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執

作者: wswythdlg

導讀那一天 閉目在經殿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 不為超度 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修來生 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這是西藏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寫給他的“瑪吉阿米”的一首情詩,據說用藏語讀來,會讓人淚流滿面。 倉央是個多情的才子,可及其諷刺的是,他又必 ...

那一天 閉目在經殿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 不為超度 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修來生 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這是西藏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寫給他的“瑪吉阿米”的一首情詩,據說用藏語讀來,會讓人淚流滿面。

倉央是個多情的才子,可及其諷刺的是,他又必須做一個持守色戒的西藏王。這讓他陷入了情與信仰的痛苦抉擇之中:“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後來,心愛的姑娘被迫另嫁他人,情僧從此心灰意冷,郁郁寡歡,最終客死在青海湖畔,只留給後世一首首感人肺腑的情詩。

本來,我認為愛情如果與宗教結合,就會產生人世間最神聖的愛情;普通一點的愛情則選擇與死亡結合;再普通一點,婚姻就成了它的歸宿,最終也失去了愛情的本義;還有一些愛情,什麼都不是...

在甘南州的藏區有個傳說:世界上所有的湖,都是由情人的眼淚一滴一滴彙聚而成。

那麼,我想尕海裡面肯定有一滴這個世界上最痴情的眼淚。美麗而溫婉的海子,靜靜躺在藍天下,白雲影射到湖面,就好像青花瓷碗底泛出來的紋樣——高原湖泊總有一種攝人心魂的美。湖的四周是綿延的草坡,就好像一幅錦繡的地毯,地毯上大片大片的格桑花肆意盛開,開得那麼鮮艷、那麼濃烈,那麼自信,那麼狂野,就好像舞台上怒放的卡門。泰戈爾曾經說:生如夏花般絢爛。

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生活著一個極度虔誠的民族。

我不是一個宗教徒,十多年的教育也讓我不可能相信這個世上有神的存在,但是對這兒的藏民來說,信仰是生命的絕對意義。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理解,我甚至不會認為,真的有誰會去相信,世間存在佛祖這樣救世主般的角色,這一點,我想大多數人是心知肚明的。我覺得,不是他們真的信仰神佛,而是他們參透了兩個字的意義——理想。所以,他們可以無視山高水長,無視嚴寒酷暑,無視一切艱難險阻,三步一匍匐,用自己的身軀丈量著大地,朝他們心中的理想前進,最終用身體的負重換來靈魂的輕盈。

或許我們可以看到他們黑黑的皮膚甚至很髒的臉,但千萬不要以所謂物質文明社會的標准去妄然揣度他們,這樣會顯得很無知,很可笑,很可悲,很罪過。誠然,這個地方物質貧乏,可精神世界絕對富足,他們的內心有一種很強烈的歸屬感,他們的表情顯得無比從容,他們的煩惱要比我們少的多得多,他們的靈魂比誰都高貴——因為我看到他們的眼神,就像尕海的湖水一樣清澈。

回來的路上聽到這樣一個故事:當地政府給每個藏民發了三千塊錢以補貼生活,結果他們全部捐了寺廟。

假如讓我說出所去過城市中最有感覺的一個,我會毫不猶豫選擇敦煌,一定是那個名滿天下的敦煌了。來到敦煌的中國人,都會受到震撼,都會受到感動,都會被這個具有濃濃異域風情的西北名城所征服。

溫柔起伏的鳴沙山上,一輪紅日,漸漸西沉,光芒已不再耀眼,遠近的沙丘都被鍍上金色的光環,畫上美妙的陰影,這讓人很容易想到毛澤東的一句詩: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山下一彎新月形的清泉,倒映出了四周海市蜃樓般幻化的景像。山的另一邊月兒高掛,不甘寂寞地與夕陽爭輝。整個天空通透的沒有一絲雲彩,大地是如此的安寧。遠處一片空曠,可以望到地平線的盡頭。

記得上大學的第一節課,我們的思修老師開場賦詩一首,題目是《仰望星空》。現在我很想問問他究竟有沒有真正仰望過星空,抑或是有沒有仰望過真正的星空。我在敦煌確實看到了令人暈眩的星空,竟然驚得我說不出話來。漢語言中,諸如“群星璀璨,星光燦爛”這樣的詞語實在是蒼白,可能只有梵高的名作《星夜》,才能揭開敦煌美麗星空的一角面紗。

莫高窟的修建據說與三危山的神奇佛光有關,莫高窟佛龕碑上記載:“有沙門樂樽、戒行清虛,執心恬靜,嘗杖錫林野,行止此山,忽見金光,狀有千佛,遂架空鑿岩,造窟一龕...”沒去莫高窟之前,我想當然理解名字的含義:這個洞窟不要太高了。去過才發現洞窟並不是很高,莫高窟,莫者,不可能、沒有也,意思就是說沒有比修建佛窟更高的修為了。從世俗的層面理解,也可以說成沒有比它水平更高的洞窟了。

裡面一尊頂天立地的佛像,有著山的沉靜,山的大度,山的厚重。可是,在它的宏大中卻不失細膩:那平靜的面容,眉宇間透出通天得地的靈性,這是從生命中流溢出來的氣息;那根修長的手指,輕微上翹,蘭花指的手勢呼之欲出;還有那手臂的自然垂下,衣身的褶皺,座上的蓮花...

那一幅幅色彩繽紛的壁畫,不知傾注了多少心血,完全將我帶入了藝術的殿堂。維摩詰說法圖,恢弘的場面,高超的畫技,勾勒出傳奇高僧行雲流水般隱逸的生活;薩埵那王子舍身飼虎圖,唯美的畫面,悲壯的故事,體現了佛教舍身成仁的最高道義;九色鹿救人圖,飽滿的色彩,舒緩的線條,向人們揭示了因果報應的千古不變真理;還有仕女反彈琵琶圖,張騫出使西域圖,屍毗王割肉救鴿圖,五百強盜成佛圖,玄奘取經圖...

靈動的肢體,飄飛的衣帶,蘸著寶石的顏色自如地流轉——這就是敦煌飛天,人怎麼能夠把一根帶子舞成這樣呢?在漫漫黃沙下,原來掩藏著這般自由的靈魂,這般飄逸,這般絕世,這般獨立。那一抹風情萬種的曲線,演繹出飛天無與倫比的姿儀,以至於凡塵中任何女性藝術造型,不敢在敦煌飛天跟前言美。那些曾被歷代傳頌過的神話故事,帶著舞動的旋律、幻變的體態、飛騰的雲霧,鋪天蓋地向我湧來。

一瞬間,在這個佛國清界中,我迷失了心境,感知不到自我的存在,一任飛躍的思緒去撲捉當年邊關將士誓死抵御匈奴的壯烈,去聆聽塞外絲路商旅的歌聲和駝鈴聲中包含的嘆息,去感受古道西風大漠長河的意境。世事無常,人世滄桑,千百年的歲月,回望時也如彈指一揮間,多少人間的悲歡離合,曾經的興衰榮辱,如過眼雲煙,去留無意。而眼前的這幾尊大佛,倒是遠離塵世的喧囂,少了幾分躁動,幾分不安,無為修道,終成涅槃。

受苦受難的人們,焉能悟出其中深深的禪機?

花花世界,滾滾紅塵,有太多的誘惑,凡人總是舍不去,放不下,因而就有了許多無端的苦惱,佛家即謂之“情執”,這讓我想到了佛教中一個非常經典的故事:

從前有個書生,和未婚妻約好在某年月日結婚。到了那一天,女子卻嫁給了別人。

書生受此打擊,一病不起。家人用盡各種辦法都無能為力,眼看奄奄一息。這時,路過一雲游僧人,得知情況,決定點化一下他。僧人到他床前,從懷裡摸出一面鏡子叫書生看。

書生看到茫茫沙漠,一名遇害的女子一絲不掛地躺在沙漠中。路過一人,看一眼,搖搖頭,走了;又路過一人,將衣服脫下,蓋在女屍身上,走了;再路過一人,過去,挖個坑,小心翼翼把屍體掩埋了...

疑惑間,畫面切換,書生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洞房花燭,被她丈夫掀起蓋頭的瞬間。書生不明所以。

僧人解釋道:看到那具沙漠中的女屍了嗎?她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個路過的人,曾給過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戀,只為還你一個情。但是她最終要報答的,是最後那個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她現在的丈夫。

書生大悟,唰地從床上坐起,不久病愈。

我所理解,情執,就是以自我小我為中心,苦於不得解脫。再直言,也就是凡人六根不清淨的私欲。依佛家的觀點,欲望本是原罪,人身只是一個空空軀殼,根本就沒有情欲可言,活著的時候把它當作一具臭皮囊,腐化了就作膿血觀,作淤泥觀,作青煙觀...就像一代高僧鳩摩羅什在《金剛經》中所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諸行無常,諸法無我,一旦真正達到“物來則應,過去不留”的境界,也就離沒有煩惱的日子不遠了。

一介凡夫俗子的我,在這裡對佛教妄加評論,實在有些失禮了。不過我想佛祖果真在天有靈的話,如果我說錯了,那就說明我慧根不足,如果我說對了,那麼佛祖一定會捻花而笑,世上又多了一個能夠放得下的人。

大經殿的喇嘛向眾人講經,說:放下情執,去做一個好人。好人有好報,但是你不能為了求好報而做一個好人;好人未必有好報,但你還是要做一個好人...佛度有緣,願我們在大經殿萍水相逢的緣分,能夠接引你成為佛陀的學子,開啟智慧之門,成為一個覺者。

我心存感激。有時候一句話,就像在漆黑夜晚前行時遠方一盞微弱的燈光,你可能永遠到不了那裡,但會覺得內心寧靜,那是一種托付,讓你在夜裡不用怕黑暗,不用怕孤獨。

莫高窟的導游講,迦葉是釋迦牟尼眾多弟子中最聰明的一個,他能很快理解佛祖的心願,所以在塑像中顯得志滿意得,這與苦行僧般的阿難形成鮮明對比。當人們在佛祖面前叩拜許願時,我仿佛看到迦葉在一旁笑:這些很重要嗎?

恍然,醍醐灌頂般的感覺,我自笑:這些再也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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