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大串連

作者: binren60

導讀《記憶中的大串連》 串聯時的日記寫得很長,與現在這時節對應的那段,應該是人在長沙。那是66年的12月中、下旬,我和於老師以及其他幾個同學一起,剛剛從成都、重慶、遵義一路過來,經過了貴陽、桂林、柳州等地,總算是轉到了湖南的這個省城。住地是一家叫“德園餐廳”的學生接待站,放下三橫兩豎的鋪蓋卷,總歸是打地鋪席地而臥。看這店的布局陳設以及在市區 ...

《記憶中的大串連》

串聯時的日記寫得很長,與現在這時節對應的那段,應該是人在長沙。那是66年的12月中、下旬,我和於老師以及其他幾個同學一起,剛剛從成都、重慶、遵義一路過來,經過了貴陽、桂林、柳州等地,總算是轉到了湖南的這個省城。住地是一家叫“德園餐廳”的學生接待站,放下三橫兩豎的鋪蓋卷,總歸是打地鋪席地而臥。看這店的布局陳設以及在市區處的位置,一定是很有點來頭的,可惜多年以後重回那裡,竟遍尋不著。在長沙的那些天,我們沒有像現在有些驢友說的那樣,到處免費看景點,也不會有錢去品嘗名小吃,只是一門心思地參觀所有與毛澤東以及楊開慧有關的歷史地點:湖南第一師範,烈士塔,清水塘,岳麓山,湘江還有橘子洲頭,因為是一直落雨,所有的山水,所有的故地舊址,全都浸淫在一片細雨濛濛之中。學校也是必去的,記得去了湖南大學、中南礦冶學院,就是看大字報,然後把當地的傳單、小報收攏來悉數寄回上海(學生享受零郵資)。 那個時候,對於馬日事變時長沙城裡國共兩黨慘烈的決絕分手、抗戰時長沙那一場蹊蹺的滿城大火等諸事,我們都一無所知,也所以,再比如那個著名的國民政府抗戰勝利正式受降地芷江,現在想來是極應該前去拜會的,當時就也根本無從談起。身邊倒是聽聞這裡的張平化、王任重相繼被打倒,但是好像有點無動於衷,仿佛覺得離我們很遠。

始於八月的串聯的起意,是為各地的造反去點火,當然也默認了廣大學生去認識祖國的大好河山,就權當是一項內容很寬泛的素質教育好了。但是幾個月下來,幾千萬學生大規模的流動,而且一律免費,已經沉重地阻礙了國民經濟的發展,尤其是鐵路運輸,真正是不堪重負,幾近癱瘓(那是60年代,不比現在)。高層此時大約也有點心煩意亂了,於是,由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中央文革小組四家聯合發出通告,宣布大串聯告以結束,各地在外的學生一律只領取返回原地的車船票,不得再前往與返程方向無關的任何地方,截止期限是66年的年底。其實,像這一類的規定和禁令,在文革中很多都並未認真執行,或者說是無法執行,事實也是這種串聯到了67年的年中仍綿綿不斷,但在當時,看了車站碼頭和各接待點到處張貼的這一告示,我們是當回事的。

於是,趁著到期限還有一周的時間,決心要把韶山去掉。四巨頭通告的發布,催生出了新一波的步行串聯的熱潮,有報載說在江西瑞金,好幾支准備步行二萬五千裡長征的隊伍已經出發,或正在籌備中,報道中提到隊伍的經費如何籌措,那就是到一個地方就打一次土豪(指 :抄家),看得我們是既興奮,又有點震驚。我是希望也用徒步的方式去韶山,於老師他們不干,結果就剩我一人獨行。 長沙到韶山行程兩天,要走過株洲和湘潭。現在回想起來,除了走出了一腳的水泡,其他別的好像並不特別累和苦,就是當中一晚宿在農民家裡實在難忘:房東熱心地端來洗腳水,匆匆燙過,就急著上床睡覺,——是一張老式的帶著木飾框架的大床,兩床被子打開壓著蓋,一頭鑽兩個,四個人統睡,那三人已沉入深夢,第二天醒來只剩了我一個,所以到今天都不知道曾經和什麼人同鋪同蓋統睡了一晚。

12月26日毛澤東生日,在韶山參觀一天略過不說。回到長沙即准備返回上海的事。都因為大限將至集中返回,火車票幾乎沒法訂到年底前的日子,最後是31日末一天,勉強與老於他們登上了回程的列車。

第二天元旦日,車停江西境內的樟樹車站,我終於決意要在此下車去井岡山。老於他們歸心似箭誓死不從,但脫下了身上的短棉大衣給我,還是在廣州接待站領的,一路風塵過來,前胸後背已綴上了四、五塊雜色的補丁。——這一晚宿在一家礦廠工會的接待站,晚餐時每人有一勺子紅燒肉,說是慶祝新年,平日可都是鹽水蘿蔔、清水白菜啊!

從樟樹乘卡車至吉安,再從這裡步行三天去井岡山。這三天的行程,每天必須走到晚上七、八點才能住入下一個住宿點,所以也每天有一段走夜路的經歷,而且都是山路,而且還試著穿過草鞋。途中記得經過三灣、寧岡、茅坪的八角樓,還有氣勢磅礡的黃洋界,總是與毛澤東有關。第三天夜裡,當看到前方叫茨坪的地方閃爍著燈光時,真的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茨坪就是井岡山根據地的中心,其實只是羅霄山脈中段諸峰之間的一小塊平地,海拔不低。當時這裡聚集著全國過來的十多萬學生,因為傳說12月26日林彪會在這裡接見紅衛兵,引得大家蜂擁而至。結果沒來,卻下了一場大雪,把整個山區的公路封死了,人員無法快速疏散,使得吃、住都發生了問題,還出現了傳染病。我在茨坪的幾天,都看到軍隊的直升機空投食品下來,也有降落下來接走重病號,還聽說有人為爭睹飛機風采被螺旋漿頁打破了頭。每餐都是到食物發放點領取干糧,有面餅、油條,好一點的是面包,再加上制作干糧的單位附在麻袋裡大摞大摞的慰問信,慰問小將的。記得有一封來自內蒙的,讀了讓人非常感動。 當時的人滿為患到了什麼程度噢,茨坪所有的樓堂館所全部擠滿了學生,一到晚上,每一座房舍內的地面、以致樓梯的每一級踏步,全都是席地而坐相擁過夜的小將,因為冬天的山上實在是太冷了。在茨坪的不多天裡,盡管到處是天寒地凍,還是努力去參觀歷史遺址,但都像是在人流中游泳或是被湧。不可能有一餐會有熱食,也不記得曾經有過熱水。

想方設法下的山,回到了樟樹。去車站時想好了要找回滬的車,結果又神使鬼差地上了再去長沙的直快。說是只能領取返程的票,其實上任何的列車仍然無須有票,或者說是車站無法檢票。到長沙不出站即換上一列去北京的車。記得在北上要過長江大橋前,列車在武昌站停了老長老長的時間,列車長說車廂嚴重超載,導致底盤彈簧損壞。大家都知道的,那時侯的列車,連行李架上都睡了或坐了人,超載100%以上絕對是可信的。

到了北京,住在北京醫學院。寒冬裡的京城,比起上一年秋天第一次來京受領袖檢閱時,已顯蕭殺不少。現在回想彼時,“左派”還沒有開始批“二月逆流”,軍隊也還未被觸及,但是劉、鄧已經從最初的被引而不發,變為明確是中國最大和次最大的走資派了,天安門廣場和中南海牆上關於此類的標語鋪天蓋地,陶鑄和賀龍也已被累及,由此,也惹出了“聯動”的一些異動;南方上海的“一月風暴”逐漸在成形,比照巴黎公社,“上海人民公社”這種新的權力機關正呼之欲出,全國範圍新的革命狂飆已經在醞釀之中。說實話,此時的我,和許多人一樣,已經從最初的狂熱,轉變為很有點不知所措,心裡都暗暗生怕。

在京的幾天,仍然沒有游山逛水。除了頤和園因為在清華近旁不去也難,其他如故宮、天壇、八達嶺等,連想都沒有想過要去。除了去大學,還是大學,——清華,北大,北航,地質,北鋼,北師大,這幾所學校有那幾位著名的學生領袖。 印像較深的事有:整條長安街地鐵工程在開膛施工,軍博內不斷增加被擊落的美蔣U-2飛機殘骸數,八寶山山上瞿秋白的墓被毀壞得很慘。另外還有住進北醫的第一晚,洗了一個痛快的熱水澡,接待站吩咐每一個人當晚都精光哧溜睡進毛毯(室內暖氣很熱),將所有的內衣、毛衣、外衣各人堆成一堆,只點上一滴藥水,一晚就殺滅了全部的跳蚤。

要說道京城的美食,烤鴨和涮羊肉於我,自然是無緣的了,肯德雞和麥當勞那時還沒有進京,不對,都還沒來中國呢。但是我記得北京有非常非常好吃的炒餅,和燴餅,那種“饕餮”,多年後只有在交大的一個小餐廳裡才找到可以去重溫的地方。

返回上海,是走天津的津浦線那裡,一站站下來,看過,再上車。在濟南大明湖看到雨中的領袖巨像身穿雨衣的景觀。徐州的淮海戰役紀念館群龐大無比。南京的中山陵、前總統府和雨花台交相印證了一段過去的歷史,令人印像深刻。也是那一回,初識了無錫、蘇州這兩座溫婉的江南小城。及至踏進家門,正好是出行以來的第100天。驟聞家裡已風雨飄搖,然而過年總歸還是要過的。

像這樣的串聯,出發時的確是揣著對革命的理想的。途中絕沒有做過很越軌的事。煽風點火,輪不到我。被稱為革命的聖地的地方,是走了不少,也學到很多,但是放到今天來看,視角是很偏狹的,在很多地方,都無知得可憐。確乎是盡情地領略了祖國的山河,國家卻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不幾年,就輪到要還債了。這不,由於國民經濟瀕臨崩潰,全國的大中學生都面臨了上山下鄉。當時的老三屆曾經是串聯的主力,分配時居然有近一半免去了農村,那麼好,那就讓69、70屆來個一片紅。——籍此,成千上萬的學子就有了一段特別的經歷,比之剛過去不久的串聯,要漫長得多,也更難以言說,並演繹出各種各樣的命運,……當然,這是後話了。

寫於2010年1月,

2010年3月整理完。



(記憶的憑證)



(歷史的圖片)



(曾經的青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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