迅速淪為首批旅游熱的犧牲品。這又是一項中國特色,又是一份絕妙的反面教材!我又重新站了起來,走出了景區。一路上,“正宗”藍田玉的叫賣聲充耳不絕,店家們似乎並不期望賣出幾件,而是想一展歌喉,和露蟬較個勝負。我知道兵馬俑和藍田玉的內在關系,因此雖然走得慢,卻一直在垂眼觀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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