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有點混亂了。這是在參觀德格印經院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在德格縣城一家旅館住下。難得有一天抵達宿地後還有富余時間,於是大家在縣城裡四處逛逛。這裡與其說是縣城,不如說是沿途的一個落腳地。民居和商鋪順著317國道一字排開,尤如列隊迎送往來車客。車揚起的灰塵肆無忌憚地落在房子上,屋裡屋外都是灰蒙蒙一片。路旁有一列兩層商鋪,大門緊閉。看到其中幾間的牆壁和鐵門上留著明顯的火燒痕跡,觸目驚心。大家都有一種明了於心的默契,小心地低聲議論那場慘烈巨變。我經常懷疑,有些駭人的惡行其實並非來自深仇大恨,而是在於情緒在特定的環境中被騸動得突然失控。就如有些勇敢的行為,背後其實只不過是本能反應,不是有人要立志做大英雄。我可以理解在受到刺激下的精神失常。但絕不能原諒精心策劃的陰謀。弟子問佛陀,身口意三業,孰重孰輕。佛說,意第一,口次之,身第三。也即是說,心術不正才是大惡的根源。溜達了一圈後,天色漸暗,回旅館吃過晚飯後終於開始了第一次的集體游戲--殺人。以前和朋友玩殺人游戲的經驗是:一班老大不小的家伙,七嘴八舌,分析得天花亂墜,經常插入風馬牛不相及的葷段,毫無邏輯的亂點江山,大家笑得東倒西歪,更有些人做出不可理喻的動作表情引來高分貝的喧嘩,最後導致樓下保安頻頻警告...當我們的殺人游戲出現在節日或者生日的朋友聚會上時,常常用“寵幸”來代替“殺人”“色狼”來代替“殺手”。因此在我的印像中殺人游戲就是歡樂爆笑的代名詞。但這天終於見識到了專業級別的“殺手”,終於明白“殺人游戲”其實一點也不好笑。正如張姐所說的:這個游戲太可怕了。
司機陳哥是個精明干練的人,深諳游戲之道。他主持大局,不斷地提醒大家如何觀察、推理、分析別人的發言,捕捉漏洞一矢中的。殺手該怎麼安排殺人的順序,留下誰可以當替死鬼,干掉誰減少威脅;警察要怎麼引導平民指認殺手又盡量保護自己不被殺手看穿;平民應該怎麼選擇立場,表達觀點。他邏輯清晰,心思慎密,聰明無比。讓我對自己的愚笨覺得汗顏。玩了一會兒,大概覺得跟我們這種菜鳥玩也沒什麼意思,在陳哥的提議下,大家也就散了。
我想我是個笨人,頭腦簡單,沒有那樣的心力玩好這種游戲。所以我還是喜歡和我們那群笨殺手和蠢平民玩“寵幸”--被人指認就會面紅的國企文,說謊會舌頭打結的江少,還有以游泳的姿勢在雙手胸前一劃然後說“我認為殺手就在這個範圍內 ”的多寶魚...再多的糗事,也只會換來歡笑的回憶。
次日離開德格印經院不久我們就在四川與西藏交界處一個叫崗托的地方被關卡攔住。那天是10月1號,我們莫名其妙地被攔在那裡五個多小時。
崗托真的就是一個崗,兩邊懸崖夾著一灣急流。路是硬生鑿山開出來的,除了一間哨所小屋和一塊稍寬一點的平地停了幾輛訓練車,再剩下就是漫天飛揚的塵土和拍岸的怒濤。車停在峭壁之下,人百無聊賴地等。下車,塵土劈頭蓋臉地飛來;不下車,高原烈日曬得車裡跟蒸籠一樣令人抓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那麼干耗著。沒有人給我們一個理由和解釋。如果能把這天吸下的塵再從肺裡倒出來,我估計至少能稱出一斤。也許天憐見,下了一場及時雨。突然間所有車都開始動起來,我還以為可以放行。最後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因為怕下雨衝了山壁造成泥石流,有經驗的司機們都紛紛把車開到高地避免危險。那時我在想,如果真的有泥石流,那麼這個哨所怎麼辦?
雨後終於可以暢快地喘口氣。我拿著相機玩,一個小兵過來提醒這裡是軍事禁區,不能拍照。我跟他解釋我只是在玩,沒有亂拍。並且把照片給他看。交談之下才知道他也廣東人,他鄉遇故人,小兵差點就淆然淚下。看得出來,在這方圓咫尺的營地裡駐扎,那份孤苦只有嘗過的人才知道。游人是過客,匆匆一眼怎麼都看著新鮮。世居的人們早已習慣這樣生活。只有不得已停留在這兒的人,家在千裡之外牽著心的人,才會被那風刀霜劍嚴相逼。一時間,我也不知道應該感慨這些軍人可憐,還是感動他們的付出。
時間在煎熬中慢慢過去,我們開始想打退堂鼓,倒回德格呆一天省得在崗托吃塵。還是胡師傅比較有經驗,勸我們再等等,說這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放行了。果然等到將近傍晚時分,我們灰頭灰臉地上路了。貌似我們這一路都走得相當坎坷。不是碰到修路就是設崗盤查。經常耽誤時間,然後再開夜車趕回來。就像這天耽誤了將近六個小時,我們只得連夜狂奔。
前一天在新路海的噩運延續。從矮拉山下來,胡師傅的車爆了胎。幸運的是沒有在山上出事,車胎硬是撐到了柏油路上才松口。他們在路旁修車,我四處偵察合適的地理位置解決個人問題。走到沿路一戶人家,還沒近,狗就把我吠回頭了。我不怕狗,我絕對不是被嚇的,可我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我明明是踩著實地走過去,卻在回頭時一腳踏到溝裡!我感覺一腳空了立馬雙腳合起跳了下去,幸好溝是干的並且不深,否則他們肯定會認為見鬼了,駱歌人間蒸發。我一屁股頓坐在溝邊,半天才回過神來。借著修車的燈光看清楚了,一條排水溝順著路下來,只有通向那家人門口的一段被蓋上沙板。我走過去的時候是對路的,可回頭卻掉溝裡了。這都什麼事啊!兩天摔了三跤,大家都笑成一團了。可郁悶的還在後頭。我們幾個女的最終實在沒有辦法,就在路對面一堵高牆下靠著水溝圍成圈,打開衣服和雨傘擋著准備挨個唱歌。頭一個是我,正唱到一半時,突然聽到一陣人喊狗叫,唏裡嘩啦不知從哪冒出一隊人馬,邊大聲吆喝著“就是那個紅衣服的!”“你們干什麼的!”邊就往我們這邊衝過來。幾個女生驚聲大叫“別過來,正...”來人卻半秒都沒停頓。我就像被電擊的青蛙一樣跳了起來,臉跟火燒似的。尷尬中慌忙整理好衣服,手電強光已經打在臉上。。。混亂了幾分鐘,終於弄清楚,原來這高牆裡竟是個軍營。我們超級有好奇心的小孫隊長不小心往裡探頭看了一眼,被站崗的衛兵懷疑上了。一看這烏漆嘛黑的天,兩台車停在外面,一堆人在牆根形跡可疑,以為出狀況了,報告上級喊出十幾個荷槍實彈的戰士。估計一看情況不對就會把我們這幾個“小賊”殲滅了。雖然不是像電影裡一樣被槍抵著腦門,但這也夠著實體驗了一把驚險。
這天原計劃是到昌都,但這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只能到江達縣城住下。不知道能否稱之因禍得福,江達的交通飯店是一路上我們住得最好的房間。房間超大,設施完整--關鍵是完好,讓大家得以舒服地洗個熱水澡;還提供免費長途。晚飯我們受到貴賓待遇,給安排在全飯店最好的VIP房間用餐。房間的裝飾精致繁復,藏族風格的色彩艷麗濃厚,卻不顯俗氣,只感到一股莊嚴華貴溢於言表。這頓飯令人深刻,不用怎麼形容了,想像下一群餓狼見到羊就能明白...
回看這一天好像老天故意在逗我們玩,拍一巴掌給個糖。把我們攔在路上幾個小時,但又下場雨減少我們得塵肺的危險;弄得我們趕夜路兼爆胎,又幸好快到縣城才出事,否則我們在山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我們從早飯後就沒正經吃上飯,最後給個好吃好喝好洗睡的完美歸宿。簡直令人哭笑不得。可走完以後的路我才知道,其實是冥冥中神靈在庇佑著我們,因此每每有驚無險,化險為夷。山遙路遠,有時生死只差一線。而面對困境,抱怨還是感恩,也只在一念。

(見到巨石上書西藏二字,一下興奮了。好像進藏竟是一次壯舉,如今勝利再望)

((連綿的山,無盡的路))

((江達交通飯店,性價比很高。給風塵僕僕的我們帶來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