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二姑娘山記

作者: yingjiu0099

導讀從二姑娘山登頂下來,我們幾個第一次登雪山的菜鳥都已經精疲力竭。回到日隆,天已全黑。我們找到鎮上唯一還在開張著的一家火鍋店腐敗。大家舉杯,祝賀登頂成功,功德圓滿。酒過三旬,我問領隊行雲:“行雲,你登了那麼多的雪山,覺得登雪山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行雲沉思了一會,跟我說:“我喜歡的是為登雪山而作准備的過程。准備工作是一個瑣碎而又很細致的 ...

從二姑娘山登頂下來,我們幾個第一次登雪山的菜鳥都已經精疲力竭。回到日隆,天已全黑。我們找到鎮上唯一還在開張著的一家火鍋店腐敗。大家舉杯,祝賀登頂成功,功德圓滿。酒過三旬,我問領隊行雲:“行雲,你登了那麼多的雪山,覺得登雪山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行雲沉思了一會,跟我說:“我喜歡的是為登雪山而作准備的過程。准備工作是一個瑣碎而又很細致的事情,每一次,你都會想,要比上一次准備得更好。”

“另外,登山的地方風景都很美,而且是一般游人去不了的地方。”他補充到。

坐在對過的志軍隨口給了一個這個問題的經典答案:“因為山在那裡唄。”

山在那裡就要登嗎?我想,這些都不是我的答案。

這天的早上四點我們從海拔4200米營地的帳篷裡被叫起。收拾衝頂的行裝,簡單地吃了一些方便面,大概五點半左右,我們從營地出發了。天依然很黑,天空中雲層很厚,看不到星星和月亮。空中紛紛落落地有雪花飄下來。昨晚已經下了一整夜的雪,路上積雪有二十公分厚。我們跟著領頭的本地登山協作張二哥,六七個頭燈在黑夜中一字排開向山上蜿蜒而行。只聽到腳下“嚓,嚓”的踩在松雪上的腳步聲。寒風夾著雪花向臉上襲來,不過我們興致正好,並不覺得冷。

從營地出來,是一段起起伏伏長長的緩坡。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天色漸白,走上一個小陡坡,在碎石坡前稍事休整。碎石坡是一個鋪滿碎石的大坡,坡度三十度左右,向前有一兩公裡長。坡左面聳立的山峰是大姑娘山,碎石坡向上的山頂就是隱藏在雲層中的二姑娘山了。

早上和我們一起衝頂的還有從河南開車過來的一支隊伍。他們今天有三個人衝頂,向導王老么二十來歲,全身上下一套齊全的登山裝備。開始我還以為他也是一個和我們一樣的登山客,後來才搞清楚他是日隆鎮本地人。年輕一輩的登山向導已經明顯的和老一輩山民向導劃清了界限。王老么指著這面碎石坡說:“這個碎石坡要讓百分之四十的登山人崩潰。”是嗎?我看著這面大坡,雖然已經被積雪覆蓋,但看得出高高低低全是碎石塊。是有些難走,但我對王老么的說法還是有些不以為然。這時坐在一邊的志軍抬起頭,語帶疲倦,馬上給王老么的說法提供了一個有力的注腳:“行雲,我可能走不完了。昨天差不多一夜沒睡,怕堅持不下去。”

我對他表示理解。我們這個隊伍年齡偏大,平均歲數超過了四十歲。志軍是我們中年齡最大的。出來以後他連著幾晚沒有睡好,昨天和我住一個帳篷,差不多通宵沒睡。雖然他 本來的身體條件不錯,但用不著過於勉強自己,“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果然,衝碎石坡的路顯得格外漫長。碎石不穩,走起來時有打滑。我緊跟張二哥腳印,心無旁騖,悶頭走路。張二哥在本地登山協作中也是厲害的角色,體力極好,走的十分輕松。我心裡緊記著走出自己的節奏,口裡默數著“一,二;三,四;五,六;,,,,”數兩次,呼吸一下,走一步。踩在張二哥走出來的腳窩子裡,走標准的“王八步”,保持勻速,盡量減少中途的休息。

不記著數過了多少個一百次,單調的碎石坡終於走到了盡頭。山坡一下變陡,必須用手攀爬。如此向上爬過七八十米,到達中間站平台。此時時間已經是早上九點多鐘了,不知不覺,已經爬了近四個小時。

平台上找一個石板,掃開雪,一屁股坐下。終於喘了口氣。喝了一口泡著紅景天樹根的熱水,我慶幸自己今天還沒有咳嗽。

來四姑娘山的前兩天,咽喉炎犯了。本以為是小問題,過兩天自然會好,沒想到越來越咳的厲害。飛成都的前一天做過噴霧,也沒有效果。這下才覺得問題嚴重。臨行前問學骨科的張博士,不得已還是要用抗生素,於是服用了兩倍劑量的阿奇霉素。飛成都的飛機上空氣干燥,咽喉被刺激得格外興奮,人咳的前仰後翻,太陽穴脹痛,眼冒金星。在H1N1還在肆虐的時候,這一陣不絕的咳嗽聲給機艙裡平添了一許緊張氣氛,乃至前座的小姐問空姐,能否提供口罩?進山後,雖然病情得到控制,但並沒有減輕多少。每到睡覺必定咳個花枝亂顫,幾天下來都是靠安眠藥才能入睡。咳嗽嚴重的消耗體力,一度我以為自己這次只能看守營地了。沒想到在登頂這樣的關鍵時候,咽喉還真是爭氣,沒有發作,否則在這四五千米的高原上,每一次咳嗽都扯心扯肺,腦瓜仁脹痛,怕也就要跟著志軍打道回府了。

坐下一會兒,劍鋒跟著爬了上來。接下來是河南隊的三個人,行雲和媛媛,Linda也上來了。志軍已經放棄,一個人下山了。

遠處看二姑娘山,像一座金字塔,幾個山坡面平且陡峭,向上呈六到七十度角,山頂很尖。我們要從平台向上橫切到埡口,也就是從山坡面上向右橫向走到山脊處,最後沿山脊登頂。整體上說,二姑娘山從4200米營地到5200米的山頂有兩段主要爬升,一段是從碎石坡到平台,一段是從埡口衝頂。

平台到埡口的路坡度平緩,除了腳下還會有時打滑,走的較為輕松。我跟住張二哥走到埡口,休息。第二個上來的竟然是媛媛。在這高海拔地方,女孩子好像耐力更好,而媛媛也是一個從不認輸,特能跟自己較勁的女孩。接下來河南隊的兩男一女都上來了,再過一會,劍鋒上來了。Linda中途下撤了。以她的體力,今天已經盡力了。

十點半左右,我們從埡口衝頂。向上的路變得越來越陡峭。山脊右側,是一面更為險峻的峭壁,一旦失足滑墜,生還的可能性極小。每個人都變得緊張,這裡我們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登山,任何一個疏忽或者腳下打滑,可能都足以致命。雪越下越大,冰冷的雪子漫天飛舞,狠狠地砸在臉頰上。冰鎬撐下去,雪深處超過了半米。海拔越來越高,呼吸感覺困難,頭痛。依然在默數數字,現在已經要數六次才能走一步。盡管吃了能量棒,身體還是十分疲勞。思維麻木,只是機械地向上爬,現在才是真正的“王八步”,手腳並用才能上去。

走了半個多小時,翻過幾塊大石頭,突然之間,一座完整的山峰顯現在我們眼前。“這就是二姑娘山頂嗎?”張二哥給了我們肯定的答復。一下子,好像給打了雞血,每個人都興奮起來。還有不到一百米的高度,目標似乎近在咫尺了。

張二哥先向上走了,他要先上去給我們放繩索下來。向上的路變得更難,有時需要數八次才能夠走一步。終於張二哥的繩子放下來了。半路上超過了媛媛,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她不會在意是誰先登頂吧?”最後的一段顯得最難,高原反應之下,動作和思維一樣,越來越不利索。滑墜的危險讓思想高度緊張,只能在心裡默想:控制節奏,呼吸,數數,抓繩索,,,。

翻過最後一塊石頭,終於到達峰頂。看了時間,十一點四十六分。我沒有感到絲毫興奮,只覺得頭疼,想睡覺,很想睡覺,,,。我往身後的雪地裡一躺,睡吧!“小心!”張二哥厲聲警告。“小心你身後的松雪,這裡塌下去人就找不到了!”我一個機靈醒了過來,這才留意到,山頂是如此之局促,總共也就容納五六個人的位置,整個山頂竟找不到一塊可以安心躺下來的平地。

山頂插著一面經幡,在風中吹的嘩啦嘩啦作響。媛媛第二個上來,接下來是河南隊的三個人,接著是行雲和劍鋒。隊伍都上來了。媛媛的G10又一次派上用場。展開“雪線戶外”的旗幟,照相。我頭痛的打不起精神,半倒在經幡下面,照相全無形像。

下撤速度要快的多。經過危險地方,心裡不斷提醒自己要小心。向下,回到埡口,,,,回到平台,,,,又走到了碎石坡,,,。碎石坡的地方,掏出手機,喝,有信號了!今天是重陽節,早就准備了一條短信,要發給朋友。“重陽佳節又至,登高思念友親。四姑娘山峰頂,祝君好運長行。”我們在完全無意之間定下的這個登山日竟然是重陽節,這就是天意了。短信發出,很快就收到一通的祝賀,電話,,,。暗自得意,登山不就為個了這?

從碎石坡往營地走,一路下行,路好像沒有盡頭。四點左右,終於回到營地。劍鋒沒帶冰爪,下山時摔交不少,體力已經嚴重透支,坐在營地半晌發呆。我的情況稍微好些,但也接近體能極限。收拾,上馬,,,又騎了三個小時馬,回到日隆,天色已經全黑下來了。行雲這時方顯出英雄本色。他沒有騎馬,從營地跑步回日隆,竟然比我們還早到四十分鐘。我們的這個差距,就不是一點兩點了。

為了這次攀登,我們在六月份開始了准備工作。增強體能是最重要的,在深圳最熱的日子裡,我們開始訓練。常規拉練是每周爬兩次山,一次是辦公室附近的大南山,一次是深圳最高峰,海拔942米的大梧桐山。間或,我們還會在深圳周邊走一些遠程線路。想登雪山的目的簡單明確,一是想體驗登雪山的感覺,二是通過這樣一個目標,來制定系統鍛煉身體的時間表,加大運動量。人到中年,正是身體不進則退的年齡,看多了很多朋友在這個年齡身體一下子冒出很多毛病,我們想在健康上做更多的投資,投入時間,精力和汗水。

但是真正體驗過爬雪山這種精疲力竭後,還會想要下一次攀登嗎?登山到底為的是什麼?難道就是為了吃苦?為了忍受高原反應的頭痛,帳篷裡的高難度小便動作,登山時的麻木和極度疲勞?我沒有想太明白。即使山在那裡,又和我何關呢?

第二天繞道丹巴,瀘定回成都。因為早上堵車耽誤了時間,到瀘定已是晚飯時間。紅軍長征十八勇士強渡大渡河的鐵索橋現在已經是一個旅游景點,夜間不再售票,成為市民休閑散步的去處。大渡河水依然凶險湍急,奔騰不息,歷經百年的鐵索橋也依然橫亙在激流之上,盡看人世間變化滄桑。行走在搖擺的鐵索橋上,我的腦子裡仍然縈繞著昨天飯桌上討論的話題,回憶衝頂時那種極端疲憊的感受,那是對我而言身體接近極限的感受。每一次向更高的山頂衝刺,好像就是為了衝擊一個新的身體極限。猛然之間,我似乎知道了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要登山。不斷衝擊新的高度和難度,人們在測試自己的身體極限,進而擴展自己的能力邊界。登山的精神,不就是向自己極限挑戰的精神?

回到成都,太太和兒子已經等了幾天了。走親訪友,徹底腐敗,放松。我注意到一個有意思的場景。四歲的兒子近來養成一個壞習慣,喜歡啃手指頭。每次被太太抓到,必定遭到厲聲喝止。每當被喝斥,小兒子似乎有更大的興致去嘗試把手指放進嘴中,同時觀察太太的反應,直到太太作出更嚴厲威脅:要把他手指上塗上黃連,要准備揍他,威脅一次一次升級,直到兒子終於忍受不了,眼淚汪汪地放棄。這種挑戰和被挑戰的游戲一直在進行。我突然意識到,兒子不也正是在測試他的權力邊界嗎?我們都希望知道自己的能力邊界在哪裡,每一個活生生的人都想知道自己的邊界在哪裡,都想擴展自己的邊界,因為能力的邊界也是自由的邊界,而對更多自由的渴望正是人的天性。

我似乎領悟到了,登山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登山是對自我的挑戰,是測試自己的身體極限,是擴展自己的能力邊界,是擴大自己的生存空間和自由度。山在那裡,而我們要達到那裡。

剛寫完上面的文字,今早手機收到一個短信,Linda發過來的:“四姑娘山雪崩,二俄羅斯人失蹤。”我的心頭一震。這兩個俄羅斯人是不是我們在長坪溝木騾子遇到的那幾個?馬上網上搜索,是一小時前剛發出的新聞:

“四姑娘山發生雪崩,兩名俄羅斯游客被埋生死不明。……10月28日四名俄羅斯游客在長坪溝駱駝峰攝影時遭遇雪崩。雪崩發生在凌晨四點,當場造成三名游客被埋。第一次雪崩發生後,山體並未平息,又接連發生三到四次雪崩。幸未被埋的游客立即營救三名同伴,但僅救出一人。之後兩人又營救另兩位同伴未果,29日下撤。……游客一男一女被埋。……據向導介紹,三名男游客身材高大,三十歲左右,一名女游客身材非常苗條……省登山協會救援隊四姑娘山分隊已派出20余人的救援隊伍前往搜救。…..現在已過了救援的黃金時期……”

是的,這就是我們遇到的那一隊人。我眼中浮現出那名金發美女高挑挺直的模糊印像,以及在長坪溝遇到的那兩個登山牛人。

登二姑娘山前,我們先去了長坪溝,以適應高原條件。10月22日晚我們在長坪溝木騾子營地露營。木騾子是四姑娘山四峰背面山腳的一片開闊地。我們到時,靠么妹峰山腳處有一個體量頗大,多邊形的黃色帳篷。旁邊有幾個橙色的高山小帳篷。向導告訴我們,這些是俄羅斯人的。已經來了一個月了,爬四峰的,人已經上山好多天了,現在還沒有下來,生死未知。

高手!四峰是世界級的高難度山峰,十余年前被首登,迄今成功登頂的人數僅十余人,近兩年來也沒有人成功登頂。

天黑下來。俄羅斯人帳篷裡有燈影晃動。我,劍鋒,志軍走了過去。是兩個俄羅斯人。一個四十左右,個頭較矮,神態有些疲憊,英語不太流利,正赤腳走在帳篷裡;另一個三十出頭,身材健碩,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寒暄過後,兩人請我們到他們的大帳篷裡喝茶。

聊下來知道,他們這次有三支隊伍過來登么峰,另兩支隊伍已經放棄,先打道回府了。他們這個隊伍有四個人,他們兩人成功登頂,今天剛下山,另外兩人現在還在山上。這一次,他們走的是一條新線。從木騾子出發,沿么妹峰背面的大岩壁向上爬。上山用了十三天,下山用了十八個小時。在岩壁上的幾天,他們每天都是睡在吊掛在絕壁上的一種特殊設計的帳篷裡。

年輕一點的登山客名叫Molodojen Vladimir,來自聖彼得堡,是當地戶外用品公司Alpinehouse的MD。終於碰到了能說英語的人,他顯得開心而且健談。這是他第一次來中國登山,以前登過巴基斯坦一些山峰。而年紀較大的那位則是第四次來中國登山了,前三次都是在新疆,登過幕士塔格。我們問他們,會不會去登珠峰?“太多人了,太多垃圾了。”看得出來,他們更喜歡么妹峰這樣鮮有人登的技術性山峰。為了趕飛機,他們第二天一早要下山並盡快趕回成都,請我們幫助聯系回日隆的馬隊。

第二天一早,劍鋒幫兩個登山客聯系好了馬隊。早上去他們營地打招呼,遇到了三男一女另外一個隊伍。兩個登山客介紹說,他們也來自俄羅斯,但不是來登山的,而是來露營的。女的金發碧眼,身材高挑,標准俄羅斯美女。

沒想到幾天以後,他們這支隊伍遇到了雪崩。美女就此冰銷玉損。但願沒有……

那兩個登山客,還有我們沒碰到的當時還在山上的登山客,還有那四個爬到了駱駝峰山腳的俄羅斯游客……,他們挑戰的,不僅是身體的極限,更有變化莫測的大自然給他們作出的命運安排,為此可能付出的最大代價,是生命。

不過他們依然去了。

網上查到了近期四姑娘山登山遇難者記錄:

今年6月27日,四川職業登山向導,攀冰教練李紅學攀登婆繆峰時失蹤;

今年7月29日,一只廣東省七名登山愛好者和四名高山協作組成的登山隊在攀登駱駝峰時遭遇大面積山體落石,當地高山協作黃勇強遇難;

去年9月,搜狐戶外高級編輯鮮文敏和新婚丈夫王茁在當地高山向導盧忠榮(盧三哥)的帶領下攀登駱駝峰時遭遇雪崩,王茁和盧三哥遇難,鮮文敏在沒有食品的情況下堅持了幾天後獲救;

…….

為登山付出生命的代價值不值得?這個問題,就像為自由付出生命的代價值不值得一樣,永遠沒有統一的答案。

或許,正因為對生命有更為熱烈的追求,他們才如飛蛾撲火,縱然有生死的風險,依然投身其中,樂此不疲。



(四姑娘山日出)



(四姑娘山之二峰)



(駱駝峰遠眺)



(海子溝花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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