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大足,你會想到什麼?大腳丫?大大的滿足?北京奧運的足印煙火?武則天用了十個月的年號?抑或,位列世遺與莫高窟齊名的大足石刻?
是的,這次我要去的就是那個得名於“大豐大足”,被冠以“石刻之鄉”美譽的縣城——大足。它,始建於唐肅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偏安於渝西北,離重慶那麼遠,菜園壩汽車站的電子告示牌上清清楚楚的標明,“重慶-大足,125KM”。
比我想像中要遠許多。然而,我又豈能不去呢?
大足石刻,早在一九六一年就被列入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可是,一直到一九八一年前它還是養在深閨人未識,不被允許對外旅游開放。這些摩崖造像的石刻群,散落在大足縣城東南西北,據說全縣有40多處石刻,造像達5萬多個,於一九九年成功申遺。
這次我只去寶頂和北山。前者,位於龍崗鎮東北15公裡處,由號稱“第六代祖師傳密印”的趙智鳳於南宋淳熙至淳佑年間(公元1174-1252年)主持開鑿,歷時70余年,當年亦是一個大型佛教密宗道場。後者,就在縣城中心,始刻於唐末,至南宋止,有造像近萬尊,以碑帖、觀音和地藏為主,多是俗世的高官世族香客祈佛出資雕刻。
春運末期的菜園壩汽車站,就像一個菜市場,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擁擠非常。排隊安檢,買票上車,我花了兩個半小時才抵達大足縣城。沿途就是社會主義新農村麼?天依舊是灰蒙蒙的,不見陽光,道路兩側時不時掠過些高大的廠房,然後,就是平房菜地,偶爾會路過高高低低的果林綠地,偶爾會見到黃燦燦的油菜花,零零星星的自顧自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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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宋趙智鳳,一個人,成就了一個寶頂山,乃至整個大足。)

一個人,成就一個寶頂。
寶頂山石刻,自南宋起就有“上朝峨眉,下朝寶頂”一說。成就它的這個人,是土生土長的大足人,五歲落發為僧;十六歲離家,拜在柳本尊門下念佛修行;弱冠之年返鄉,發弘願施法水,以一己之力得善信工匠相助,硬生生的在懸壁上掘出了一道U字形的山灣,並於其上刻石造像。
他的名字,趙智鳳。
當年去雲崗石窟,我曾對著那些被風化得只留輪廓的石像心痛不已。然而,寶頂山石刻無疑是幸運的,深藏山中,道路險阻,人難覓尋。世事就那麼巧,這也剛好讓它躲避過那場十年浩劫,釋道儒的雕刻沒有被削平石像沒有被割頭,完好的保存著原貌,在大山中心安理得的修行。
地理位置得天獨厚的寶頂山石刻,即使經過歲月的洗禮風雨的衝刷,也只是被染上些許滄桑與古樸,並沒有料想中不堪的殘破缺損。500米的崖面,就如立體的浮屠壁畫,聚集了高低有序、大小不一、各成系列的石刻像。
護法神猙獰彪悍,怖畏道場;轉輪王怒目獠牙,緊守六道輪回之盤;華嚴三聖慈眉善目,悲憫憐世;釋迦牟尼慧眼微閉,安詳而臥,他雖安詳涅槃,四周的弟子卻再無古籍所記載的驚慌失措;明王總是憤怒,而孔雀明王依舊慈祥……是的,這些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滿天神佛,不再華彩如初,甚至彩漆層脫落,卻仍舊圓潤飽滿,栩栩如生,高高的立於懸壁,大氣的俯視眾生。
懲惡勸善,幾乎是宗教偕同的本源。我不以為知六道輪回之苦,懂地獄刑罰之虐就能有效的制止人作惡,但,它至少能讓人心有忌憚。同樣,孝道向來就是儒家倫理道德的核心,但我也不認為看了《父母恩深變相圖》的人就會懂得知恩憐憫,然而,那條穿了數百年的開襠褲,那張被尿濕的床,那句“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的碑文,至少會讓人們尤其是孩童發現父母的恩深撫育非尋常,非天經地義。
思之,想之,有心人自會心生自省。
宗教,是唯心的,既已誕生,就無法避免被自覺或不自覺的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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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六道輪回,世人都怕。抱輪的藍面鬼就是無常。)

(3、小孩子的開襠褲,穿了千年。父母的愛,也延續千年。)

寶頂山石刻,千人千相,沒有雷同;連少女吹笛、婦人養雞這種煙火生活都被生動細致的雕刻出來。沒有數據可以告訴我,多少人在寶頂山費勁了一生的心血。然而,我很是敬佩那些古代的工匠藝術家,他們深諳力學、透視學和建築學之道,巧妙的用於寶頂山石刻之上。
華嚴三聖中的文殊菩薩,手捧的七級寶塔將近2米高,歷千年而不落,就是多得工匠妙用建築中撐弓鬥拱之原理——讓文殊的手臂懸空握塔,掛肋而下的寬袖袈裟衣擺飄飄,於無形中將重心轉移至主像。
大佛灣最顯赫搶眼的釋迦涅槃聖跡圖,長約31米的臥佛只見上身,雙腳隱入岩石,左臂穿過雲際,右臂隱入地下,如此意到筆不到的處理方式,意境頓出,上天入地,釋迦果然無處不在。就連民間都誇張的稱其“頭在大足,手摸巴縣,腳踏瀘州”。
工匠們,窮其一生,給後人留下這些無比華美精致的石刻。他們的名字,沒有青史記載,甚至可能沒人記得,只推出一個趙智鳳作為代表。然而,那又怎樣呢?這些意境博大的石刻,就是他們永不腐朽的史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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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未完成的岩石作對比,才更清晰這樣栩栩如生的石刻究竟要花多大功夫。)

我沒有見到傳說中美輪美奐的千手千眼觀音。它,正在修繕,石刻已經斑駁不堪,彩漆脫落,與我看到的照片相差很遠。路通了,人多了,林少了,閃光燈多了,二氧化碳也隨之增多。城市化的進程,讓寶頂山的自然環境日益惡劣,與千百年前的山幽林深相差很遠。據說,目前寶頂山石刻的保護和修繕,最大的敵人就是岩體風化。
蝴蝶效應,無處不在。
當年,趙智鳳發大誓願,說“假使熱鐵輪於我頂上旋,終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他以行動證恩果。
時光的輪盤轉到今日,這些記載著祖先智慧的雕像石刻,仍在。我希望大足乃至重慶的當權者更多的關注它們的保護,而非浪費精力用於爭論是否要將大足石刻改為大足石窟或怎樣與雲崗龍門莫高窟爭一日之長短。人人都有義務讓它們好好保存下去。這些,無關國別無關種族無關宗教,是人類共同的財富,屬於整個物種。
幸好,無論多難,已有人在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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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千手千眼觀音,畫面的金碧輝煌,實體的灰藍黯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