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一種寂寞,一種失落邁步走出開封火車站的那一刻,舉目望去,一片底矮破舊的樓房映入眼簾,頓時,《東京夢華錄》中記述的那些繁華就成了無法再現的過眼煙雲。從火車站通往古城的中山南路路口,古城牆被人為地扒開了一個大口子,穿梭的汽車就這樣撕開了古人的畫卷,把開封帶進了21世紀。徜徉於古城牆下,看那牆磚有一道新舊分明的痕跡,便知道,時代的烙印依然無法抹去。七朝古都所對應的朝代:戰國魏,五代時的梁、唐、漢、周和北宋。它的名字雖然只有三個:大梁、汴梁和開封,但經歷的戰火洗禮卻不下上百次之多,經歷的黃河水患就更加讓人蕩氣回腸。黃河每決堤一次,泥沙就吞食掉一次古城和無力逃走的人口。所以,“開封城,城摞城,地下埋著五座城”,就成了當地黃口孺子都會唱的歌謠。現在我們看到的城牆,下部分發黃的是晚清留下的殘磚,而上半部則是我們今天新加修起來的了。據導游介紹,如果黃河再一次決堤的話,新修的城牆也要被淹沒。因為,現在高懸的黃河,仍然要比開封的地勢高出18米之多!就是經過這樣一次次兵火洪水的洗劫,開封留給我們的真正古跡就寥寥無幾了。開封人常常自豪說出的“河南人花祖宗錢(古跡),山西人花子孫錢(煤炭)。”,並不確切了,不信你瞧,龍亭、相國寺、開封府、包公祠、清明上河園、繁塔、鐵塔,這些極具吸引人字眼的景觀,經過今天人們的重新包裝,哪一處是屬於真正的古代建築呢?不過,正是這些吸引人的字眼,才引發了人們的懷古情懷。比如,開封最熱鬧的景點“清明上河園”,雖然是新建成不久的園林,並且門票高達80元,但仍是人流如潮。我在園中閑逛時,正趕上河中船上有一場歷史故事劇在演出,站在虹橋上看熱鬧的人擠得滿滿的,真的好像再現了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中的景像。認真點數一下開封的輝煌歷史,真的也就數北宋時期了。試問,戰國時的魏國大梁、五代時期的梁、唐、漢、周,哪一個王朝真正統一過中國呢?清明上河園對面是今人仿造的宋代翰林院的高大建築,我站在它後面的萬歲山上,看那用水泥堆成的假山,知道那是仿造的北宋皇城後面的艮岳。這讓我想起了,當年為了修建它,帝王們不惜花費大量人力物力,派人去南方采購奇石異卉,稱為“花石綱”。而今,這些奇石,早已湮沒在黃沙泥土中,那些奇花異草,也早已變成了泥土。千古繁華,終於成了永久的失落。在這裡,今天人們回味的,只是多才多藝的宋徽宗,親臨翰林院向他的學生們講授著描繪花鳥魚蟲的技巧,還有就是這位不幸的帝王在五國城被囚時的悲涼。開封的歷史名人之多也不能讓人小覷,寇准、包拯、歐陽修、範仲淹、司馬光、王安石、蔡襄、楊業、潘美、李師道、宗澤等文臣武將,蘇東坡、晏殊、柳永、李清照等詞人,還有蔡京、張邦昌、秦檜之流等,哪一個不是讓一部宋史更加活潑起來的生動形像?站在清代修起來的高高的龍亭之上,想到腳下就是北宋皇宮正殿的位置,不禁嘆息著時光和流水的無情。抬起頭來,向前方看去,那明鏡似的潘湖和楊湖水碧波蕩漾,回憶起,宋代原本是一大片皇宮的樓房,而今卻成了水鄉澤國,不能不讓人感嘆世事的滄桑。不過,從“潘湖”和“楊湖”的名字,我們可以看到,中國老百姓一直有一種嫉惡如仇、褒忠刺奸的鮮明個性。據說,解放前和解放初,東部湖畔多是做豆腐的人家,產生的污水直接排到湖裡,湖水就呈出一片混濁,於是,老百姓就叫它“潘湖”,以刺潘美之奸;而西面的湖水,因為沒有污水排入十分清澈,老百姓就為它取名“楊湖”,以表楊業之忠。其實,這印像完全是編故事的人給老百姓造成的錯覺。歷史的真相是,潘、楊二人,都是宋初的名將。尤其是潘美,他從參與宋太祖陳橋兵變起,就為趙宋王朝南征北戰:攻取南漢一直打到廣州,收復南唐打到金陵,東取吳越打到杭州。只是在宋太宗雍熙三年宋兵三路北伐遼國,潘美和楊業為正副統帥出師,潘美因判斷失誤造成指揮失當,才使楊業陷入遼軍重圍,被俘後不屈而死。為此,潘美被皇上連降三級,而楊業卻成了人民心目中忠貞的楷模。想到建國功臣潘美因此受到世世代代人的唾罵,而楊業又得到後人無節制地美化,這只能慨嘆中國正史面對民間傳說的無奈。
出了龍亭後門往西不遠就是“天波府”了,大門上的“天波楊府”四個字是楊業第34代孫楊成武所書。府內演武廳中擺放整齊的刀槍劍戟斧鉞勾叉,銓釋著傳說中的七郎八虎八姐九妹的神勇。其實,除了楊成武題寫的那塊匾是真的外,其他任何一處也不是真實的。歷史的真相,就像那被泥沙所埋的古宮殿一樣,永遠只能是考古專家們研究的課題,而與老百姓的好惡毫不相干。
包公湖西岸的包公祠,是清代光緒年間由李鴻章籌銀重建的。祠內陳列著包拯及其家族墓地的出土文物,已列為河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祠內有一塊《開封府題名記碑》,上面刻有北宋開國以來148年間183任開封府尹的姓名和上任年月,堪稱是北宋京城首府地方官的花名冊。在這些府尹名字當中,唯有包拯名下有一條深深的凹痕,這是人們觀看碑刻時總在其名下指指點點,天長日久磨出來的,是歷代人民愛戴包公的見證。最讓人感動的是,包公生前曾為他的子孫後代留下的家訓:“後世子孫仕宦有犯贓濫者,不得放歸本家,亡歿之後,不得葬於大塋之中。不從吾志,非吾子孫。”我想,這一家訓倒是可以讓當今的官員們都來看一看,因為,今天,大大小小的貪官幾乎充滿了中國各級衙門。
包公祠的東廂房內還擺放著三口鍘刀,還有怒鍘陳世美的泥塑,人物倒是栩栩如生,可是,稍微知道歷史的人都明白,這也是為了迎合老百姓的欣賞心理需要,按照小說杜撰出來的。歷史上,根本沒有陳世美這位休妻再娶的駙馬,更沒有可以鍘龍子龍孫皇親國戚的鍘刀了。
夜幕降臨時,我來到相國寺附近的鼓樓廣場,這裡是開封最有名的美食街。此時華燈初上,燈火通明,人影晃動中,仿佛回到了北宋王朝開封城端午觀燈那個繁華歲月。只是坐下來後,我發現,所吃的東西已是太多的南北混雜了,並且多是四川風味,才知道,在當今,開封,早已無法守住自己獨有的風情了。
記得八九百年前,相國寺一帶,曾有柳永等下層文人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淺斟低唱”,也有宰相晏殊等達官貴人的“一曲新詞酒一杯”的“莫辭終夕醉”。甚至,在燈火闌珊處,還有真龍天子混跡其間。而今,誰能有本事還原出北宋都城那份宏偉與繁榮?
據史書記載,宋代的開封城,是在唐代長安城沒落後崛起的中國歷史上第二個最宏大的帝王之城。它包括皇城、裡城和外城共三層城牆。外城周長24公裡,僅城門就有20個,其中陸城門13個,水城門7個。在這座36平方公裡的都城內,又以汴河和蔡河之上的州橋與龍津橋之間的一段最為繁華。在這裡,集中了天下物產精品,商鋪相連、車馬如流、人行如蟻,商品經濟,在宋代得到了空前發展。當年,這種繁華的場面,被張澤端的寫實作品《清明上河圖》所描繪,有幸讓今天的人們看到了它的全貌。
我坐在一座仿古小樓上,吞進了一個開封灌湯包子,吃了一口小菜,灌了幾口啤酒,大腦就活躍和忙碌起來:是什麼原因,造就了開封昔日的繁華;又是什麼原因,這繁華敗落下去?
沿著歷史老人留下的足跡,我發現,是宋朝建國之前50多年的分割與動蕩,孕育出了趙宋王朝的偃武修文的基本國策。趙匡胤坐上皇帝寶座後,總結出五代十國走馬燈一樣的改朝換代,基本都是武臣擁兵奪權所造成的後果。所以,他采取了“杯酒釋兵權”的方法,一舉消除了能征慣戰的武將們對政權的威脅。並且,他的後繼者們也都對武臣時刻存有戒心,稍有風吹草動武將就被奪去兵權。結果,有宋一代武裝力量始終不強,一直無力打敗他的對手遼國和金國。最後,更無法與驃悍的蒙古兵抗衡,亡國便成了必然。
宋代皇帝看不得大臣們擁兵自重,但對大臣們的享樂卻熟視無睹,並且,有時還大加慫恿。巨大的消費團體,再加上和平的環境,社會的生產積極性得到極大提高,物質豐富起來,流通渠道也忙碌起來,奇珍異寶,漸漸地向權貴手裡集中,而京城,又是權貴最多的地方,就這樣,開封理所當然地成了天下最富有的大都市。
但是,我們痛惜地看到,宋朝的帝王們實在不是開拓型的統治者,他們在享受的時候,一味地苟且偷安,只把都城建在物產豐富的華中大平原上,而沒有考慮到它四面受敵和黃河水患頻繁的不利因素;任可把大量金錢送給敵國去買和平的環境,也不想用這筆錢來訓練一支能征慣戰的軍隊。結果,靖康之變,積一百六十多年的皇城財寶,還包括無數能工巧匠,在金兵的劫掠下,都成了侵略者的馕中之物而遠去北國。後來,又在元、明、清幾次黃河大洪水的衝刷下,古城和它的殿宇樓房,都變成了“地下”文物。
開封的最後一次水患發生在1938年的6月9日。那是為了阻止日本侵略者從華北南下,蔣介石下令新八師師長蔣在珍,炸開了鄭州東北部的黃河花園口南岸大堤,滾滾的洪流,裹挾著大量泥沙洶湧而出,豫、蘇、皖三省3000多平方公裡的低窪地變成一片汪洋,包括開封在內的1200多萬人民流離失所,89萬百姓葬身洪流。開封城中的潘楊二湖及包公湖等湖泊,大多都是那時形成的。而從此形成的黃泛區,一直到焦裕祿當蘭考縣縣委書記時的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還沒有治理完!
一座座舉世聞名的宮殿、一處處享譽天下的古跡、一件件價值連城的文物,在一次次黃河水患中漸漸被湮沒。富甲天下的東京汴梁的大名也漸漸消沉和寂寞下去。待到中國改革開放的20世紀末旅游業的興起,卻讓開封人失落起來。那原因就像由於歷史文獻缺乏而無法還原歷史人物的本來面目一樣,開封人再也不能把古跡上淤積的泥土全部清除干淨,不能原原本本地把開封輝煌的過去展現在游人面前。最後,開封人只能按照歷史甚至小說、民間傳說的只言片語再造它們了。結果,開封的旅游景點就成了被人譏笑的“假的多,真的少”的假古董了。
突然想到了活躍在北宋詞壇上的一代宰相詞人晏殊的一句詩: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開封城,城摞城,地下埋著五座城。)

(虹橋上的人流,是否再現了《清明上河圖》的原貌?)

(高高的龍亭下,就是北宋皇宮的正殿。)

(天波府,楊家將,那只是動聽的故事。)

(大相國寺,難覓北宋時熱鬧的廟會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