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莊將車從家開出,沿15號公路北上,向一千六百公裡外的黃石公園進發。除了中途在鹽湖城歇腳的兩個晚上,我們計劃在公園裡住四個晚上,最後一天還要趕到拉斯維佳斯與朋友會合。莊笑說我們此行是准蜜月之旅。在還沒有商量出到底去哪兒之前,姑且算吧。最要緊的是兩個人路上不要吵架,不然就破壞了這向往了好幾年的旅行。從南加州到猶他州北部的鹽湖城有一千一百公裡,跨加州,內華達,亞裡桑那,和猶他四個州,一路上多是戈壁荒山。初次見到那種空曠滄涼的景像一定會對大自然的力量感嘆不已。走多了,很容易便覺得無聊。但是不要小看那寸草不生的山丘,它的下面也許就是美軍重武器的倉庫,而干涸的湖床則是許多人玩野外游戲的樂園,更不要忘了那大名鼎鼎的世界娛樂之都,拉斯維加斯,也是這片荒漠中憑空冒出的怪物。每次在車行三小時後終於看到遠處曼德拉灣酒店貼著金箔的牆面在沙漠驕陽的照射下熠熠生光時,那種海市蜃樓的幻夢感從來不曾錯過。
由拉斯維加斯向北過火焰谷的那一大片沙漠,便沿著處女河旁的狹長綠洲逆流而上進入亞歷桑那北部的無人區。說來也巧,處女河自科羅拉多高原奔流南下彙入密得湖,不知為多少人帶來了生命的甘泉,卻偏偏在流經亞歷桑那的那幾十公裡時隱在石山之間。那山也不見得高,但亂石嶙峋,山勢猙獰。山道隨著河水七拐八彎,似乎總也走不出去。但是忽然間豁然開朗,前方是藍天紅土下的大片綠洲,三個尖塔的白色摩門教堂掩映其間。那裡已是猶他的南部重鎮,聖喬治了。從這裡向東拐上猶他九號公路,可以到錫安山,布賴斯峽谷等一眾國家公園,對我而言早已是輕車熟路,卻從沒沿15號公路向北走過。想像中以為一路可以欣賞科羅拉多高原地理大階梯的聖景,卻被莊潑了冷水。三年前他和朋友駕車橫跨美國的時候曾行經這一帶。據他說15號正修在高原與沙漠交接之處,剛好把好的景色給留在了山東邊,只剩下無聊的丘陵讓人專心趕路。他的話果然沒錯。窗外掠過的一律是沙漠地區因缺水而顯得黑灰色的低矮植被,常常連公路出口都只簡單地標個“牧場出口”了事,悶得我直打瞌睡。
莊這好人,一路只悶悶開車,把我叫醒時車以近鹽湖城了。據說並不曾錯過什麼風景,便安心了,只望著窗外漸漸密集的車流。忽然一塊路標閃過。“啊!”我不覺叫起來。莊問是什麼。“Brightham Young University。楊百翰大學。”八十年代中楊百翰大學的舞蹈團曾訪華演出,很是轟動了一下。後來我准備申請留美學校時發現它原來是所教會學校,且是摩門教的,頗有些規矩,就放過了。卻原來在這裡。“你說誰要是從北京飛到這兒,一下飛機會不會吐血?”莊笑說,“幸虧沒來。倒是很像讓人安心做學問的地方。”“不過摩門教可是多夫多妻制呢。只是後來被禁了而已。”
說來鹽湖城也算美國西部內陸重鎮之一,加上二月份剛辦完冬奧會,在國際上很是風光了一陣,不想市區卻只得幾幢高樓。雖然不大,但干淨整潔,想來和身在摩門教中心很有關系。雖然猶他州政府一個勁兒地說政教分離,讓人信服怕是要花些功夫。我們宿在小亞美歷加酒店(Little America Hotel)。正琢磨為什麼一向自大的美國人竟心甘情願地加個小字,轉頭就看到馬路對面新建的豪華建築上標著大亞美歷加(Grand America)。本來麼,大小都是相對的。酒店房間的格局和一般的汽車旅館差不多,但應了四星的名頭,裡面布置有古色古香的白色維多利亞式家具,白色的蕾絲窗簾,和繁復的吊燈,氣氛就大為不同。人靠衣裝馬靠鞍,任什麼東西的道理都是相同的。
累了一天,莊堅持要吃中餐當晚飯,理由是這樣才能溫暖他的腸胃。粗看了一下電話黃頁,發現這裡的中餐館竟是意想不到得多。找了一家門前停了很多車子的走進去,才發現裡面有一家越僑在辦喜宴,用一架屏風與日常進餐的顧客隔開,卻擋不住司儀的話語和笑聲。我特意撿了個靠近屏風的位置坐了,想仔細看一下新人的模樣。莊卻只專心研究菜單,並順手打了我一下,問我要吃什麼。匆匆看了一眼菜譜,普通店面的普通菜色,卻有一味在其他中餐館中少見的蹄筋。覺得有趣,想起以前過年的時候家裡燒的那鍋湯裡少不了的蹄筋很是美味,卻好幾年沒嘗到了,於是決定一試。菜端上來,滿滿一大盤子,上面澆了明油,很是好看,入口卻不行,權當是慰了鄉情罷了。那對新人開始送客。人客裡很有些女賓穿著傳統的越式長衫,把嬌小的身材拉得玲瓏修長。私下裡覺得這種裝束比傳統的中式旗袍要美麗得多。想起曾看過的一幅陳果的作品的電影海報,金棕的底色上女主角穿著一襲白衣抬頭望著紅葉。微風吹得裙邊輕揚,露出裡面寬松的褲腳,說不出的浪漫。如果不是前些年和他們打過仗,倒真想去越南轉轉,帶幾身衣服回來。
從飯店出來已是華燈初上。我們漫無目的地開車在市區亂逛,直開到小山上的州政府去。兩旁的林蔭道下有小巧的房屋,裡面透出昏黃溫暖的燈光。遠處街上可以看到著名的摩門大教堂的三塔在射燈的投射下如一塊溫玉鑲在天上。街上的觀光馬車“的篤的篤”地慢慢走著,給日光下有些平淡的城市添了一層浪漫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