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越困惑

作者: 和繁華說再見

導讀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旅途也可以如此乏味。長途旅行過後應該有的興奮和滿足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如期而至,相反,疲憊與倦怠卻占據了我整個身心。十七天的旅行從敦煌開始到成都結束,我們精准地踩在了每一個點上,去了行程表上標識的每一個地方,誤差大不過一天。陽光燦爛地照耀在河西走廊,也慷慨地施與了甘南,我們看到了大部分想看的風光,行程順利地只需要我們每 ...

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旅途也可以如此乏味。長途旅行過後應該有的興奮和滿足並沒有像以前那樣如期而至,相反,疲憊與倦怠卻占據了我整個身心。十七天的旅行從敦煌開始到成都結束,我們精准地踩在了每一個點上,去了行程表上標識的每一個地方,誤差大不過一天。陽光燦爛地照耀在河西走廊,也慷慨地施與了甘南,我們看到了大部分想看的風光,行程順利地只需要我們每天趕趕班車。我真沒什麼好抱怨的,卻怎麼都掩飾不住無趣的表情,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旅行讓人更奢侈還是更樸素?當我打算坐36個小時的火車去敦煌,有人說:喔,何必那麼辛苦!回想我十三年前夏天的第一次自助游到現在,出行方式從硬座升級到硬臥然後飛機。背包從書包升級到日高然後North Face。鞋從帆布鞋升級到旅游鞋然後戶外登山鞋。還有外套,從夾克衫升級到抓絨衣然後衝鋒衣。我不知道自己該慶幸物質水平的不斷提高還是該悼念簡單生活的喪失殆盡?朋友多次和我感慨:當年一個小包一雙布鞋就去了雲南,現在行嘛?我越來越討厭自己那身標准的驢子打扮。衝鋒衣顏色總是那麼鮮艷,但又難以割舍其優良的功能性,所以當不得不穿得像盞紅綠燈似的出現在異地陌生的街頭時,我為引人側目而深感羞愧。我不知道如此穿著又怎能融入當地?

我喜歡坐班車或火車趕路,一直反對全程包車,原因是我不願做個裝在套子裡的人,可是我越來越發現自己依然是那個裝在套子裡的人。這無關於跟團還是自助,無關於包車還是班車,自助未必比跟團更高明,班車也未必比包車更能融入,只要是觀光客的態度就注定只能做個看客。看客通常是這樣子的:把大部分假期砸在路上,盡管如此時間依然有限,所以只能掐著日程表前進。攻略上大家說好的景點自然不能錯過,最好自己再劍走偏鋒地連帶開發上幾個。有限的時間玩最多的地方是基本原則一。最少的錢玩最多的地方是基本原則二。自覺或不自覺地用自己的價值標准來評判當地是基本原則三。和當地人民會有簡單的接觸,接觸最多的是司機、售票員、景點管理員、餐廳的老板和跑堂、旅館的前台和服務員。十天半個月之後,看客們多半會帶回對當地自以為是的印像,諸如風景漂不漂亮、食物好不好吃、人們熱不熱情、物價有沒有接軌等等。而這些多半僅僅取決於你去景點時是風和日麗還是凄風苦雨;吃飯購物碰巧找到家名店還是黑店;問路時那個路人給了張笑臉還是黑臉。走在路上總是習慣用自己的標准來判斷當地是繁華還是蕭條、人們是富有還是貧困、民風是純樸還是彪悍。行走在異地,卻判斷在心裡。走到哪裡都時刻帶著顯而易見的城市烙印,當臉上的皮膚被高原的風吹得稍稍有些粗糙、手上的肌膚被干燥的氣候吸盡了水份,大家想到的是回去後該先做個面膜還是先來個手膜?我們習慣性地和馬夫侃價,當砍到了底價真的坐上去時,又於心不忍他們在前面辛苦地牽馬。我們充滿矛盾,同情心卻尷尬地無處放置。

不僅如此,由於時間有限,我們經不起太久等待,所以得有更高的要求,甚至要求太陽按時報道。大多數時候,我們是旅行者卻更像攫取者,向大自然攫取美景,向當地人要求善良,卻給不出任何回報。我們去遠方追求善良、純樸和熱情,而當那些撲面而來時卻又不堪重負,因為早已習慣冷漠;當別人只是用其人之道還置其人之身時,我們卻可以義憤填膺地拋下一句:這裡的人怎麼那麼不純樸?憑什麼我們要求別人在黃金周裡不漲價?城市的酒店平時和周末還兩個價呢,我們會認為這是不純樸嘛?背包越來越大,東西越帶越多,要求越來越高,而感動卻越來越少。這無關於風景,無關於旅行,只關於自己。

“旅行收獲很大吧?”

“是的,很大,如果你僅僅指照片的話。”旅行的意義什麼時候竟然淪落成僅僅為了幾張照片。如果天氣好,光好,拍的照片好便是有大收獲,反之,則失落、郁悶、無奈、興致全無。蘇珊·桑塔格說:拍攝就是占有被拍攝的東西。所以當見識過藍天白雲下花湖的照片,看過閃著金光的郎木寺全景圖,我們又怎能容忍自己只能拍出烏雲陣陣的花湖,黯淡無光的郎木寺遠景,於是花湖被自然而然地放棄,郎木寺則輕而易舉地飄過。就像對當地永遠有個自己的價值判斷一樣,對風景居然也有了先入為主的印像,我們甚至無法接受它不是曾經在照片上出現過的那個樣子。如果花湖有知,如果郎木寺有知,它們該多麼悲傷!無論藍天白雲還是陰霾陣陣,那都是它,這實在不該成為它們被取舍的標准。Let it be!多麼簡單的心態,我竟然無法做到。

不要相信我的照片。那些看上去很美的照片只是運氣,而我淚流滿面的時候不曾拍下任何東西。我帶回很多照片,“收獲”很大。不拍照,在旅途中我們又能干什麼呢?和別人聊聊天,問問藏民“你一天要轉幾次經桶”諸如此類的問題?我在想問他們這些問題是不是就和問我們一天要吃幾頓飯一樣弱智?我真看到游客問了,而藏民們居然都耐心微笑著回答。我望著轉經的藏民,舉起相機,對焦、構圖、按下快門,動作流暢,卻毫無意識。我想表達什麼?虔誠抑或信仰,或僅僅是因為光那麼好,不拍多可惜?我依然是那個看客,永遠在門外,走不進拉蔔愣的生活,除了匆匆而過,別無他法。

我有點厭倦了,厭倦的不是旅行本身,而是自己。就像高原很好,要克服的只是高原反應而不是放棄高原一樣,旅行依然很好,要改變的是我自己,而不是放棄旅行。

So, let it be!

Let me 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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