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促·游走“有些鳥是關不住的,因為他們的羽翼太光輝了。”
——《肖申克的救贖》
1,
北京的大馬路是超尺度的,寬到可以將馬路兩邊的城市空間隔離成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可是我依舊感到局促。
游走了整整一百天:新疆、西藏、尼泊爾;回到自己足足撲騰了十二個年頭的城市,毫不陌生,一時卻難以習慣。
大概是那些廣邈與浩瀚悄然拓寬了我的體腔,讓我在返回這個龐大的城市之際,居然感覺像是一頭扎進了一個籠子;像是一只自由自在地胡亂嗡嗡的蒼蠅忽然被蜘蛛網粘住,怎麼也伸展不開手腳。
地鐵裡面都是人,塞滿了一節又一節的車廂。一趟又一趟的列車無休止地在北京的地洞裡面兜了一圈又一圈。
公共汽車裡面都是人,車廂裡泄洪般流走一撥人,再有一撥人湧上去。
電梯裡面都是人,把一幫人提升上去,再把另一幫人沉降下去。
飯館裡面都是人,一群人在一張桌子上進行五谷輪回之後,再續一群人繼續使勁讓糧食通過身體。
酒吧裡面都是人,這幾個剛把臉喝的姹紫嫣紅,那幾個就把脖子弄粗了一號。
過街天橋上都是人,一只手剛把一個還沒掐滅的煙頭扔到地上,幾雙皮鞋就前赴後繼地將煙屁股踩的稀爛。
……
所有的人都像是在一坨粘乎乎的胚胎上蠕動著的蟲卵,拼命地保護並擴張著自己的那塊地盤。
現在,我也要一頭扎進去,擠它個你死我活。
無比局促。
2,
因為局促,所以游走。
每次游走都像是掙命般從那塊粘乎乎的胚胎上將自己拔出來,然後身輕如燕地跑出去發發癔症。
身輕如燕是我所喜歡的感覺,還恬不知恥地把它叫做飛。
從擠變成飛的快感就像是性高潮:在那個極樂的頂點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也壓根就沒想控制;如果可以,干脆將自己射它個灰飛煙滅。
從飛變成擠的感覺就像是高潮過後:你還想再來一次卻發現雄起之後什麼都是軟塌塌的,除了玩味兒就只好洗洗睡了。
3,
游走是鴉片,一旦深度沾染就難以戒除。
游走是病毒,一旦攜帶就會顛覆整個系統。
游走變為習慣以後,會形成氣質,腦門上會打上一個烙印:飄蕩分子。
飄蕩分子在擠的時候是蟄伏期,乖乖掙錢的狀態下隱忍著預謀已久的再一次逃脫。
飄蕩分子在飛的時候是怒放期,靜靜行走的步伐中飛揚著洶湧澎湃的真實世界。
臨界狀態的飄蕩分子無比痛苦:現在我一頭扎回那塊粘乎乎的胚胎,表情頹廢,垂頭喪氣。
4,
金鏞筆下的人物我最喜歡令狐衝:醉酒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他的人生觀在現實世界裡沒有幾個人可以做到:不想操控他人也不想被他人操控。
獨自游走的時候,會讓我有這種感覺被滿足的瞬間。
我喜歡在深夜裡獨自行走,這個時候世界是我的。
我喜歡在深夜裡自由寫作,這個時候世界是我的。
我喜歡這種時候的孤獨。
游走和孤獨相互勾結的時候,孤獨就可以被徹底享受了。
5,
居然有人羨慕我,大意是你有時間有金錢有勇氣辭職有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去晃悠這麼大一圈。
我沒錢。我是個買不起車買不起房沒錢結婚現在還在租房度日的家伙。
我怕死。因為我還想買車還想買房還想找個漂亮妞兒騙來做老婆最好還能制造一窩孩子。
他們忘了:他們一邊羨慕一邊還在拿著薪水。——在這個背景下羨慕飄蕩分子還真有點滑稽。
因為飛的快感程度和付出的代價很有點勾肩搭背的關系。
我辭職換來時間,結果今天加入新公司我還要從“實習生”做起,拿三個月“實習生”的薪水。現在我剛好30歲;很難講40歲的時候我是不是還要做“實習生”。這讓我很難變得富裕。
據說沒有事業成就的男人毫不性感。我要面對的是:在一家公司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逃走了,下次還要再度從零攀升。事業是需要循序漸進的,經不起飄蕩分子頻繁的腰斬。
現在這世道你也知道:不性感又沒有錢的男人怎麼可以贏得美人歸呢?偏偏我又非美女不嫁,這樣一來估計我那一窩孩子猴年馬月也制造不出來。
沒什麼好羨慕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游走對於你的重量還不足以讓你放棄那些你正在擁有的東西的時候,你不會選擇游走。
游走不需要勇氣,只需要真實。骨子裡你是個游走的人,就一定會不斷游走;你只需要真實地面對自己的本來質感,自然而然地就會選擇一定的放棄。
我在放棄中得到,也在得到的時候遺失。
羨慕得到,不如尊重放棄。
如此簡單。
6,
局促是我所不能長期忍受的。本能。
在那塊粘乎乎的胚胎上掙扎到一定長度的日子,我就想逃命。
游走是“我所欲也”,但是我又做不到一直游走,因為我還要吃飯。這就注定了我的生活方式是:飛了再擠,擠了再飛;飛飛擠擠,擠擠飛飛。
能夠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那種生活方式是一種幸福,所以目前我幸福。
舉個例子。
去年夏天我最輝煌的一次吃飯是和三個美女在晷街一起共進晚餐,晚餐的課題是幫最小的20歲的那個美女解決一個疑難問題。
問題是這樣的:20有一個很帥的男朋友22,兩個人正在認真地進行著愛情;這時候有個60歲的糟老頭子喜歡上20——當然了,60還敢泡20那一定是腰纏萬貫的主兒了;20現在非常猶豫:是選擇60的錢,還是選擇22的愛情?
最大的40歲的那個美女——這是一個很有韻味的女人,看上去像30,保養有道,身材惹火;被一個巨有錢的65看上,自己便毅然拋棄了糟糠之夫,嫁給了人民幣。——先發言:當然是選擇60!我現在就恨自己年輕的時候不開竅、上道晚;現在想想還不如趁自己最水靈的時候找個有錢人!愛情能當飯吃嗎?那就是你們這些20幾歲的孩子們玩的游戲,玩一次就OK了。現在你機會這麼好,當然應該抓住!咱們女人,就應該學會蹬著男人的肩膀向上走。——(其實我滿喜歡40的直率。)
20開始猶豫。20畢竟還是處於憧憬愛情的年紀,當然她也知道嫁給22那這一輩子就要徐圖發展了;興許22混一輩子那腰也不會粗過60的小手指頭。
中間的30歲的那個美女——這是個精神面貌和氣質俱堪上乘的女人,丈夫和自己的事業發展雖然緩慢,但是一直呈蒸蒸日上的綠線走勢;孩子6歲,聰明可愛;相信擁有感情生活的女人才是完整和幸福的。——發言:你才20呀!嫁給60除了得到一大堆世界上最貴重的紙以外就一無所有了。愛情不能當飯吃,但是女人活著也不光僅僅是為了吃飯呀!你要想清楚,你可能根本不能習慣嫁給60的生活,代價太大了。
20繼續猶豫。估計是想到自己的22了,眼圈開始泛紅。
非一郎吃的津津有味,也聽的津津有味。
20用美麗的大眼睛求助般看著我來投票,非一郎一邊繼續起伏著腮幫子一邊簡單陳詞如下:假如說這個世界上只存在著兩種女人,一種是烈女,一種是妓女。好,現在把烈女賣進妓院,並且要求妓女把理想變成樹一道貞節牌坊,我想這兩個人都會痛苦死。所以讓烈女去守節好了,讓妓女去接客好了。
20,30,40三美都直勾勾地看著我,(——請允許我跑題一下下:被三個美女一起盯著看的感覺真爽啊!)我說了最後一句:你在選擇22和60之前,先要確定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最想要什麼樣的生活;這世界上我之熊掌,彼之砒霜的事情太多了。
課題戛然而止,三美和一郎埋頭吃飯。
一樣,讓天性喜歡游走的人永遠在那塊粘乎乎的胚胎上擠,讓標榜喜歡游走的人永遠在外面飛,二者都不爽。
7,
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曾有過夢。
有的人為了還能夠找到自己最原始最喜歡的夢,就一直保持著固定的一種睡姿;無論是在什麼樣的夜晚,睡在什麼樣的床上。
有的人因為種種原因,就再也夢不到那樣的夢了。
不僅僅是關於游走。
非一郎 2002,10,31於局促中回憶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