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於楚人為楚婦,於是我也稀裡糊塗成了半個湖北人。
三月下旬,正是寒氣消退,春意撩人,大地萌動,花木爭艷的好時節。我隨夫君一路南下,直達楚地名城——武漢。三天三晚,縱然我調動全部的感官去看,去聽,去品,去嘗,對這座大城市也僅是“管中窺豹”一般。然而,這座“火火辣辣”的城市還是給我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像。
游武漢,無法回避黃鶴樓。那“晴川歷歷,芳草凄凄”的蕭瑟之美,那“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的飄逸之美。一座沒有生命的木樓,在文豪賢達們生花之筆的渲色下,變得那麼富有靈性和神韻,引天南地北的游客紛至沓來,這便是文學雋永的魅力。如果一心追尋崔顥詩中“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懷古幽情,今天的黃鶴樓不免令人掃興。且不說每天成千上萬的游人將這六層的閣子填得滿滿登登,到處人頭攢動,令人無處尋“愁”;單說這樓閣的鋼筋水泥結構和電梯電燈等現代化設施的配備,也使人無處訪“古”了。然而,今天的黃鶴樓若還保持舊時格局,怎承得住這麼許多游人的踩踏,怎耐得了風磨雨蝕火燎。那麼,芸芸眾生如我者,或許就無緣親近這座名樓了吧。對古跡,我們不應太過苛刻,心中所想或與眼中所見有些不同,然而,旅游不是搞科研,只為印證心中預設的構想。旅游是一個人和風景融合的過程,賞景之美只在一心之間……緩緩登上黃鶴樓頂層,找個游人略少的角落極目眺望,眼前的長江全不是想像中奔騰浩瀚、氣貫長空的模樣,反倒是平靜舒緩、和這座城市靜相依偎;來往穿梭的車流人潮、繁忙工作的鋼鐵塔吊、拔地而起的座座高樓,使這裡也像中國其它的許多城市一樣,混亂中透著生機。遙想崔顥當年,憑欄遠望,但見滔滔江水、孤帆遠影,一條天塹阻斷歸鄉路,倉倉皇皇,凄凄涼涼;而今,這火火的城市一派發展景像,“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果然是今人的豪邁。愁緒綿綿是一種美,生機勃勃亦是一種美,如果非要舍此美而取彼美,豈非庸人自擾之?
三月武漢,櫻花是城市名片,數十萬人共赴共賞一場火火的花事,可謂一道風景。
清晨的艷陽驅開一夜好夢,幾天前還那樣料峭的寒意已蕩然無存,散步十余分鐘,竟冒出一身白毛汗來,季節的轉換就是在人這樣的悄不經意間。搭乘雙層巴士是免費觀覽市景的好方式,視野開闊,無遮無擋。
武漢果然是個被水系環繞的城市,公車在市區裡穿行過一段,眼前就出現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春風拂過處,湖水泛起細細密密如皺紋般的小波瀾,在艷陽的照射下仿如一道道金線,晃人雙眼。湖岸邊多植垂柳,個人感覺,這風情萬種,飄逸舒展的柳樹和南方水鄉的氣質最為相稱。即便樹干已生得如人腰粗,那手臂還是纖細柔軟,時時撩撥一下已被風兒撥動春心的水面,所謂如詩如畫,便是如此;“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的詩意也了然於胸。圍繞湖泊的市政工程多是湖濱公園,脖繞白汗巾晨跑的青年,相互攙扶散步的老夫妻,衣著時髦臨湖休憩的少女,捧書朗讀的莘莘學子,都得了這大自然的恩賜,透出一股安寧和美的生活氣息。
車行過“**湖”、“**湖”、一路來至“東湖”,磨山櫻花園終於近在眼前了。早聽新聞說,春到武漢賞櫻已成一時之風尚,但游人之多還是超越了我的想像。櫻花,因為如雪的緣故,在我的心中,總有一種孤寂凄清的印像。更何況這花兒雖然在盛放時簇滿枝頭,熱鬧非凡,然而花期極短,一場風雨過後便紅消香斷,再難尋覓芳蹤,這樣的習性又為它賦予了不少悲涼無奈的寓意。因此,曾有久居日本的朋友告訴我,日本賞櫻的勝地常在公墓。帶上一瓶清酒,坐在墓地草坪之上,抬頭仰望那柔弱潔白的花兒,酒入愁腸,備感寂寥。
而眼前的這場花事,卻是如此人聲鼎沸,熱鬧非常。數百株或粗或細或白或粉的櫻樹枝頭像煮沸了一般喧騰開放。嬌嫩的花朵簇擁著,爭搶著嫵媚的春色,爭搶著游人的目光。放眼觀望,偌大的櫻園仿佛處處白雲朵朵,而這白雲間又點綴片片粉紅的霞光。纖幼的花朵看起來那樣脆弱單薄,然而數百萬朵同時怒放,將生命的力量攢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釋出,真是美得驚人,仿佛在唱:“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矗立在彩虹之顛,就像穿行璀璨的星河,擁有超越平凡的力量。”看到這一切,誰敢說,弱者就沒有灼人的能量。
櫻園的緣起是鄧穎超訪日時,田中角榮為紀念周總理享年78歲而贈送的78株櫻樹。鄧穎超將它們留在了自己丈夫喜愛的武漢東湖旁。在籌建磨山櫻園時,便將它們一並移栽了進來。鬥轉星移,櫻園的櫻樹如今已成百上千,早已難辨誰是那最初的78株。游覽的人們只能各憑想像:有人認為,樹干粗的便是老樹,有人覺得開得盛的就是母樹,這些得不到證實的推論也增加了人們的游性。湖光山色塔影鳥音,思緒馳騁天馬行空,真是人間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