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山水一程歌(2)“天上人間”

作者: llily

導讀一程山水一程歌(2)“天上人間”我不記得前生是多少年以前了,只記得那時候的黃山叫做黟山,只有很驚險很荒僻的路,只有很少很少的人來游玩,我是其中一個,更是特殊的一個,因為我是一個女子。 那時候的女人是不許隨便拋頭露面的,更不可能有機會尋訪名山大川,所幸的是我有一個博聞善游的兄長,還有慈愛開明的父母。 我家離黟山不遠,只有百余裡,是個又美 ...

一程山水一程歌(2)“天上人間”我不記得前生是多少年以前了,只記得那時候的黃山叫做黟山,只有很驚險很荒僻的路,只有很少很少的人來游玩,我是其中一個,更是特殊的一個,因為我是一個女子。

那時候的女人是不許隨便拋頭露面的,更不可能有機會尋訪名山大川,所幸的是我有一個博聞善游的兄長,還有慈愛開明的父母。

我家離黟山不遠,只有百余裡,是個又美又富庶的村莊。父親是個商人,經商致富,回鄉蓋房娶婦生子,那時候的徽商是出名的,安徽富甲天下。但父親總覺得經商不是正途,讀書才是,於是哥哥和我,都有機會幼年從學。過著快樂又充實的日子。

我其實並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是一個孤女,父母見我面容姣好,人又伶俐,就收養了我,打算長大了給兒子做媳婦,就是人稱的“童養媳”。

但我並不像傳說的童養媳那麼凄慘,爹娘對我疼愛有加,還買了丫頭服伺我,讓我和哥哥一起讀書。我喜歡和哥哥一起玩,一起聊天,我也知道,長大了以後,我們將是夫婦,但我還不懂什麼是愛情,因為我們都太年輕。

一直到我十五歲那年,哥哥去了黟山。

回來之後的好久,哥哥都一反常態,不背他的四書五經,也不給我講古往今來的故事。他一直眼睛發亮,神情飄忽,沉醉在什麼感覺裡。嘴裡反反復復地吟著詩,低聲說那簡直太美了。我知道他說的是風景,和村裡的池塘村外的青山完全不同的風景。

我跟爹娘說我也要去。

他們當然不同意。

我不說什麼,默默退回我的閨房。我的房間在二樓,正對著一池碧水,廊欄是彎彎的美人靠,我靠在上面發呆,一直在想是什麼讓見多識廣的哥哥如此痴迷,那該是怎麼樣的風景啊?!

我一直沉默和消瘦著,疼愛我的爹娘終於忍不住了,他們說你去吧,但是要小心啊小心啊。

我拍掌雀躍,哥哥能有機會陪我重游,也是好開心。當時他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

我不肯扮男裝,我喜歡穿飄飄的裙子,尤其那件嫩黃薄綃的長裙,著了它穿行在青山裡,該有多美啊。再說,我苗條瘦小的身材再加上嫩白的瓜子臉,扮了男裝也不像。

於是爹娘給我雇了騾馬的車,車前垂著青布簾,兩個僕婦在車邊相跟,哥哥騎著馬,我們上路了。

兩天的路上都灑滿了歡笑,我像一只出籠的小鳥,而哥哥,像一只藍天下的蒼鷹。他的藍袍子襯著寬厚的面容,我突然覺得他原來是這麼好看。

僕婦和車馬留在山腳的鎮子上,哥哥扶著我登山,一路很艱難,但我很快活,因為沿途都是風光無限。

哥哥說我們非常幸運,才能遇到有雲海的天氣,他上次來,看到了雲海,這次來,又看到了,真是罕見的福氣。

是的,真是福氣。

我知道了哥哥沉醉的原因,原來有這樣的風景,是什麼詩詞都無法形容的,是什麼樣的丹青都無能描畫的。

我們看到流雲從山谷輕輕上升,越來越濃,越來越厚,慢慢擁住了峭立如筆的山峰,籠住了奇美的青松,那種從容輕盈的升騰,有著絕佳的曼妙,而其中的千百種變化,又神奇得讓你怎麼也猜想不到神仙的下一筆意圖。

那是天上的仙山,我說。

哥哥說,還有更美的去處。

我說,那怎麼可能。

他說,我們去吧,就是那裡太險了。

是真的太險了,也真的太美了。現在的人管那裡叫西海魔幻大峽谷,我和哥哥管那叫天上人間。

人間天上。

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那樣的山,那樣的雲,那樣的松。

我只有一路驚嘆,山谷裡輕輕回響我的嘆息。我想我這一生已經足夠了。

那條路的盡頭,是一塊突出的巨石,在清涼的霧裡,風采別具。險峻無比的小路邊,生著一叢叢的杜鵑,秋天不是杜鵑花開的季節,但石壁上卻匪夷所思地開著一朵朵嬌艷嫩黃的野菊花,那種嬌黃的溫柔,襯著鐵一樣黝黑冷峻的懸崖,美得讓人心跳。

我的心跳得厲害,因為我感覺哥哥正痴痴地看著我,他輕輕環擁過來,說這樣的一刻就是永恆,我在他的懷裡抬頭,看見他的眼裡都是溫柔的深情,那是他從來不曾說過的。

我羞紅了臉,後退了兩步,長裙掛住了杜鵑花叢,我急著一掙,突然聽到哥哥一聲驚呼,腳下就空了。

腳下是萬丈深淵。

哥哥伸手來抓我,也沒有立穩。

後來我們的魂魄相遇的時候,他說他是心甘情願一起跳下來的。

我說你後悔嗎?他說不,我說我也不悔。

我這一生,已經足夠了。

因為對黟山的深愛,上天憐見,把我今生化作了懸崖邊的一朵菊花。

哥哥成了一只蒼鷹,在我身邊飛來飛去。盤旋著,注視著我。

我不知道天上的瞬間是人間過了多少年。

只知道黟山改名叫了黃山,雲海成了名聞天下的景色。

我看到路越鋪越多越長越寬,還有鐵鎖鏈圍成護欄,現在來游的人不會再像我一樣,真是更好福氣。

但我還是不悔。

我每天看雲起霧湧風吹雪飄雨落霜降,四季十二時,每時每刻不同的景色,我高興我閱盡了了黃山最美的容顏,依偎著她絕世的身姿。

今天我看到了又一個女子,比我當年大得多,但和我當年一樣的迷戀和沉醉,她身邊那個青年,有著當年哥哥一樣的風采和深情。

還是那樣的石那樣的路那樣的杜鵑花叢,還是那樣心跳的深情相擁。

我看見她,她也看見了我,她無限憐愛地看著我,對身邊的人說:

“這朵菊花真是太美了!”

哦,原來,我也化作了黃山的風景。

我很高興,笑得更加燦爛明艷,哥哥飛落下來。

他輕輕對我說話,用人類不懂的語言。

他說我們來生還是托生為人吧,一樣可以常來黃山,讓我們也這樣來,我可以挽你的手,擁著你的肩。

我說,好。

雲霧又起,那對青年已離去,我歡喜的隨風舞蹈,在黝黑如鐵的崖邊。

哥哥振翅而起,融進了蒼天。

這本來就是人間天上,天上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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