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喀什的第二天清早,按照原定的計劃,我們7點鐘起床,8點鐘在大堂跟張碰面一起去塔什庫爾干縣,張7點45就打電話上來告訴我們他到了,我倆磨蹭到8點10分才匆匆下樓,看到他在大堂巨大的沙發裡睡著了,沙發是棕色,他上衣褲
子都是白色,因為睡得很安詳,好像咖啡裡的一塊小奶油.
在烏魯木齊的酒店裡,早餐時間通常8點半開始,相當於其他城市的六點半,所以讓人家8點來接我們真是殘酷. 張讓我們先去吃早飯,他等到司機隨後就來.
張為我們包了一輛車,車不怎麼樣,但司機非常有經驗,而且是以前在他們部隊服過役的老兵.
司機師傅姓什麼我給忘了,他大概40歲左右,那天他穿一件紅色長袖棉衫,皮膚很黑,臉上盡是笑紋,牙齒雪白.
司機師傅坐下就開始跟張說話,然後看了一眼R,說噢喲,外國人說話聽不懂嘛,然後低頭認真的吃油條.早飯吃的很快,我起身往外走的時候還能感覺到一小塊油條正在往胃裡滑落.
坐上一輛歲數不小的桑塔納,我們朝塔縣開去.
沒有幾分鐘,司機開始跟張聊起他以前在部隊的故事,他說話很快,口音很重,聽他說他從鄭州來新疆當兵,幾年以後家屬就跟了來,老婆在新疆也找到了工作,從
退役那年就開始了跑塔縣的包車生意,前幾年很不錯,來回一天起碼要1000,現在不行啦,600嘛也得湊合.現在他等著老婆做完這幾年,然後帶著孩子全家
一起回鄭州.
他說以前在部隊也是開車,有一次他們幾個人開了一輛面包車老遠從喀什跑到烏魯木齊,但是到了以後部隊規定不准出院門,媽的大老遠來一次烏魯木齊,不轉轉看
看算啥事~ 我們幾個人就趁天沒亮,把面包車熄了火,一起推出院門,然後跳上車開出去一溜煙,先把烏魯木齊轉轉算球!
吃了早飯,人更困,我強打精神,高度集中注意力,才從他高難度的鄭州新疆普通話裡聽到了這個小故事,笑過之後,腦子就像雨裡搶收衣服的老婆們,呼啦啦散開
了,頭頂著車窗,心裡鋪著今天要走的一條長路,沉沉的睡過去了.
再睜開眼,一時忘了身在何處,上午的空氣微冷清新,陽光毫不吝嗇地落在整個臉上.
我們在一群接一群灰色的高山中間趕路,那山上寸草不生,許多泥石流衝過的和風侵蝕過的痕跡,看起來像深深的皺紋.我們在檢查站停下車,R跟我掏出護照,我
迫不及待要在這麼好的陽光裡抽根煙,等護照檢查完之後,就跑去車裡拿煙,R在身後叫我,雖然只有10幾步遠,但聽起來很不清楚,這個地方好像有吸走聲音的
本事,我轉身跑回檢查站,也只有10幾步,心髒都要跳出來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高原反應..有這樣的陽光,這次旅行才感覺正式開始了.
路上我拿出相機試圖拍不遠處的雪山,但在廣角鏡頭裡,雪山突然變小了,真掃興.
司機安慰我說呆會兒到了景色美的地方停下來可以拍個夠,我點點頭,雙手握著相機好一會兒,期待著景色美的地方快點到,像小學生..雖說是跟爸媽一起來新疆
旅行,但半路跑來喀什,心裡有點內疚,尤其有了自由了的感覺,更內疚.
R在下車的時候不小心丟了眼鏡,我安慰他說,既然已經這樣了,就開開心心的過這一天吧,其實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睡意沒了,車窗外的雪山時而近時而遠,司機說的景色美的地方,對我還沒形成一個清晰的概念,因為眼前這一切都很美,R從一個幾乎不下雪的國家來,偶爾下點
雪吧,都被滑雪愛好者們把神秘感踩沒了.我從海邊的城市來,不要說雪山,正經的高山都沒有一座,家鄉在福建的三嬸說,煙台的山只能算大一點的土包,真是汗
顏.. 司機說那個景色美的地方叫沙湖,每天下午的時候這條路上都要刮大風,沙湖的岸邊是一片沙子堆成的山,所以那些沙山每天都不一樣.
我們又開了半個小時,終於見到了沒有風,湖面平靜,像鏡子,湖邊的沙山從遠處看又安靜又光滑,深藍色的天空白色的雲,米色的沙山,倒映在湖面,湖的這邊又
是一大片綠色的草甸子,草甸子上點綴著一小群綿羊和更細小的黃色野花,
我可以翻出字典抄來許多贊美的成語,都不及一張照片來的實在.我坐在公路邊上,幻想自己有機器貓的那些寶貝,我記住這兒在哪兒了,下次可以一閉眼就回來,
也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裡.
周圍有賣假石頭假古董的牧民,我走開20幾米遠就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這裡出奇的靜,R說他相信這裡容易產生信仰,也相信這裡的信徒更虔誠,他們比我們更
接近神明.我們拍了照,放下相機卻有些遺憾,因為除了照片,我們什麼都無法帶走,也因為這個那個原因無法久留,因為這個那個原因失去了這個,得到了那個,
最後走到的地方離心裡既定的目標不知道差多遠,能走到既定目標的,又患得患失. 人真是難以滿足.
上了車,我的呼吸才慢慢平穩下來,這種體質怎麼能去西藏呢…
到下一個”景色美的地方”之前,我都很安靜,可能剛剛在沙湖聲音被吸走了一部分,車跑得飛快,身體因為在車裡所以也移動得飛快,眼睛盯著外面,腦子裡好像
在想又什麼都想不出來,這是旅行最奇怪的感覺.
車開到一個有幾個蒙古包的草甸子旁邊,停了下來,司機笑笑說他要去解手,我們可以下來透透氣嘛,我還沒打開車們,一只米黃色的牧羊犬突然嗷嗷叫著衝我們這
邊跑來,又嗷嗷叫著與我們擦身而過,他在30米左右的路邊停了下來,端坐著,威嚴地審視他眼皮地下的幾只羊,確認他們都老老實實的,然後站起身,朝剛剛下
車的我們不緊不慢地跑過來,好像剛呵斥了孩子的老鄉,要來打個招呼呢,他先看了我一眼,然後低頭猛舔張的腳趾頭,他癢得直蹦,還哈哈大笑,真丟人.那狗突
然躺在地上,也就是馬路中央,曬起太陽來,知不道的還以為他被腳趾頭毒死了..我蹲下摸摸他的肚子,摸摸他的耳朵,他很滿意的樣子,R終於克服了緊張心
情,也蹲下來胡嚕他,R小時候被大狗追了半條街,然後結結實實地咬在大腿上,所以剛剛被狗打招呼的時候,他都緊張死了.我們說拜拜,
在馬路中央曬太陽的狗還是第一次見到,衷心祝福他日子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