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鬥昂拱人巧極,祥符千載永留名”。保國寺歷史悠久,創於東漢,建於唐代,興於北宋,現存大殿即為北宋祥符六年(1013年)所重建,是江南最古老、保存最完整的木結構建築,其結構大都保存了當時的形制和構件,具有很高的歷史、藝術和科學價值,1961年就被列為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作為江南一絕的古建瑰寶,保國寺的大殿不僅以“無梁殿” 精湛絕倫的建築工藝、不用一根釘子而能千年依然巍峨讓人稱奇,其更以殿內“鳥不棲,蟲不入,蜘蛛不接網,梁上不積塵”的千年之謎讓人百思不得其解而嘆為觀止。對於此,我自來到了寧波,心中就一直充滿了強烈的想見想識的渴望。
保國寺位於寧波江北區西北,距市中心大約10公裡左右,車行不很長時間就到眼前了。遠遠望去,寺藏於靈山山腰的燕子窩,北依貿峰為坐山,南面太白峰朝拱為面山,左輔像鼻峰,又弼獅子岩,林麓蒼郁,雖然山前農田中的河流稍微遠了些,相對有些脫節,但位置環境總的感覺真是不錯,如在父懷母抱中,可以說是典型的理想風水之地。公交車的終點站就在山腳下的外山門前,此處古木參天,尤其是入口處前面的一棵香樟尤其不凡,讓我感覺一下車就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天地,“秋”老虎被保國寺拒之門外了。
買門票,入頭門,順石道蜿蜒而上,過細瀑穿橋魚腹下的仙人橋、潛龍在淵口出水的靈龍泉、青巒翠嶂花木堆的疊錦台,漸行漸高,漸入佳境,我人就到了“東來第一山”保國寺。從格局上看,保國寺當還是一個規制宏麗、典型的廟宇:寺面南略偏東,山門、天王殿、大雄寶殿、觀音殿和藏經樓等不同歷史時期的主要建築依山勢層疊排列,沿中軸有序而上,鼓樓、鐘樓、廂房、僧房等分列左右。但是從內容上看,保國寺內如今已經沒有了香火和僧人,在其不同的殿堂以及廂房裡散布的是眾多主題迥異的展物:有寧波婚俗展,有磚屏石刻,有寧式家具展,有觀音像,以及現代原始人風情展,國際友誼禮品展,人類科技發展展等等,其更像一個更具有教育性質的文物博覽館。雖然其中展品不乏可圈可點、令人心動之處,如明清時代的萬工花轎、千工床等古董,但只是如此多雜燴一起,實在讓人感覺雜而亂。
從“一碧涵空”淨土池拾階而上,我就置身大殿內了。大殿空空蕩蕩的,沒有放什麼東西,因為大殿本身就是展品。我站在文管部門在大殿留給游人“千古建築之謎”的說明板面前,我字斟句酌,我反復揣摩其上面字裡行間所列大殿的特別之處;我不斷地在殿內仰視,仔細地觀察、努力的思考大殿裡的一切:鬥拱、藻井、瓜棱柱等等,反復印證說明裡所說,我希望能看出其中的名堂與奧秘,能給其一個可以讓人信服的圓滿與全面解釋與答案,而不是過去人們所給出的片面的猜測與部分推理。
我在殿內一個人踱來踱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反復走了幾回,更不清楚我為了仰視而向後搖過多少次頭,反正最後我是覺得頭暈眼花,真的累了,再抬望眼我已經很吃力。於是,我便走到殿後門,想在繼續順山坡向上而行的石階上稍作休息。忽然,當我手扶在殿後門連接山牆上時,我透過格窗看到兩側各有兩根木石相接的柱子支撐著大殿的後牆,聯想到殿內瓜棱柱向北傾斜的側角,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我一剎那豁然開朗:保國寺是個歪殿!保國寺其實原來在結構上是個有靠山的的歪殿!正是這正常情況下看不到斜的才形成了此殿的與眾不同。因為這個角度不大,恰倒好處而且在視覺上也進行了平衡與矯正,從而讓人走進來而感覺不出,但實際上她是整個向東北傾斜的:這就是為什麼大殿西側鬥拱裡為跳轉五躍,而大殿東側鬥拱裡跳轉為四躍的原因。其次,大殿它的重心也不在中心,而向北向東偏移的,大體位置應該就在佛台東側那根頂部為石頭的柱子的位置:這也是為什麼大殿佛台西側柱頭上為方形木質櫨鬥,而東側為圓形石質櫨鬥的原因。更本質的說:從全殿的角度來看,其整個框架結構不應當僅只是人們眼中的殿裡的部分,而且還包括殿後隱藏的依山而斜撐殿身的四根石木柱。這四根斜支撐的石木柱子才是整個殿得以千年巍然不動的根本,山不動,自然殿也不動,這才是大殿的千年固立的關鍵所在:由於傾斜整個結構向東北方向擠壓,在自重力的作用下,這反而形成自鎖受力,相比於僅是垂直受力狀態更加牢固。
一切都有因果,一切都有來龍去脈。由於大殿的傾斜,再兼之其框架、鬥拱、藻井等結構復雜,鳥則難以築穩巢穴,而且鳥卵也易於滾動下滑,幼鳥也易摔落,自然鳥不入,換句話說:在鳥眼裡這殿根本就不是什麼棲息的好地方,而是“此處不可久留”的危房險屋而已。同時,這一種傾斜也讓灰塵難以久留,只要有風就會飄然而逝,而此殿不多見的南北進深大於東西面寬的形制又使得穿堂風效應更為明顯,如此以來自然梁上不積塵。至於沒蟲,我想這原因應該更多正如過去人們的所解說:一方面是木質為黃檜的原因——其散發的香氣使蟲難以接近;另一方面也與鬥拱層層而上形成螺旋效應氣流有關:因為我將耳朵貼於柱子確實聽到了如海螺形狀鏤空木藻井裡不絕於耳的細嘯聲,雖然很微弱但這對於飛蟲已經足夠了,沒有飛蟲下卵,自然蟲不生。事若尋常皆有因,但若以此解釋大殿其他的神奇之處,則感覺不當而難以讓人服心。至於沒有蜘蛛結網,則是沒有蟲原因的結果的自然延續。至於西北的那根柱子之所以采用用鐵箍圍成的散石基礎,而不采用整石基礎,我想還是為了保持一定松散而達到解決整體受力一定範圍微調的目的,是平衡的靈活自動反饋與調整,否則整體所受合力就難以達到恰到好處。可以說:這使得整個大殿受力永遠動態平衡而不死板失調。再至於傳說某大學建築系的某教授帶著一幫學生拆了一角就再也裝不上去的逸聞,這就更好理解與解釋了:原來是處於受力撐緊狀態的,一旦拆下則必然受壓而空隙尺寸縮小,當然也就難於安裝了,除非一切從頭來。
想明白了大殿的神奇與奧妙是因歪斜而起,我不禁又聯想起有關於此殿建造時木匠師徒兩人因比賽施工速度而飛饅與掛斧的傳說:修建另一處寺廟的徒弟首先將饅頭飛了過來,告訴此處的師傅他那邊已經開始上梁了,師傅一看徒弟的如此炫耀,就將斧頭扔去掛於其梁,告訴那邊:自己這邊已經完工———連斧頭都已經不用了,將徒弟一下子鎮住了,還是師傅牛呀。雖然這個傳說留給後人的更多的是對“姜還是老的辣”的敬佩和感慨,但我更認為正是這為名利為求快的比賽而“無心插柳柳成蔭”導致了這大殿的歪與神奇。並非是我對建造此殿的古代工匠高超技術的懷疑,單憑其能最後能靠山立柱並以散石的基礎作為受力調節的處理而將錯就錯就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因此而誕生了一個千年的奇跡,我認為這絕對是事出意外,歪打而正著:
當年師徒同修寺,兩處施工比速度。為了面子為爭氣,饅頭飛來斧扔去。
敷衍了事不仔細,殿傾柱斜算結束。只因後山靠得住,歪理裡面出奇跡!
下山返回,我走在響石階上,聽著每一次踏實的腳步所帶來的輕輕脆聲回響,心裡揣摩著自己剛才對這一早已超越了佛教意義、而存在於建築道理的保國寺的所思與所得,我感覺我今天不虛此行:因為我對於其存在有了屬於自己的認識與發現。對於大殿的神奇,我想人們之所以一直沒有給出其合理的解釋,我想一方面是人們觀察大殿不全面所致,忽略了大殿後壁隱藏在山牆裡頂山的支撐木石柱子;另一方面是習慣的思維所限,沒有想到一部分的歪與斜在特定的支撐下反而可以成就一個全新的、也是更大概念上的、更加牢固的 “正”建築結構聯盟組合。“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當我走出了大殿,先由外而內,再由內而外的進行思索,自然也就發現了問題,找到了答案:“只因後山靠得住,歪理裡面出奇跡”。
(張春耘於2002年9月18日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