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浪嶼記

作者: dontyousee

導讀元月十三日。冰點之下的上海正瑟瑟發抖,廈門卻是煦日暖風,萬裡晴空。 出寓所時,才八點多。中山路步行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兩側牙色的騎樓下,只有懸著“鼓浪嶼特產”、“金門一條根”招牌的商鋪剛剛營業,倒是黃則和裡擠滿了吃早點的人們。 早晨還是微冷的。我雙手插在袋中,漫步在路的中央。短街的盡頭佇立著兩棟大樓,之間,是鷺江道和海邊的林道,更遠 ...

元月十三日。冰點之下的上海正瑟瑟發抖,廈門卻是煦日暖風,萬裡晴空。

出寓所時,才八點多。中山路步行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兩側牙色的騎樓下,只有懸著“鼓浪嶼特產”、“金門一條根”招牌的商鋪剛剛營業,倒是黃則和裡擠滿了吃早點的人們。

早晨還是微冷的。我雙手插在袋中,漫步在路的中央。短街的盡頭佇立著兩棟大樓,之間,是鷺江道和海邊的林道,更遠的地方,是綠色的小島,是紅白的建築群。那便是鼓浪嶼。

一提到廈門,人們會聯想到鼓浪嶼;一提到鼓浪嶼,人們自然會想到廈門。何以讓一座不足兩平方公裡的小島和一座蓬勃發展又生態美麗的城市緊密相連?何以讓東南小島成為公認的中國最美麗的城區?何以讓天南海北的游客來到廈門就不得不登上城市一隅的小島?我隔著鷺江遠望鼓浪嶼,又把目光收回,上了輪渡。

鷺江其實就是廈鼓兩島間的海峽,最寬處不過六百米。黃浦江比這略窄,維多利亞灣比這略寬。但鷺江邊的摩天大廈的數量遠不及浦東,鼓浪嶼上的西洋別墅也不是百年滄桑的萬國建築,九龍和港島也難以嫁接類比。遙相呼應的廈鼓二島,更多的是浪漫與自然。

島民們都像乘公交車一樣待在渡輪的底層,而游客則上了二層。刺鼻的柴油味掩蓋了海上的鹹腥味,轟隆的馬達聲也蓋過了輕輕地濤聲。鷺江中有礁石,附近浮著好幾個航標燈,因而航線是斜向的。海面上還有點點小舸,船身都漆成了彩色。我想漁船怎麼都到了內港來,仔細一看,不過是環衛船。

不過八分鐘,船靠了岸。不像往常的自助游,我沒有計劃一條路線把所有的景點串起來,而是決定隨便逛逛。我沿著漳州路,迎著太陽走去。太陽尚未高升,東方的海面反射著灼眼的白光,即使眯著眼睛,也看不清演武大橋方向的大概。皓月園是鄭成功的紀念館,崖邊立著國姓爺的巨像。他披著大氅,握著寶劍,注視廈門,仿佛念念不忘恢復大明;他直視海面,仿佛正檢閱著他的十萬海軍,威武堅定。而我知道,鄭成功的揚名,是帶有目的的。漳州路蜿蜒向上。較高的一側是蔽天的古榕,較低的一側是住家。這些半坡上的小房子,平實而別致,襯托其周的藤蔓上還開著紅花,在微風中顫動著。透過這些綠藤,有時能看見藍灰色的大海,有時只能聽到大浪淘沙的聲音,於景於情都不可多得。它們中有的辟成了家庭旅館,非常適合對岸忙碌的城市人來散心。淡季裡沒什麼住客,它們又變回了民居。這段路上,只有偶爾經過的觀光車會打破寧寂,此外,唯有天籟。

我徐徐的走著,長久不再思考。石牆換成了紅磚牆,又加上些舊式的路燈,比上海的裡弄更有格調。枝葉稀疏了,陽光縷縷透下。圍牆又遮掉了些陽光,在路中央畫出一連串的幾何圖形。高牆後傳來悅耳的鋼琴聲,那是一所音樂學院,這讓我初臨這座人文之島的熏風。

其後,宅院更為幽深,圍牆更為斑駁。那些別墅,有的修舊如舊,有的拆舊修新,給人一種就要住進去的衝動。可是身為一介苦讀十幾載的寒士,卻不會為那片刻的瀟灑慷慨解囊,也輕易拿不出來。

人們多半是從龍頭路方向往南去的,他們的人數並不多。我彙入這群人中,來到了一條更寬敞的石路上。這裡的商鋪、食鋪較為集中,卻不喧賓奪主。這裡的榕樹極為高大,枝干虯曲盤錯,垂下的棕色氣須幾乎擋住了去路。兩三個彈唱的歌手嗓音嘶啞,若是有人上前,就停下來推銷腳下自己的CD。

日光岩以南有一大片金色的沙灘,名為港仔後沙灘,沙灘東邊的海岬處則是菽莊花園。關於鼓浪嶼的名勝,我先聞日光岩,後曉菽莊花園。即使看過了有關後者的介紹,卻堅持認為這不過是富賈的花園別墅罷了。當時我還沒有上島。上了島後,我想,既然鼓浪嶼比想像中的好,菽莊花園也應不錯,不妨進去瞧瞧。

菽莊花園建於民國二年,“菽莊”乃叔臧的諧音,而叔臧是花園的主人林爾嘉的別名。花園不大,除了山上的庭院外,就是海岬外的菽莊藏海和四十四橋。我在山上山下走了一遭,或仰或俯,才感覺到了花園構建布局上的智慧。

中國式的庭院,池塘是不可或缺的。但在這裡,並無一塊平地來挖出個池塘來。菽莊花園於是借四十四橋將內澳與大海隔開,並在橋洞下將海水引進,構成外池,再用橋隔出一個內池來。大海、外池、內池的顏色由淺及深,也更加波瀾不驚。主人圍繞著內池,建造了橋廊亭榭,遠處卻是金沙千裡和碧波萬頃,這種非典型的中國園林,是否是菽莊花園的首創?

四十四橋建成時值主人四十四歲,故名。它以一海邊巨岩和幾塊礁石為紐,自身為帶,串起菽莊花園的海路。巨岩之前,尚在外池,巨岩之後,則完全融入了海中。平日裡,主人與好友可坐在橋上的亭中,或仰望日光岩,或臨海遠眺海滄,中秋時更可以品評天上與海中的圓月,山海奇景俱備矣。江南仕商掏山移石、掘地築壩,苦心經營都難有這般效果,林爾嘉卻僅用一座橋就達到了。江南園林總不免用四面圍牆將自己包裹起來,菽莊花園卻只用了一面圍牆,還借到了這麼多聲與色。我認為,菽莊花園奇就奇在園在海中,海在園中。

菽莊花園的另一主題是補山。花園北隅,內海東側有一面以海岩堆砌而成的假山叢,名為十二洞天。海岩斑駁醜陋,似乎與園子的大氣不協調,但也有不拘一格的特色。雖比不上獅子林的假山,可這不過是園邊一景,樂意的人還是當迷宮鑽鑽吧。

藏海園和補山園各有五景,組成了菽莊花園的十景。不過在我看來,十景渾然天成,難辨你我。行走其中,誰會像在西湖邊指著湖面說,這是平湖秋月,要到晴朗的十五方能一睹;指著白堤說,這是斷橋殘雪,得到瑞雪之後才可體會。移步換景,晴雨殊異。林爾嘉在一九五一年將此花園捐獻給國家,對外開放。要是他沒有捐獻,不知文革時這座花園是否會免遭破壞?

眾所周知,鼓浪嶼別名琴島,乃因其蜚聲中外的鋼琴文化。鋼琴博物館就座落在菽莊花園中,分一二兩館,展示了近百架各式各樣的古鋼琴,全都是舶來品,年代最久的可追溯到十八世紀。從這些奇異的鋼琴面前經過,連我這個不喜樂器的人也停下腳步,了解它們的背景與功能。鋼琴館的一角,工作人員正彈奏一首小曲,那是一架一九三七年產的鋼琴,卻令整棟房子裡都飄溢著歡快的旋律。面前的鋼琴生動了許多,胡桃木泛著明快的亮色,琴鍵也兀自跳躍起來,人們仿佛在時光機器的帶領下回到了十九世紀的中歐。那時,鋼琴經歷了一百多年的發展,已臻成熟,讓歐洲的音樂文化空前繁榮,也是如今無法再現的。然而落地窗外的藍海卻讓我們明白,我們還在鼓浪嶼。這樣,心情一下子就像陽光般燦爛。

那天的陽光是真正的好。我離開菽莊花園,踱行於沙灘上,身子被曬得暖融融的。不同於第二天漫漫的黃厝海灘上只有兩行腳印,海風永遠不能把這處沙灘吹平。雖然冬天的海風有些干燥,會吹皺人的臉,海水沒那麼鮮艷,顯得蒼茫,但游人們都願下來走走,留下幾枚凌亂的腳印。浪花的拍擊是那麼的單調,我找了個無蔭的長椅,懶洋洋地聽著。

迷人的風景沒能孕育出淳樸的民風。中午在海灘邊吃了幾盤不像樣的海鮮,覺得店家沒按價值規律辦事。它占盡地利,資本積累應該相當可觀。

心痛地摸著錢袋,我又上了山。經過幽靜的晃岩路和鼓聲路,我來到了鼓浪嶼沙灘。這裡有光著膀子曬太陽的,膚色黝黑;有結伴寫生的,畫中是礁石、棧橋和鼓浪石,色彩卻過於艷麗。鼓浪石是一塊一人多高的岩石,中空。據說鼓浪拍打岩洞,聲若擂鼓,因而得名。島又以石名。可在我看來,鼓浪石離海岸還有些距離,海水觸碰不到,漲潮時也難以撲打岩洞,這一傳聞恐怕難以體驗得到了。

鼓浪石邊有一座雙層碉堡,是兩岸對峙時期的產物。廈鼓兩島的岸邊,碉堡頻現。它們中有的被砌入了行道,有的外面還刷著軍事設施,禁止破壞的字樣。這座碉堡盡管殘破,堡內淤上了海沙,散發著潮濕的臭味,卻仍然被有意地保存下來。它的兩個機槍孔仿佛兩目大眼,警惕地盯著海上的動靜,只要一見可疑的小船或裊水的人影,便毫不猶豫地開火。曾經看八二三炮戰的文章,其中一則故事說某個向往台灣的大陸人來到廈門,朝金門的方向游去,後來飄到一座島上,他興奮地以為到了國統區,結果被巡邏的民兵逮了個正著,原來到了鼓浪嶼。

我離開了海岸。康泰路,內厝澳路上都是民宅,有時是別墅群,有時是逼仄錯亂的巷子。一棟房子裡,雖也住了好幾戶人家,卻不擁擠嘈雜,道路更是一塵不染。鼓浪嶼的旅游業雖然發達,卻沒有染上濃烈的商業氣息。不像普陀山、湄洲島,還沒登島就要買好門票,鼓浪嶼沒有這座無形高牆的束縛,島民們無需出示證件,往返於兩島工作生活,游客們也是來來往往,自由自在。政府沒有強行遷居,大力打造,卻讓鼓浪嶼聲名日隆,只因為遵循了自然規律,順應了時代主題。城市,讓生活更美好。

我又來到了海邊,比預計的時間早得多。我不願返回,又鑽入了福州路,到島的中心去轉轉。龍頭路、福建路這塊,別墅密集。天主教堂、日本領事館,都是殖民時代的產物。有別於其他沿海城市的租借,鼓浪嶼的租界實在是“引狼入室”。當年甲午海戰新敗,清政府割讓了台灣島,恐怕日本進一步入侵廈門,就希望通過列強的保護,以免聖域免遭侵占,黎民免受塗炭。此後,有十三國在島上建造了領事館,家眷和傳教士都來了,這裡變成了萬國建築群。不過這裡不是利益的焦點,因此看起來沒有承載太多屈辱。這裡的建築比起八大關更貼近生活,比起廬山別墅群分布更為集中,頗受婚紗攝影公司的青睞。每條路上都有衣著單薄的情侶在攝影師的擺弄下搔首弄姿,有的別墅門口還明令禁止婚紗人員入內。只是下午時分登島的游客越來越多,這幾條主干道上人潮洶湧,盡管有我這樣的文明人士繞道而行,大多數人卻昂首挺胸經過。要在夜幕降臨前大功告成,難。

我最欣賞的建築是原日本領事館。這座兩層紅磚房在樹木的掩映和百花的擁簇下,格外典雅。如今,它成了民居。住戶在外頭支了竹竿,晾曬衣被,我不以為意,可婚紗攝影公司也常駐不走,新娘還穿件粉色婚紗飄忽不定,我就不樂意了。

輪渡碼頭仍在大口的吞吐。我上了回去的船,只一會兒就回到了對岸的世界。對於鼓浪嶼,一天的游歷還顯倉促,只嘗到了些清甜。不過像我這種不知疲倦的暴走族已經受到了感化,步伐沉穩了許多。雖然不是那類一上岸就迷上了它的游客,但我估計還會重返的吧,到底對於它來說,每一次的探訪總能發掘出新鮮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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