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光

作者: 八月的周日

導讀法新社消息,法國著名導演埃裡克•侯麥(Eric Rohmer)於當地時間2010年1月11日在法國巴黎去世,享年89歲。我難過,不僅僅因為他的去世。 而是因為時至今日,我的這種難過已經無人可訴。 * * * * * * * * * * * * * * * * 2009年12月31日,晚上10點10分,延誤了幾乎整整一個小時的飛機終於順利起飛。北京的夜空寒冷而晴朗,像一塊被凍得硬邦邦的巨大的透明冰塊,十六的滿月在頭 ...

法新社消息,法國著名導演埃裡克•侯麥(Eric Rohmer)於當地時間2010年1月11日在法國巴黎去世,享年89歲。我難過,不僅僅因為他的去世。

而是因為時至今日,我的這種難過已經無人可訴。

* * * * * * * * * * * * * * * *

2009年12月31日,晚上10點10分,延誤了幾乎整整一個小時的飛機終於順利起飛。北京的夜空寒冷而晴朗,像一塊被凍得硬邦邦的巨大的透明冰塊,十六的滿月在頭頂高懸,冰冷的月光鋪灑在機翼上,閃著銀藍色的靜謐光華。

機艙裡溫暖而混沌,燈光昏暗,引擎的噪音巨大而均勻,我望著窗外仿佛亙古不變的茫茫夜空,恍然睡去。

過了不知多久,我感覺YY在輕輕拍我的胳膊,我昏昏然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看她正衝我笑:新年快樂。

抬起頭,前面懸掛著的小屏幕上清晰地閃爍著:2010年1月1日0:00。

Happy New Year!

我提高了嗓門大喊了一聲,安靜得有點過分的機艙裡立刻有人側目看我,然後周圍響起了悉悉索索的小聲音。

我們把剛才飛機上發的一小杯橙汁打開,聊以代酒舉杯慶祝,YY和老Andy紛紛感嘆漠然的機組乘務員們依舊躲在工作艙裡休息竟然沒有一個應景的出來點綴一下節日的氣氛。

我一口喝了冰涼的橙汁,扭頭望向窗外,飛機下的天空裡不知何時泛起了厚厚的雲層,在明月的光芒裡像一片凝住了的銀色汪洋。

操蛋的2009年,你終於TMD結束了!



雨越來越密,像飛速運轉的織機上閃亮的絲線從天空墜落下來。我手裡攥著雨傘,可仍然懶得撐開,棉服是防水的,雖然沒被淋透,但已經開始順著帽沿往下淌水,登上了開往鼓浪嶼的渡船,我用手抹了一把袖子上汪著的雨水,胃裡感覺著了火似的。

我的胃裡混合著一大鍋油汪汪的麻辣魷魚、三兩56度的金門高粱酒,還有一大杯街邊剛剛榨出來的鮮草莓汁——老Andy在廈門的朋友熱情的招待讓我的消化系統不堪重負。

鼓浪嶼和廈門島之間的那條海水,窄得我覺得自己都可以游過去,渡船慢悠悠的晃了幾分鐘就到了碼頭——比起雅江的江面來窄多了。我暗自嘀咕了一句。

七點多鐘,天完全黑了,碼頭外就是熱鬧的商業街,兩邊的鋪子裡閃著溫暖的光芒,我隨著人流下了船,迎面看見麥當勞的大字招牌在雨夜裡閃亮著。

完全沒有方向感,憑著在網上看過一眼的小地圖的模糊印像辨認了一下方向隨便挑了條路拐下去,沒走幾步就進入了一條靜謐的小巷子,石頭小路上映著斑斑點點的昏黃的路燈光,路兩邊是石頭砌的大院牆,牆裡面高大茂密的榕樹的枝丫陰森森的伸出馬路蓋住了天空,牆裡面隱約能看到一棟棟西洋式的小樓,羅馬柱,半圓的花窗,斜坡屋頂上的閣樓……有些院子裡還亮著的各色裝飾燈光照在小樓的外牆上,門窗廊柱下面一片深黑色的陰影。。。讓我想起了女巫的糖果小屋。

打探了兩家網上著名的小旅店,燈光閃爍,裝潢精美,價格也高得離譜。剛出來,路邊遇到一個女人,穿著身黑衣服,說話的語速很快,一個一個的電話打著說要幫我們找旅店,我問在哪兒,她也不說地址,就說是五分鐘路程,最後一間了,去不去?

也許無關信任與否,我就是受不了她時不我待的這種急迫。

一條開著幾家水果鋪子的小巷子裡有個小客棧,小小的前廳布置的很溫馨,老板是個姑娘,正坐在茶幾後面跟客人喝茶,她抱歉的笑了笑說:沒房了。不過你轉到左邊那條街去看看,那裡還有一家。

很簡單的小旅店,窄窄的樓梯,狹小的空間,雪白的不加裝飾的牆壁,干淨的有大玻璃窗的小衛生間。很好。我不需要更多了,那些面朝大海的寬敞露台對於白天從不在房間裡虯著的我來說毫無意義。

老板一家都在一間房間裡打麻將,老板娘抱著一個很小的嬰兒坐在櫃台裡一邊哄孩子一邊支攤兒,我下樓的時候她百忙之中抬起頭衝我笑了一下。那感覺好像我住到了他們家裡似的。



街上不打傘還在閑逛的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出了小樓門,一下子就拐到了一條很熱鬧的小街上,兩邊各色小店還開著門,裡面透出柔和的燈光,卻很少聽見播放吵鬧的音樂,整條街道都靜靜的。我完全不知道方向,漫無目的的瞎走,沒多遠走到一幢高大的建築前面,高台階旁立著的石頭上寫的“鼓浪嶼音樂廳”,好像正趕上散場,陸陸續續的看見人們扎堆的走出來。音樂廳旁邊一條路,一側有一排高大的椰子樹,樹枝上打著裝飾燈光,頗有大景區的氣勢。我躊躇了一下,轉向另一條看起來僻靜點的小巷子……

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完全喪失方位感覺了,但我還渾然不覺。巷子兩邊間或開著小酒吧,唱片店,粥鋪,都裝飾得小巧有致,讓漆黑狹小的空間頓時變得安全感倍增。我覺得自己大致的方向應該不錯,怎麼也能走回碼頭,就悶頭一個人繼續溜達下去,可很快就發現周邊的小鋪子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小樓黑黢黢的高牆,和隔著很遠才有一盞的昏黃的路燈,路上的人很少,偶爾路過的也都大部分迎著我朝相反的方向走過去……我走到一個望進去很深的院子門口,院門上掛著個什麼客棧的招牌,可裡面的樓上闌珊的燈光模糊而遙遠,我有點慌神,突然對自己的直覺喪失了信心。

院門口的位置是個三岔口,右手邊是一條更窄的小胡同,望過去可以看到走不遠就是個拐彎,從轉彎處投過來黯淡的燈光。我很不願意走回頭路,可這次我決定放棄了,雨在我沒察覺的時候早已下得密集起來,順著我的帽沿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水,我掉頭沿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努力辨認著剛才路過的那些小店,急急的走到一個路口,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小空場出現在眼前,四面八方全有延伸出去的巷口,正對著我的赫然是我樓下的那個閃著霓虹招牌的蛋糕坊……

阿彌陀佛!我心底情不自禁的默念了一句。

定下神來,回頭才發現,剛才走過的這條巷子其實很短,不過一百來米的樣子……

我重新來了精神,從懷裡掏出相機來准備拍幾張街邊燈紅酒綠的小店,卻發現鏡頭上已經蒙了一層水氣,白茫茫一片根本無法聚焦。



夜裡依舊毫無征兆的醒來,聽見窗外密而均勻的雨聲,不敢讓自己定神,趕緊翻身睡去。

早晨起得不算太早,房間裡有種南方冬天特有的潮濕的清冷,我打開洗手間的大窗戶,只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對面小樓上刷著白牆的露天樓道,看不見街景和天空,沒有冰涼侵骨的風吹進來,雨也停了,仿佛街上很安靜,聽不到什麼聲音。

我依舊穿戴的密密實實,下了樓,剛一出狹小的樓門,就看見石板的路面上刻著一條亮麗的陽光,我忍不住大叫了起來:晴天啦!

多美好的早晨!

天空如洗,一絲雲都沒有的湛藍,初升的陽光代替了前夜的雨霧均勻的彌漫在空氣中,街角的小攤都開了張,黃澄澄的水果堆在紙箱裡,閃著動人的光澤。此時才看見原來我的樓下就是那家著名的趙小姐的店,此時還沒開門,墨綠色的木格柵門窗裡一團沉寂。昨夜模糊一片的小空場上幾個老頭圍坐著打牌,旁邊的長椅上,老太太們在扎堆聊天,陽光從濃密的樹葉中投下來,照著他們皺紋堆疊的愉悅的笑容。

我沒費多大力氣就辨認出了昨晚走過的那些小路,只不過在陽光下,那些陰森的小樓變得旖旎多姿色彩絢麗,蒿草遍地樹影重重的黑暗院落也蒼翠一片柳綠花紅了起來,陽光透過樹影照耀在樓上的羅馬廊柱和花窗上,點點的一片燦爛的光斑。稍微有點來頭的小別墅的園門口都釘著銅牌,上面刻著簡單的介紹,夜裡下過的雨水還沒干,路面上濕漉漉的小石頭上泛著明亮的天色。

我在碼頭旁邊的店裡買了張著名的手繪地圖,邊走邊攤開來看,瞬間就發現這張地圖的精確程度簡直和它的繪畫風格一樣寫意,我走過的這片叫做福建路的地方根本不是圖上簡單標注的一條街道,而是好像一棵樹一樣每一條伸出去的枝杈也都叫作福建路。。。

這個問題幸而發現的很及時,讓我在這一整天裡基本沒有再重新迷失在這些完全沒有規律的千回百轉的小路裡。

在其中一條福建路上我找到了第一座標志性建築:白色天主堂。准備走進去看看的時候,我很驚悚地聽到身後洪水般湧過來巨大的嘈雜的人聲,夾雜著熟悉的小喇叭擴音器裡傳出來的奇怪普通話的解說——不用回頭我就知道,遇到上島一日游的團了。

天主堂清冷的小院子瞬間被“洪水”淹沒,我身邊擠滿了搶地盤擺POSE拍照的人,唯一讓我留意了一下的,是來這裡的走馬觀花的團員基本是卡片DC裝備,搭配高跟鞋手拎包長短裙裝,很少長槍短炮和衝鋒衣褲。很和諧,我笑著。

我站在教堂干淨明亮的大廳入口,大廳裡高聳著歌特風格的穹頂,正前方彩色玻璃窗下高掛著金燦燦的十字架和聖母像,裝飾著鮮花的講台後一位牧師正在講經,聲音沉靜而宏亮,一排排條椅後站滿了人,都心無旁騖的聆聽著,院裡的吵鬧聲像被無形的牆擋在了外面,一束陽光從大門照進來,照在最後一排兩位垂首站立的老人身上,一片柔軟的金光。

我很容易,卻也很怕被這樣虔誠的氣場所感動,於是悄然退了出來。



雖然不餓,但我還是決定去昨夜路過的那家粥鋪看看。

很容易找到,雖然這些從綜復雜的小路依舊時常需要我茫然的站住辨認一會兒,但陽光下所有的地方看起來都不再神情詭異。粥鋪的門臉不大,進去才發現居然還有三層,牆壁刷成大海的蔚藍色,牆上的鏡框、角落裡的高幾、餐桌上的玻璃板下面,都嵌著白色的各種形狀的貝殼,二樓有個半圓型的小陽台,裝飾著鐵藝的欄杆,百葉門窗漆成了綠色……一個粥鋪裝點得這麼精致的確讓我小驚喜了一下,等到我點的粥端了上來,又結結實實的給了我一個大驚喜:他們家的招牌耗干一品粥裡,居然煮著一只新鮮的整蟹。

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麼自己竟會對南方系食品有著如此天然的親切感,甚至那些我根本叫不出名字來的地方小吃都從未讓我有絲毫的不適,我周圍的朋友都表示無法接受在粥裡煮著七七八八的物件我卻對它情有獨鐘甘之如飴。

陽光夾雜著清涼的風從窗外飄進來,照在盛著粥的木桶裡飄出的熱騰騰的水汽上,哎!我心裡重重的嘆了口氣,這一切美好的有點不像話了……



我選擇鼓新路去走的理由很簡單,手繪地圖上島的西邊這一大片面積巨大結構卻最簡單,一看便知這一片商業設施和著名景點甚少,八成可以順利的躲開旅行團。

果不其然,開始的時候,身邊還會三三兩兩的遇到一些游客模樣的人,走了十幾分鐘,經過西邊唯一的售票景點風琴博物館之後,路上就剩了我一個人。

陽光明媚,天空晴朗,空氣溫暖濕潤,四周靜寂無聲,這一切都讓我心滿意足。

這條路上依然是院牆夾道,院牆是石頭砌的,每座院子的大門都是鐵藝的柵欄門,門楣雕刻著精致的西式圖案,有的在上面還嵌著金屬的數字:1934、1921……大概是建築的年代吧,門旁有時會看見一塊寫著“私宅”的小牌子,表明裡面住著住家,不可參觀。門裡面,大部分都是一座獨棟的小樓,有高大的鬥拱形的門廊,回旋的樓梯,但很多窗戶上都換了塑鋼或者鋁合金的窗框,裝上了金屬防護欄。太遺憾了!我駐足看著那些嶄新的窗戶暗自感嘆。

院牆上,經常會盤繞著著藤蔓的植物,還有些低矮的樹木的枝椏從牆裡伸出來,搭在牆頭,煞是好看。

一座矮牆上面,爬滿了牆頭的枝條上,盛開著一大片玫瑰色的三角梅。

花朵在陽光裡閃爍著紅寶石般的熒熒光芒,映著萬裡無雲的藍天。

我像被攝了魂兒似的在這片花樹的樹枝前站了很久,完全無法自拔。

三角梅盛開的地方,永遠,讓我想起大理。



頂山路的岔路口很不起眼,就在路邊一座小院的鐵門旁邊,一溜石頭台階上去,路窄窄的,落滿了樹葉,我毫沒在意地都走了過去,又退了回來,疑惑的瞅了半天,終於還是決定按照自己的直覺判斷,走上去看看。

一路上坡,腳下就是台階,好像爬山似的,不久路過一片圍起來的大工地,元旦大概工人們放了假,裡面空無一人,順著柵欄望進去,看見一爿高聳的光滑陡峭的石壁,上面沒進了濃密的樹枝之中,石壁上,密密的刻滿了字跡。恍然看見工地的施工牌上寫著,什麼什麼摩崖石刻。

原來島上還有這樣的古跡。

繼續沿著石板路往上走,兩邊有稀疏的小樹林,一兩幢別墅老屋散落在樹林的空地上,都沒有院牆,看上去很久沒住人的樣子,窗戶裡黑漆漆的,空落落的門前石頭台階上滿是落葉,小路被荒草沒了大半,蕭瑟而荒涼。

要不是這樣的碧海藍天和艷陽,在這地方拍個福爾摩斯倒是氣場到位。。。我滿腦子胡亂盤旋著各種陰霾霧靄的電影場景,揣摩著要是陰雨天估計我一個人未必敢再這麼條山路上盤亙。

覺得腳下的路開始慢慢下降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好像已經很久沒遇到人了。這個時候,我看見在一座小樓的院牆外,樹影交錯的陽光裡,懶散的躺著幾只貓。

終於看到著名的琴島之貓了。

我的小興奮讓我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想走到它們跟前去,誰想這些貓對人很戒備,看見我離它們稍近一點,都警覺的噌地站起來,弓著背睜大了眼睛看著我,一副隨時准備跑掉的樣子。

我只好原地站住,大腦飛快檢索了一下,沮喪的發現我一如既往地什麼吃的都沒放在包裡,不過我知道讓小貓們放松警備的一個小方法,我慢慢的蹲下身子,保持靜止不動,看著它們。

這方法很奏效,其中兩只小貓瞬間就不再關注我,身子一歪又躺在了陽光裡,眯起眼睛曬起了太陽,另一只很好看的小花狸也開始左顧右盼。我伸出手想把它逗引過來,順便悄悄地打開了相機。

就在這時,樹叢裡突然跳出一只大白貓,它毫不猶豫地衝我伸出的手跑了過來,嗓子裡還低聲呼呼的叫著,我被唬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不過並沒跑開。它跑到我跟前,看著我收回去的手,一副很失望的樣子好像覺得自己跑得很吃虧,蹣跚了兩步,咣當一下躺在路上,低頭舔著身上的白毛,不再搭理我。



離開小貓們之後,很快我就遭遇了一個地圖上沒有的岔路口,牆上釘著的小銅牌上,箭頭兩邊所指的方向很詭異的竟然寫著同一個名字——筆山路的無數個岔口都和一個很奇怪名字的路名相通:內厝沃。這幾個字放在一起對我來說太外星了,絲毫不知其含義,而且,記得曾看過的一篇游記裡把這條路說的很恐怖,進去就會陷入一座龐大的聚居區,有如克裡特島上的迷宮,不讓當地人帶著是絕對走出不來的。路口的北側是綿延已久的一座高牆,一直沒看到有院門出現過,向右拐下去是一條同樣是窄窄的被院牆夾著的巷子,一眼望不見盡頭。兩條岔路之間是個陡坡,望下去在樹蔭之間有個很小的空場,幾個半大的孩子正在一個籃球架子前打球,再遠處,是另一條路的石頭台階和掩映在樹叢裡的小樓……我逡巡了一會兒,猶豫是不是要大聲招呼那幾個孩子問問路,旋即放棄了,還是相信我的直覺吧,沿著左邊的路走。好歹我可以辨別方向,我知道這一側是向東的,大致,我可以走回島的中心而不是西邊的海邊。

我的選擇是對的,不久我就重新看見了久違的行人:拿著地圖四下觀望的游客,拎著菜籃子的大媽,抱著正哇哇大哭的小孩兒的少婦……還有,樹梢之上閃著光的一顆紅色的十字架——三一堂,門楣上刻著同樣紅色的大字。

教堂裡傳來嗡嗡的風琴的聲音,卻沒聽見唱詩班的歌聲。小旗小喇叭的旅行團一批批地湧過來,道路兩側不再是幾十米都看不見門的深宅大院,取而代之的是臨街的小樓,各家各戶打開門窗就隨手做著小生意:榨果汁,煎豆腐,零食,廉價小工藝品。。。一派中原大地上任何有點旅游資源的小鎮都司空見慣的繁雜景像。



喜歡島的人,大都是因為喜歡海吧。我揣測。可我除了昨夜擺渡經過的那片混濁狹窄的水域之外,根本還沒看到鼓浪嶼的海。不過既來之,則俗之,中午的時候,我准備去爬爬島上的制高點,那個著名大景點日光岩,雖然我很不想讓自己為早已嚴重暴利的門票事業做什麼貢獻。

我只不過就是想鄭重其事的眺望一下在每個國人心中都早已被各種含義賦予得沉甸甸的這條著名海峽。

日光岩的海拔九十多米,在大公園門口看到這句話的介紹時,想起去年年初肺癆似的從廣西飛回北京的路上說過的一句話:再也不去低海拔地區了。我笑得有點無可奈何,唉,我還是喜歡,在雲上的那些燦爛的日子啊~~~

意料之中的混沌的天色,能見度很低,大概幾公裡之外就混濁一片海天灰茫茫一色了,雖然是晴天,可完全沒有一眼望到天邊的遼遠透徹的感覺,我沒指望一眼望見寶島,不過我希望的那種像夢一樣晶瑩的蔚藍的顏色也從未在我們的任何一片沿海出現過。我對海的興趣在那年去過大堡礁之後變得有點停滯,如今看來還要持續下去。

從日光岩下來,一頭扎進了熱鬧非凡的觀海路,我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沙灘上萬頭攢動猶如三伏天北戴河般壯觀的人群嚇壞了,天氣晴暖,甚至有大批勇猛的游客選擇下海游泳,海濱出現了江南江北一般同的燒烤、兜售貝殼飾品、一次性照相的小商販,路邊的公廁外排滿了等候的人,衣衫肮髒但不襤褸的乞丐會毫無職業道德的突然把他的斷肢杵到我的臉前然後舔著臉訕笑……

我只想趕緊奪路而逃。

幸好旅行團的路線是固定而精簡的,沿著海邊走了不久,周圍的游客就少了很多。看來暴走族還是少數,幸甚幸甚。我有點幸災樂禍的在路過的一處礁石旁看著一對打扮妥當的小情侶被一個渾身裝飾得超級藝術家範兒的攝影師指導著擺出各種復雜而擰巴的姿勢,下午的海風很大,我看著那個穿著吊帶低胸婚紗的姑娘都覺得心生涼意,可姑娘一臉興奮勁兒渾然不以為辛苦。我偷摸給忙得不亦樂乎的藝術家拍了幾張工作照,覺得我的相機裡小情侶的角度倒是很好看,真有心把照片兒送給他們留個紀念,這樣不經意的瞬間也許才是最值得看一輩子的……



遠遠的再一次望見碼頭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鐘,足足走了大半個島,我終於覺得腳上的大靴子變得沉甸甸的,隨便選了個路口拐進去,重新回到了讓我安心的小巷裡。陽光不再那麼燥熱,斜斜的照在兩邊苔跡斑斑的牆壁上,從臨街的窗戶看進去有幾個大媽圍在桌前稀裡嘩啦的打麻將,女人背著孩子蹲在門口擇菜,大聲和隔壁雜貨鋪的鄰居聊天,兩棟小樓之間的電線上晾著衣服,暗褐色木質百葉窗裡傳來叮叮咚咚的鋼琴聲……我喜歡這樣的地方,這一切都讓我覺得自由和寧靜。

一座小巧的西洋小樓出現在路旁,灌木圍成的籬笆後面擺著幾張桌椅,我像暴風雨裡航行了幾天的小船看見燈塔的燈光似的徑直跑了進去,一屁股坐到椅子裡,拖過另一把椅子把走得有點酸疼的腳搭在了上面。小樓外的小院子裡盛開著三角梅,牆上、柵欄上掛滿了小幅的油畫,一半都是凡高的臨摹,其他的也大都是印像派的名作。

我抱著溫熱的奶茶,黃昏的陽光緩緩的照在身上,耀眼的金黃,讓我倦意頓生。牆上的畫臨摹得很粗糙,好像模仿者毫不介意原作特有的神韻。或者是根本無力介意吧,我想。臨凡高,形似很容易,神似就難如登天了。不過話說回來,這麼多色彩鮮艷的畫布掛滿了院牆,在金燦燦的陽光裡,整體效果很吸引眼球。

我小口的嘬著熱茶,很享受那股暖暖的熱氣緩慢順著食道進入胃裡,溫暖散遍全身的舒適。臨街的欄杆上,一副淡藍色的小幅油畫進入我的視線,清冷的色調,干淨的畫面——隆弗洛爾雪天的馬車。

莫奈。

……措不及防的傷心。



客棧出來,小巷裡的一座鵝黃色外牆的小樓上,裝飾著希腊式欄杆的陽台連著樓梯,婆娑的樹影掩映著半圓形的窗戶,從我看見一座朝西的窗口前一束野草在風裡微微搖曳,掏出相機對著瞄了半天,卻始終沒按下快門,總覺得取景框裡的色彩缺了點什麼,我正百思不得其解的茫然愣著,突然意識到,陽光不見了。

我的天……我跳起來,急急忙忙往碼頭方向跑,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這麼美好的難得的冬日的晴天啊,我居然忘記了日落!

跑到碼頭旁的海邊時,天色已經黯淡下來,隔著一片房屋的尖頂,西邊的天空裡還微微的閃著紫紅色的光。我心裡默默盤算了一下,就算一路狂奔過去,跑到上午我經過的筆山路上最靠西海岸的小山頂上,也需要十幾分鐘的時間。

沒有了陽光照耀的海風吹過來,變得陰冷,我望著灰蒙蒙的海水突然想起了《綠光》,想起那個太陽沉入水中時熱淚盈眶的瞬間。

我又何嘗不希望能夠看到那縷希望的綠光?

夜幕重降,YY和老Andy剛剛上島,休整了一天的老Andy精神矍鑠,一點都看不出頭一天剛剛跑完瘋狂的馬拉松。我參觀了一下著名的娜娜的房間,酒紅色的壁紙,歐式浴缸,白色百葉窗,暗銅色木框的鏡子,果然小資範兒十足,連樓道都是精致的簡歐風格,不枉它在外的名聲。娜娜的二樓拐角,正對著碼頭是個小酒吧,一個很年輕的男生抱著把箱琴坐在露台的角落裡正獨自唱歌。

Andy不遠萬裡越過重重安檢帶來的法國紅酒終於被我們喝得只剩最後半瓶。我蜷坐在大沙發裡看著他們興高采烈的玩兒色子,茫然不知規則。窗外的那個男生越唱越港台範兒,各種80年代後期到90年代早期的老粵語歌紛至沓來,我很想出去問問他,好歹給我換一首吧……吧台裡的姑娘說你可以隨便點歌啊,不過,我知道我說出來的那些人名裡他最多也就會唱幾首不留神上過電台的大俗歌,可我也不甚想聽,真讓我點恐怕難為了小孩兒。。。

紅酒喝到最後,味覺有點失靈,老Andy又拎出一瓶金門高粱,我傻了眼,出門在外把酒喝到這份上還是頭一次……我低頭翻看著手機裡堆積的上百條新年短信,想了很久,一條一條的全都刪了,收件箱裡變得空空蕩蕩,節日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謝謝給我發這些短信的你們,無論是用心寫的還是隨手轉的,我都快樂。

因為起碼,你們還能再這樣那樣的日子裡,想起我。

生活不過是這些瑣碎瞬間的組合,哪怕其中只有一點微微閃爍的光亮,就能溫暖我們。

2009年,再見,希望我不再想起你。

——謹此懷念侯麥,我愛你的綠光,愛你的秋天的故事,愛你法國南部田野上盛開的陽光,愛你那些躲閃的遲疑的笑容,愛你的看似漫無目的看似絮叨的瑣碎話語,愛你漫不經心卻發自內心深處的對生活的贊美和熱愛,猶如那些從我們身邊流過的怎麼也抓不住卻永遠溫暖的愛情。。。。。。

新年快樂,大家,熱愛電影,熱愛生活!

(最後,謝謝X、YY、Andy,有你們在一起的這次旅行讓我的2010年開始的沒那麼孤單。)


精選遊記: 廈門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