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樓:心靈的詠嘆調
來源:閩西新聞網 作者:高啟新
去閩西的永定,緣自書報上那美妙絕倫、極富律動韻味感的客家土樓。到了目的地,看過土樓之後,才覺得零距離的接觸,與平面的土樓所造成的撼動有著天壤之別。
返程坐在福州到溫州的動車裡,我在思考,為什麼中國唯獨只在閩西南一帶才會有如此壯觀宏闊的奇異建築呢?面對運輸條件、技術水平苛刻要求,是什麼意志支撐著客家人去完成如此浩大的土木工程。到了永定看過後,我得出的結論:心靈的歸屬。
客家是一個特殊的群體。單是一個客字,油然而生的是漂泊感。的確,客家人本身就是移民的產物。魏晉後的五胡亂華,唐宋以來的改朝換代,移民成為一種必然現像。但移民的過程,就如同抓鬮一樣,你的新的歸屬地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可能是一片鳥語花香的千裡沃野,可能是鬧市通衢的商賈集市,也完全有可能是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窮鄉僻壤。當然有人移到了經濟發達的沿海,環境相對的優越,商業的發達,很快地融入了當地社會,但是留在山區的那部分移民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面對的是山區僻壤比較惡劣的生存空間,面對野獸,山盜土匪,還有土著居民的不信任。“獨在異鄉為異客”是何等的落泊無助啊,在一次又一次私有財產的保護和生存權的爭鬥中,最終明白:別人救不了自己,只能依靠血緣的親情與溫暖抱團自救了,於是圓環形的土樓、棱角分明的方樓出場。
永定的土樓都是建在臨山面溪的,客家人對風水有一種接近迷信的程度,為了風水,可以不惜重選居住地。雖然流落他鄉,但祖宗之法是決然不會丟掉的。他們一代又一代地繁衍,在人生的聚散間,依然抱守著純正的來自北方廣大區間的儒家文化因子,盡管南方的紅壤不同於北方的黃土黑土,但是,他們的血管裡還是流淌著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的血液,在新的天地裡,力求營造出一種新的生存載體、新的生活方式。而安居樂業的土樓,勢必要做出一種不屈不撓的姿態來,把個性糅進這南方的泥土沙石裡,與眾不同的拔起那高大的外形,巍然屹立於山間盆地裡。它們環環相扣,相輔相成,仿佛是一座座醒目的路標,一個個驚嘆的符號,緘默昂然的注目並告訴過往行人:有客家人的地方就有土樓,有土樓就有客家人。
其實,在三省的周邊不少縣市都有土樓的存在,如果按照建築學的原理來解剖土樓的形制,我想那是機械的,是沒有溫情的。你可以羅列一大堆的專業術語,什麼方樓圓樓體系,什麼殿堂式樓、五鳳樓、長方形樓、正方形樓、三合式樓、五角樓、六角樓、八角樓、紗帽樓、走馬樓;還可以進一步告訴別人,用土的比例、石頭的砌法、木頭的選擇、牆體的夯築、開工的流程、屋頂梁頭鬥拱門窗的裝飾,以及朝向采光通風聚氣利水的因素等。然後,人文的土樓不應當是這樣的。除了對客家人創造性的技術合理的挖掘外,當今,更重要的是賦予它生命的指征。我的理解是:單一的土樓是客家人的個體,那沿途無所不在的一座又一座土樓,那便是無數客家人留在南方大地上凝重的生存記憶。它彙聚了古往今來生活的酸甜苦辣,刻錄風起雲湧的愛恨情仇,樸實無華的土木表情下湧動著生命的潛流。你是否會覺得,當穿梭於一座又一座土樓時,會感到時光的倥傯?當你站在天圓地方的天井裡或樓道旁,凝視這裡的一土一磚一木、一個門楣、一口水井,以及門環上的鋪首,門聯間的題刻,玲瓏可愛的懸魚,起翹飄逸的翼角,斑駁沉重的樓板……並用手去摩挲著那粗糙的牆面,用腳去丈量那由沙土、紅糖、糯米發酵黏合而成的三合土廳堂,呼吸著那古舊杉木散發的特有氣息,聽著那淳樸的客家鄉音,以及厚重的包鐵皮大門的關合的吱吱聲……你是否醒悟:再美的圖片,此刻,都是虛幻膚淺的。是啊,它們曾經與土樓的主人們朝夕相處、榮辱與共百載千秋。如今已由冷漠的事物幻化成記憶的活體了。當你走進下洋鎮的初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沿著一條不知名的小溪循序漸進,映入眼簾的是入選世界文化遺產的10座土樓:集慶樓、余慶樓、繩慶樓、榮慶樓、華慶樓……每一座樓名都帶一個“慶”字,作為徐氏家族的聚居地,他們從明初遷此,定下族規,凡以後建土樓必冠“慶”字。五百年後的今天,任何人任何時候走進村落裡,你都沒有理由懷疑,這是一個溫暖喜慶的“大家”,家被音符一樣的土樓串聯成美妙的旋律。今天,在永定,在南方客家的土地上,難道這種時見時新、賞心悅目的旋律不是隨處可感嗎?
我是在春天的一個雨季裡來到土樓。也許留在紅壤裡的僅僅是深淺不一行腳印,帶走的卻是沉甸甸的五彩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