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就要從我們的世界永遠的消失了。已經連著看了兩期的南方周末的“三峽,無法告別”特別專版,心中是一次又一次的為之顫動。
應該是九七年吧,那時聽說了浩大的三峽工程就要轟轟烈烈的拉開帷幕的時候,自己是一臉不明所以的興奮,仿佛小的時候在家裡聽到外面霹靂啪啦的放鞭炮迎娶新娘子的時候一樣,便瘋跑出去,傻傻的樂著。現在想來,不禁失笑,又不是自己結婚,我這是樂的哪門子啊。當然,這還不算過分,令我羞愧不已的是,當三峽工程開始的時候,我依然興奮著,卻沒有意識到三峽就要永遠的消失了,而此時恰恰是應該悵然神傷的時候。
當我明白的意識到而且是分外清醒的意識到這一事實的時候,我正在大學的校園裡。聽了”睡在我上鋪的兄弟“關於三峽的秀麗中透著險峻,古老中現出凝重的風光之時,我知道我的表情是如痴如醉為之神往的。
我要去三峽——我脫口而出。
可是我的願望就這樣的破滅了。11月6日三峽大壩導流明渠合攏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的耳邊和我的所見依然是一片沸騰,讓我置身於一種毋庸置疑的歡樂中。可我卻無法隨波逐流的快樂起來。
長江水依然不知憂愁向東逝去,那麼雄渾,那麼氣勢磅礡,仿佛世間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似的,自顧自的流著。就在它的身邊,一座座老城化作一片片廢墟,一座座新城在不遠處拔地而起。一代代人背離了世代而居的家園,遷移到一個嶄新卻冰冷的新城。只剩下廢墟一片,瘡痍滿眼。
我知道我的想法與大多數人背道而馳的,請原諒我這不悅耳的聲音。可是我實在無法熟視無睹,豐都,萬州,秭歸,大昌,歸州……這些存在了成百上千年的古城將不復存在。三峽,小三峽,瞿塘峽,巫峽,西陵峽,巫山十二峰,神女峰……這些歷經歷史的變遷,自然的鬼斧神刀始成的傑作卻在人類改造自然的本領之下發生著如此深刻巨大刻骨銘心的變化。是的,刻骨銘心,對於每一個以三峽為夢或以三峽為家的人抑或兩者兼而有之的人。
天真的兒童依然在盡情的嬉戲,享受古城的最後的快樂的日子。然而,新城舊城於他們其實是無所謂的,舊城並沒有在他們心中烙下無法磨滅的印記,反而,新城對於他們來說是一次新的機遇,一塊意外的蛋糕————意味著城市人的身份,更優越的生活條件,更加明晰的美好前景。而多年以後,他們會像聽故事一般依偎在自己的祖父母面前聽那關於老城的種種。而感到切膚之痛的是那些生活了一輩子的老者,他們對於家鄉的觀念是如此的強烈,當真正的意識到自己將要離開這片土地的時候,又怎能抑制的住淚水而不讓它奪眶而出。此時,那一草一木,那青石板鋪成的街巷,那古舊的房子,那賣雜貨的老頭的吆喝聲,那一起茶余飯後打牌論天下的老哥,都變得如此真切,真的刺痛了人的雙眼,刺痛了人的心——明天,或許就是明天,這一切將永遠不再。依舊有固執的老人住在破舊的城區裡,與老城廝守止最後的時刻,再走一遍那熟悉的街巷,再撫摸一下那斑駁的城牆。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可是,卻不見了哀鳴的猿猴,卻不見了粗獷的船工號子。
我的夢遺落在三峽。